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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玄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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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玄婴

    陈湘湘郑重地在佛前拜了拜,左手请香,右手秉烛,恭敬地上了香,随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念着。

    宇文瑜来到正殿,看着陈湘湘的背影,手中佛珠微动,竟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这时陈湘湘起身回过头,看到宇文瑜站在身后,她问道:“大师,她遇到这样的事,会不会是受了我的影响?我父母早亡,别人都说我是灾星,是我影响了她的命数吗?”

    宇文瑜微微叹气:“命中所遇之人,皆会有所影响,陈施主何必引咎于己?”

    陈湘湘苦笑一声,道:“若没有遇见我,她可能会另觅良人、相夫教子,有人能给她护佑,她身为女子,何苦整日活在刀光剑影里呢。”

    陈湘湘叹了口气:“我和她皆为女子,我没办法保护她,就不该不该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情。”

    宇文瑜凝视着陈湘湘,道:“尘缘至此,焉为不该?”

    陈湘湘眉头紧皱:“天地阴阳相生,我和她违背了自然的法则,怎么会对她没有影响?”

    宇文瑜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陈湘湘看着宇文瑜远去的背影,世外高僧也会在乎这些尘缘吗?估计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庸人自扰,世人的生生死死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因果轮回,斩断了恩怨是非的高僧,内心大概也硬的像颗石头。

    陈湘湘苦笑,没有陷入情网的人自然是不会懂得其中的酸甜苦辣吧。

    宇文瑜去后不久,敬慧给陈湘湘送来了几册书卷。

    “师父。”陈湘湘跟敬慧打了招呼,以为是经书,便接了过来。陈湘湘准备去蒲团上跪下诵经,敬慧却引她去了禅房。

    陈湘湘不解,但还是去了禅房,禅房内案几上有备好茶水和笔墨,的敬慧出去时替她关上了门,诵经和木鱼的声音就都被关在了房外。

    陈湘湘在案几前坐下,翻开手里的几册书。翻开之后,陈湘湘愣住了——这不是经书?

    陈湘湘仔细翻了几页,才发觉这是竟然是宇文瑜的自述!

    “鸿德三年,吾于牧北校场初见神策军统帅楚安嫡子楚少松,此人字擎鹤,年岁较吾稍长。初见时吾惊叹于此人样貌超凡——眼如丹凤、眉似卧蚕,双睛点漆、唇口方正,神爽朗、气轩昂,目摇岩下电,脸映暮天霞。

    后吾走神不慎坠马,受惊,大病数日。病期以日为岁,所幸擎鹤多次前来与我逗乐,吾遂不觉病期冗长。”

    “吾与擎鹤相处不过月余,不觉情渐深,恨不相逢早。”

    陈湘湘看到这里,忽然明白了,这个玄婴大师,心原来也不是颗石头。

    他虽三言两语寥寥概括,可不难看出字里行间充斥着年少的悸动。

    陈湘湘想到玄婴大师如今一人常伴青灯古佛,而那位楚公子却不见踪影,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于是继续翻了下去。

    “鸿德六年,神策军统帅楚安身受重伤,回到京都疗养,擎鹤远去西北,暂代父职,吾遂与擎鹤分别。

    鸿德七年,户部侍郎冯沉进谏称楚安与吾父宇文拓私下关系甚密,两人意图谋反。

    鸿德帝龙颜大怒,命人彻查此事。后在楚安书房搜出家父所书密信。最终楚家与吾家皆被斩首,老少妇孺毫不例外,擎鹤远在西北,又立战功,功过相抵,方才逃过一劫。

    吾与家眷皆被收押至大理寺监狱,神策军暗中前来相救,最终惟吾与吾母逃出生天,在空山寺暂时落脚。

    后吾母无意撞破吾与擎鹤交往过密,颇受打击,悬梁而亡。”

    陈湘湘看到这里,发觉宇文瑜的字迹都有些颤抖。

    两人分别,又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最终母亲又悬梁而亡,对宇文瑜来说,无疑是屋漏逢雨、漏船遭风。

    “擎鹤被降职为斥候,神策军由薛怀义统帅。擎鹤暗中归都与吾相见,不想匆匆一别,此生竟未能再见。”

    陈湘湘陡然一惊,她发觉此处的笔迹抖动得像是乱涂乱画,陈湘湘费力地辨认着字迹。

    “鸿德十年冬,哈图与大宋交战,斥候传回消息有误,主帅战略失策,擎鹤所在小队全军覆没。

    至此,京都再无四季,惟余寒冬。”

