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师弟
一夜酣睡。
次日醒来，苏清河只觉得疲倦一扫而空了，身上有些酸痛，不过已经比第一次好太多了。但是，等到他不经意间望向桌上的那道先生留下的题目时，不由得面色一僵……
完了，没整出来——怎么办？
佳兴忽来诗下酒？
听起来文绉绉的，可老子是真不会啊！老爹就是个臭打铁的，娘亲虽然有时会与我讲些书上道理……但这诗文对子——是真一窍不通……
要不去问问欧阳旭那死胖子吧，这个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吧……嗯？对了，昨个儿忘了问先生这死胖子去哪了，怎么学堂里不见人呢？
怀着一肚子想法，苏清河感觉他有好多事情要去做，他可不想被罚抄诗文！所以他又是狼吞虎咽吸溜完一碗面，一下子就跑没影儿了。妇人刚从厨房端出两个煎蛋，出来后一脸问号——这死孩子，学堂还没上课吧，跑这么快做什么！
少年一路飞奔来到学塾，见学塾已经开了院门便走了进去。来到学堂里，发现已经来了个身影，正在翻看着什么。
“伊桓？你来这么早啊，先生呢？你不会比先生来的都早吧……”
“嗯？我每天都是最早来的啊——李先生就配了一把学塾的备用钥匙给我，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钥匙还是去你家铺子配的。”
名为伊桓的少年回头看到来者，稍稍解释了一番，便又继续翻看那部不知名的书卷。
伊桓是个喜欢安静的性子，他的父亲好像也是个读书人，据说如今在外面做官呢。夫妻二人似乎有些许意见不合，所以伊桓打小跟母亲住在镇子上，他母亲和苏母的交情不错，苏母一直希望两个同龄人多来往，怎么也可以成为朋友。奈何两人的性子大相径庭，一个安静又平和，一个却跳脱而淘气，平日里作为孩子王的苏清河根本不乐意搭理这个木头，终究玩不到一块儿去。
苏清河此时忽然想起来什么，凑过去问道：
“昨儿先生布置的题目你对出来了吗？”
“对出来了。”
“说来听听呗，我借鉴借鉴。”
伊桓愣了愣，但还是娓娓道来：
“佳兴忽来诗下酒，梅香漫聚雪煮茶。”
“……”
听起来好像很高级的样子……借鉴？怎么借？我能原封不动抄过来吗……
“你就想到了一句？”
伊桓茫然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理会苏清河。
苏清河有些头疼，狠狠揪了揪头发，苦恼不已。
渐渐地，陆续有人来到了学堂，他们看到苏清河之后都是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多不是同龄人，虽然认识，但也只是认识罢了。
等到李先生走上讲座后，苏清河才发现，先生好像早就来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小胖子的身影，不禁有些沮丧。
完了，救星没来。要抄书了……
“大家对于昨日的题目有无想法？都说来听听啊。”
李先生今天还是一身儒衫，此时正笑意温和地问道。
“佳兴忽来诗下酒，好友常伴诗作羹。”
“佳兴忽来诗下酒，妙思再至赋作肴。”
“佳兴忽来诗下酒，梅香漫聚雪煮茶。”
“……”
听着大家的对答如流，苏清河不禁有些汗颜，羞愧难当。
下个就到他了！
好在这时，先生出言问道：
“伊桓，你来说说你是怎么想到如此对的？”
“先生容禀，弟子昨日忽然瞧见家中一幅傲雪梅花图，适逢家慈正在其下煮茶待客，遂有此思。”
“想法很好，先生伊桓的答案不错，但仍旧不是上佳之选，你们有更好的想法么？”
随着先生的目光即将投向苏清河的时候，当事人早已经满头大汗了。
不是吧……这么大压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屁颠屁颠地来到了学堂门口，伴随着的还有一个没有底气的声音：
“先生，我抄完书了……能进来听课了么？”
中年文士听到门外的声音也是一愣，他差点忘了这个被他罚抄了几天几夜的小胖墩了。随即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小胖子顿时有些急了，他以为先生还在生他的气。
“欧阳旭，这样，这个题目你来对下联，若是我满意了，你就继续回来听课。”
小胖子闻言喜出望外，又屁颠屁颠来到了一众学子面前，看也不看就找个位置坐了下来。结果坐下一看，旁边是一张他根本不想看到的脸，差点喊出声来，随后慌忙压低声音。
“卧……你大爷的怎么来学堂了！”
还不等苏清河回话，李先生轻轻敲了敲讲台，唤道：
“欧阳旭！”
“在！先生容我想想……额，佳兴忽来诗下酒，豪情顿生剑赠人……不知道这、这怎么样？”
“？？？”
？！这死胖子开挂了？为什么他一晚上想不出来的题人家一念之间就有答案了……
苏清河一脸不可置信，不由得感觉自己是个麻瓜……
李先生听到这个下联，稍一思索，转而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额，我就是昨日在一本小说上看到了一个豪迈拔剑、惩恶扬善的剑客……”
突然，小胖子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什么，赶忙闭口不言，心虚地看向先生。
李先生好像并没有在意，只是目含赞赏地说道：
“先生出的上联蕴含了个成语，所以希望你们都能从成语方面入手作答，欧阳旭的答案很好——饮酒作诗便是‘字斟句酌’，剑赠英雄即为‘解囊相助’。都有好的寓意，不错不错……你坐下吧。”
小胖子闻言不禁有些得意，在坐下的时候却感到一旁有人用胳膊肘不断怼自己，转脸便看到苏清河一脸的乞求之色。结果他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心底却是暗自幸灾乐祸。
嘿！你也有今天！等着抄书吧哈哈哈哈——
“苏清河——”
“先生，我抄！抄哪里……”
