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长道长
转眼五年,一晃而过。
这天小镇上来了个生面孔,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一顶像模像样的道冠,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直到他不知道去哪里弄来了一张长板桌和两张破旧凳子,摆在了清水桥边的街道旁。接着,他开始整理出行囊当中的物品,当他把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往外拿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好奇地驻足观看了。
约莫半炷香后,一个有模有样的算命摊子就这么被他摆了出来,本来行囊里的稀奇玩意儿不少,但是后来又被那老道士收回去了不少,如今桌上只剩下几枚铜钱,一个瞧着像是乌龟壳的东西,一个红色的小袋子,还有一个竹签筒。检查了一番,老道士觉着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随后一拍脑瓜,从行囊里取出了一杆像是帆布做的旗子,往旁边一插,上书十二个大字——“八钱一算,逆天改命,童叟无欺”。随着看客越来越多,老道士又拿出一张布,变戏法一般横陈在摊子前,上书——“命中有相逢”。
准备好一切,那老道士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那破旧凳子上,翘起二郎腿,开始闭目养神。
围观的人陆续有人去呼朋唤友前来凑热闹,渐渐地,清水桥竟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大家多数就是来图个热闹的,甚至都没人上前,都在窃窃私语。
不多时,众人竟听到了阵阵鼾声,再定睛一看——那老道士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也太离谱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瞧着已至束发之年的少年踮着脚尖在人群后面费力张望着,随即回头看了一眼,把身后姗姗来迟的一个小胖墩强行拉了过来。那小胖墩本来已经气喘吁吁,被猛地拽那么一下,脑瓜子顿时嗡嗡的,一脸茫然。接下来,那少年舔了舔嘴唇,将小胖墩顶在身前,后脚一蹬,猛地向前冲开了拥挤的人群。
人群中传来几声骂骂咧咧,还有女子的惊呼声——
“他娘的,哪个挤老子?!”
“你大爷的,前面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咋地?饿虎扑食啊?!”
“……”
欧阳旭只觉得身后传来一股巨力,前面的重重阻力甚至都不及身后推力的十分之一,不一会儿,他忽然感到面前空无一物,惯性使然,他还是前扑了出去。众人只听见一声惨叫,一个小胖墩在那算命摊子面前摔了个狗啃泥,令人不忍直视,大家都纷纷捂住了眼睛。
那老道士睡得正香呢,听到面前一声闷响像是吓了一跳,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怪叫了一声,又突然注意到椅子向后倒去,悄然伸手,动作瞧着奇慢无比,但差点滚落河里的凳子就这么被那只手捞了回来。松了口气之后,老道士看向那个地上的凄惨人影,连忙伸手欲扶,嘴里还慌忙说道:
“这位小友,初次见面,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贫道免费帮你算一卦就是了,使不得使不得……”
欧阳旭一听这话,更加郁闷了,怎么说他也是李先生的得意弟子,这回丢人丢大发了——一想到这,他就更来气,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向那个一脸无辜的少年走去,不曾想被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开来,却发现竟是难以挣开,那只手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
欧阳旭对此十分讶异,顿时生出了些好奇。
这老道士不显山不露水啊,难不成还练过两下子?
这般想着,他重新转过身去,在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细细打量了两眼这笑呵呵的老道士,没啥观感,就两个字——邋遢。
不知何时,老道士头上的道冠已然消失不见,却是无人察觉,甚至众人好像一直都认为这老道士根本没戴什么道冠,只是一粗布方巾罢了……
苏清河瞧着坐下的两人,若有所思。
镇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新面孔了,除了小镇地处偏颇之外,沈爷爷也有提过一些规矩——沈爷爷是这清河小镇的老镇长,他的年龄一直是一个谜,镇上没人知道沈爷爷活了多久。
沈爷爷有许多基本的规矩——像是镇上人出远门需要向他申请,外来人需要与他报备之类的……反正镇上居民都知道,这方偏远小镇官府是管不到的,一切都是老镇长说了算。这老道士能在这儿摆摊应是得了沈爷爷的许可,只不过看着装模作样的,倒是很像那些小说里写的江湖骗子……不过也有可能是个高人。
苏清河这么想着,他也拿不准——反正书里是这么写的。
“道长贵姓?从何处来?”