    “机缘巧合之下,吾有幸入了佛门,法号玄婴。我自知罪孽深重,潜心在佛前忏悔,未敢间断。”

    陈湘湘看完,心里阵阵发闷。她不知道楚安和宇文拓是不是真的私下通信意图谋反,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像宇文瑜一样客观地记载这一切。

    她更做不到,接受自己的爱人战死沙场,而自己要与青灯古佛相伴活下去。

    陈湘湘知道宇文瑜这是自揭伤疤来开导自己,宇文瑜能开导别人,首先自己一定已经面对了无数次,经过了无数次自我剖析、自我疗伤,才能在日后坦然提起这段过往。

    陈湘湘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茫然地在屋内踱了两步,推门出去找宇文瑜。

    宇文瑜坐在楼阁上参禅,听见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睛。

    “大师。”陈湘湘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宇文瑜知道陈湘湘感慨良多,但他并不是为了博人同情,只是为了告诉陈湘湘,即使上天不佑,结果不尽人意,但她总要继续生活下去。

    陈湘湘万语千言涌向心口,最后只问:“大师,您有去见过楚将军的尸首吗?”

    宇文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宇文瑜也想嘲笑自己的胆怯,他甚至不敢去看爱人的尸体。

    战场上刀剑无眼,铁蹄踏过寸草不生,战死沙场的将士数不胜数,又有几人能好好地收殓入棺?他们不是身首异地就是血肉模糊,甚至到死也无名无姓。

    再神武的将军,手中重剑脱落的那天,倒地后也和那些残肢肉泥没什么两样。宇文瑜不去想也知道战场上的腐臭冲天,他的爱人和敌人的尸首混在一起,在血水横流中失了生气,二十三岁的的生命,就这样熄灭在了西北的漫天黄沙里。

    他不愿去想,不敢去看。最后只让敬慧替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宇文瑜站起身,回头看向陈湘湘,手里佛珠被他握得很紧,他道:“我罪孽深重,母亲师长皆因我丧命,可我在佛前忏悔数十载,始终不觉与他相识有错。”

    陈湘湘愣住了,世人眼中斩断七情六欲的世外高僧,原来也曾用情织就一张密网,将自己绑缚其中,日复一日,至死不休。

    陈湘湘突然就不再纠结于是非对错了。错了又怎样?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办法说谎。

    若是故人不归,那她便温酒煮茶,每日备好粗茶淡饭,以等待终此一生。

    毕竟总有一天,她们会重逢。

    陈湘湘对宇文瑜道:“大师,我一日见不到萧原逐的尸首,她就一日还活着。我不再相信虚无缥缈的命,她一定会回来,我等她回家。”

    那日之后,陈湘湘便不再住在空山寺,她回到那处宅子。

    她每日亲手做各种各样的糕点,放在自己对面,似乎等着那人来吃。

    可是陈湘湘始终未等来只言片语的挑剔或是夸赞,因为对面总是空无一人。

    既便如此,她仍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她坚信那个人会回来,吃饭饮茶都给那人留出一份,时日久了,就连沈渝和沈铭也相信,萧原逐真的有一天会掀开竹帘大步而来,端起案几上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叹一句,好茶。

    “仲夏到了,我做了绿豆糕,你快回来尝尝。”

    “萧原逐,皇上封了你为护国将军,沾了你的光,我被封为郡主了。所以,我的将军,你什么时候回家?”

    “上次画的那幅并蒂莲被泼上了墨,可我再也画不出那日的感觉了,萧原逐,等你回来了教教我吧。”

    “今天临摹了你的字,总学不到神韵,惟有‘清狂’二字写的有八九分像。”

    “今天格外想你,想给你画一幅画,可是总也画不好,画出来的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陈湘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顿了很久,斟酌字句,才将这句话吐出口:

    “等你回来,我们成亲好不好?”

    此刻远在西北的萧原逐缓缓睁开了疲惫的眼睛。

    “徐医师!徐医师!你快来!她醒了!”

    “萧原逐!你怎么样?”

    “萧原逐终于醒了啊!”

    “秦熙你先让开,快让徐医师先看看!”

    耳边嘈杂一片,视线里人影晃动,萧原逐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她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和陈湘湘相伴到了白头。

    真好啊,差点不愿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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