李先生闻言一怔，很快便有些无奈。周遭的几人也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连两个稚童都咯咯笑了起来……欧阳旭终于忍不住了，比了个大拇指。
死胖子，你给我等着！
苏清河虽然紧闭着嘴，但却是咬牙切齿，在心里给欧阳旭记下了一账。
“课下再说吧，今天我们讲解几篇荀圣的文章，大家要认真听讲……”
……
就这样，约莫一月之后。
这天，李先生在下课之后叫住了伊桓、苏清河以及欧阳旭。
伊桓只是默默来到先生面前，静待后文。另外留下来的两人则是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们又干什么坏事被先生发现了，都有些心虚，乌龟一般挪到先生面前。
“你俩……唉，放松点，先生没打算吃了你们！”
李哲看着这两个熊孩子的熊样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说正事儿，你们可知，先生开办这样一处学塾为了什么？”
三人都互相看了看，皆是迷茫地摇了摇头。
李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先生的初衷本来是为我这一脉再寻个弟子，但慢慢地，后来便不作此想了。只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能够亲自当个讲学夫子，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便希望有人会来学堂，哪怕听上一两堂课也好……但其实来学塾的人并没有多少，很多都是很快便放弃了，最终留下来的也就只有你们几个。北游他们几个早已及冠了，最后可能还是会回到家里为父母排忧解难，只有北游这孩子可能会选择外出希望考取功名；大牛两个孩子还太小了，我也暂时没法真正教他们什么……
只有你们仨，是少年意气正当勃发的时候。先生有预感，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都会不得不离开小镇，你们需要探寻外面的世界，先生需要回归外面的世界……所以我打算正式收你们三人为弟子，你们可有自己的意愿？”
苏清河有些云里雾里的，似乎没有听太明白先生的真正意思；伊桓则是毫不犹豫地就点了点头；而小胖子此时显得有些沉默，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情绪……
“如果没有意见的话，苏清河便是师兄，伊桓你年纪稍微小一点便作为师弟，至于欧阳旭——你便是小师弟。”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有些诧异，欧阳旭更是和苏清河眼神碰撞，擦出了火花。
“凭什么！我比苏清河还要大上几个月，为什么我不是师兄！”
小胖子罕见地在先生面前嚷嚷出声，似是义愤填膺。
“凭什么我不能是师兄？你哪次打架打得过我？弟弟！”
苏清河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伊桓倒是直接说道：“但凭先生吩咐。”
李哲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毕竟都还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凡事都要争个先后的……
“先生自有考量，也有先生的私心在里面，你们不必再争。”
闻言，两人停止了骂战。苏清河洋洋得意地斜睨了小胖子一眼，小胖子则是有些郁闷，腮帮子气鼓鼓的。
此时的欧阳旭还不知道，他便是李哲选择的关门弟子了。就算他此时知道了，可能也不明白“关门弟子”在文脉中的含金量。没有关系，时间会告诉他一切的。
欧阳旭的身世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凄凉。他的娘亲在生下他的时候便奄奄一息了，剩下一口气恳求李先生收留她的孩子，在李先生点头答应之后便咽了气。他的父亲却是始终了无踪影，对于此事他娘亲始终闭口不言，即便临终前旁人问起，她也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愿多说半字。
欧阳旭还要比苏清河年长数月，李先生在收留他后一直让他当自己的书童，这些年一直住在先生的李宅。欧阳旭从小便记忆力惊人，从而造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作为先生的书童，他从小就在书海当中长大，熟读不少圣贤书，众多诗篇倒背如流。
李哲对此还担心这孩子会因为读死书成为一个书呆子，没想到不等自己稍作引导，镇上便出现了个混世魔王，经常拉着小胖子去干“大事”，他便也省去了那个心思，反而乐意见到这俩玩在一块儿。但时间一长，他便也开始头疼起来——这俩真是啥都敢做，他这书童也被迫成为了镇上一大“祸害”的跟班……
李哲很清楚苏清河的来历，所以将他收为弟子再命为师兄，是有私心的。好在苏父早就同意了此事，这也算是双赢之举——至少加上这一重身份，这孩子在以后不会孤立无援，会有更多的人愿意站在他身后……
……
日复一日，苏清河白天在学塾硬着头皮学着圣贤文章，天天被小胖子降维打击，然后在拳头上找回场子，美其名曰“教训师弟”，让得小胖子也是有苦说不出，伊桓更是常常视而不见；晚上在铁匠铺里接受老爹的折磨，每天都是精疲力竭地回到床上，躺下去便呼呼大睡。还好有铁柱哥时不时给自己买的糖人儿，不然他早就不干了……
苏清河的生活越来越充实，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毅力和坚强逐渐在少年的内心扎根。
可苏母的身体也越来越糟糕，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这般年纪的妇人身上的疾病也开始在她身上肆虐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