“免贵免贵,贫道姓张,居无定所,浮萍一生,倒是很希望大名鼎鼎的天师府能收留小道作为传人。”
欧阳旭闻言有些无奈。
龙虎山天师府?姓张就能跟那处道门圣地攀上关系了?看来真是个江湖骗子……
“贫道的清贫身份不足挂齿,还是来聊聊这位小友,你算什么东西吧——”
“……”
“抱歉,十分抱歉——一时口误,口误。初次见面,若是来算小友的将来怕是有些不妥,就算贫道说与小友听,也只会被误以为信口开河,不如就来算算小友的过去吧。敢问小友的生辰八字?”
“己巳年,丁卯月,戊寅,时辰未知。”
“无妨。”
老道士盯着欧阳旭看了又看,到最后欧阳旭都感觉被看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半晌过后,老道士眼神复杂,一声轻叹。
“小友生来多舛啊,幼时丧妣,父虽尚在,于你而言却并非好事,好在有贵人相助,小友未来若是慎重选择,定能平步青云……”
欧阳旭刚看到老道士的眼神便不自觉地感到有些慌乱,随着老道士的一番话,令他的神情从震惊转而痛苦,最后重回沉默。
良久,两两无言,最终欧阳旭从兜里翻找出四枚铜板,一一摆在桌上,轻声说道:
“剩下一半铜钱有空再还你,先记着。”
老道士轻轻摇了摇头,将铜钱推回去,说道:
“贫道说了不收钱。”
可欧阳旭置若罔闻,只是转身离去。
老道士只能无奈地将铜钱收起,重新捋了捋一身破烂道袍。
苏清河本来还有些奇怪,怎地这死胖子坐那久久不起身,魔怔了?这都能给忽悠?
等到看到面色黯然的欧阳旭径直往人群外走去,他才意识到不对劲,赶忙追了上去。
“咋啦,那老道儿说了什么,让你这般魂不守舍?真是个高人?”
欧阳旭还是缄默不言,只是默默向前挪着步子,一直怔怔出神。
苏清河倒是罕见地没有因此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语,他知道此时的小胖子可能情绪有些波动,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突然间,苏清河像是看到了什么,一下子不见了踪影。等到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串糖葫芦,一股脑地塞进了小胖子的手里。
欧阳旭倒是也没有拒绝,手里紧紧攥着糖葫芦,缓缓说道:
“道长算出了我的过去,出生后娘亲离世,幸而遇见李先生,几乎没有什么出入。”
苏清河闻言也是有些震惊。
真是个高人?这些隐世高人都喜欢这样一副打扮吗?不拘小节,像个乞丐似的……
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有些默然,随后一把揽过小胖子,说道:
“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娘看到你现在过得那么好,还有糖葫芦吃,肯定很开心!”
欧阳旭有些吃痛,但是他知道这是身旁少年一贯的作风,没有多说什么,心情似乎也没有那么黯淡了,把手中的糖葫芦分给了那少年一串,剩下那串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又有些困惑地说道:
“但是道长说我父亲还活着……”
“那不是好事儿吗?值得高兴!”
“但是我都没有见过我父亲,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道长还说,这对于我而言不算什么好事——”
“嗨!现在想这些做什么,那老道儿也不一定算的都准,别放心上!走,带你去干件大事!”
“……”
小胖子听到这熟悉的言语顿时打起了退堂鼓,恨不得马上开溜,只是苏清河好像早有预料,手牢牢地锁住了他……
算命摊子四周的人群还未散去,一开始都觉得这邋遢道士肯定是坑人骗钱的,根本没想上前花那冤枉钱。但是大家看到那欧阳小胖子好像有所触动的样子,不禁有人开始有些动摇。
后来有户人家的女主人终于按捺不住了,这户人家一心想求个签,生儿子。女主人思虑再三,觉得这老道士一身打扮,颇有高人风范,说不定就是世外高人呢?就忐忑地前去摊子前求了一签,老道士神神叨叨的,最后签筒落下,得了签,却不予她看,只告诉是上签,还厚着脸皮摸着女子的手,家长里短地唠了起来。女子时不时点点头,时不时掩嘴轻笑,最后走的时候放下八枚铜板,欢天喜地的,竟是觉得生一个女儿倒也不错。
周围人群见状也陆续有人上前求签算命,不过终究只是寥寥数人,剩下的人不多时也就一哄而散了。
后来那户人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妻俩喜出望外地前来道谢,还说下次再怀上一定给孩子添一个妹妹,临走时留了不少银两。
老道士只是故作高人风范,瞧都不带瞧一眼的。等得两人走远了,他顿时两眼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子揣入怀中,笑得合不拢嘴。经过这户人家一传十,十传百,镇上人都知道了这老道士是个神仙高人,陆陆续续有更多人跑去摊前算命,一时间摊前的“道长,道长……”之声络绎不绝。
老道士乐此不疲,空闲之余到处逛一逛,一套莫名其妙的拳法在小镇上悠哉打个来回,好不自在……
直到数日后,那个当日来过的少年再次来到清水桥旁。
苏清河大大咧咧在摊前坐了下来,见到那老道儿竟是睡得鼾声四起,不由得撇了撇嘴。随后又勾起嘴角,猛地一拍长板桌,吓得那老道士直接向后倒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差点滚落河里。
“你这小崽子,不讲武德!不带这么吓人的吧,一把年纪了,差点给你小子提前送走了!”
苏清河像是没听见似的,一把掏出十二个铜板拍在桌上,霸气说道:
“上次那小胖子欠的钱我帮他还了!你这老道儿不是算什么都准吗?给小爷我也算算!”
老道士虽然还是吹胡子瞪眼的,但还是悄悄将铜板收下。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说吧,你算什么东西!”
“哼!你摆签看相,还没给其他人算过将来是吧?小爷我今个儿就找你来算算将来!”
“好说好说,对于贫道来说,这都是小菜一碟,生辰八字都免了。”
说罢,老道士就盯着苏清河看了起来,只见他的脸色先是错愕,然后一副不信邪的模样,慢慢地,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再然后就是不解,最后显得有些无奈……
这一系列神情看得苏清河直发毛。
咋了?这眼神咋这么奇怪咧?大爷的,老子不会有什么血光之灾吧……
“这……恕贫道直言,贫道什么都看不出来……”
“???”
“……可能是因为贫道确实不善占验一道,这个……”
“什么意思?不是说童叟无欺?把小爷当傻子啊,还钱!”
“不好吧,小友。这,给都给了……何况,小友你的将来——就真的只是一团迷雾啊!”
“好你个老骗子!还钱!”
“不妥不妥……”
苏清河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是他寥寥无几的零花钱!要是被老爹知道了这般花钱买了个教训——还不得给他打断腿!
怒火中烧的苏清河伸手便要去抢,没想到手竟是被这老道儿死死握住,百般尝试,却是动弹不得!
下一刻,苏清河猛地抬脚,长板桌登时断作两截,桌上的东西全都骨碌骨碌滚向河里。老道士见状立马慌慌张张俯身去追那些宝贝,苏清河趁机从他兜里摸出铜板,可惜只摸出了八枚。
“嗤!还道长呢,就是个江湖骗子!”
落下一句狠话,少年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河边清点完宝贝的老道士一屁股坐了下去,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愤懑之色,只是略微皱着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随后只是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桥边路过的几人丝毫没有察觉,只当是那老道士今天偷懒没有开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