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个被遗忘的少年
召唤失败，菲菲怔怔地望着自己腕上的手镯，颇有几分难以置信之感。然而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那些难以置信里面，似乎混杂着一分预料之中的释然。
“怎么……怎么突然就召唤不出来了？”，他抚摸着那枚颜色斑驳的手镯，喃喃自语。大概是感觉错了吧，我眨眨眼，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奇怪的想法。
蓝猫安抚地看向他，语调里带着鼓励，“是不是因为污染，能量传导有延迟？菲菲你别急，再多试试。”
淘气也开口道：“对，想想第一次召唤的感觉，集中精神，再来一次。”
“好吧……铃丰现——”
效果似乎更加糟糕了，青光弱了许多，甚至只是闪了一闪，便黯然熄灭。
“嗯……是不是因为铃丰的能量不足啊，所以菲菲哥才召唤不出来？”，咖喱转了转眼珠，好奇地建议着。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有可能，铃丰之前系统错误能量泄漏，也许剩余的能量太少，不足以支撑召唤法阵的运行和联结。”
“那，那咱们快把能量补给铃丰。”，巴豆热心地伸出手，做出一副准备释放能量的样子。
五道光芒闪过，注向那只暗淡的手镯，我们再次看向菲菲，以目光示意他再次尝试。
“铃——”，手镯彻底失去了反应，连亮都不再亮起。
“怎么会这样呢……”，蓝猫挠着下巴，神色困惑。
我想了想，说道：“唔……不过，铃丰的系统被冻结，是不是好像也不太能主动利用咱们传输过去的能量？”
“系统冻结……那能不能试试利用咱们五条龙之间的联系，来把铃丰从手镯空间里拉出来？”，咖喱举起手，形象地比划着。
“或者，是因为这里太高，菲菲你压力太大？咱们下去再试试吧。”，蓝猫继续摸着下巴，语调关切。
去了又来，我们再次降落草原，四条龙骑围成四方站立，将菲菲簇拥在中央。能量绳索汇聚在他腕间的手镯上，逐渐扩散成一枚波光粼粼的能量球。随着一声长吟，铃丰暗绿的头角率先出现在能量球中，然而还没等到我们出声庆贺，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推回去一样，重新消失在手镯里。
“还是不行，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蓝猫收回啸天，目光沉郁。
沉默许久的淘气清清嗓子，蓦然开口道：“蓝猫，你拿波波球检测看看，说不定会能发现点什么。”
“对啊，我都忘了还有波波球。”，蓝猫说着，便从手镯里掏出了那个万能之球，对着菲菲的手镯上下一阵乱扫，“嗯？除了污染之外没有异常？怎么会呢？”
“但污染能量只是会干扰正常能量回路，进而干扰系统运行和技能释放，并不会影响龙骑手和龙骑之间的连接，按理来说不应当出现无法召唤的情况。”，我微皱眉头，也感觉事情诡异。
“那就再想别的办法，龙骑手没有问题，龙也没有问题，那就一定会有办法解决。”，淘气抱着胳膊，淡淡地开口。
“算了，没用的，淘气，我觉得没必要再尝试了。召不出来就是召不出来，再试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一直安安静静任我们摆弄的菲菲突然开口，他语调安静，听不出悲喜。
这样放弃的话淘气大概最为厌恶，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直直地瞪向菲菲，“你这是什么态度？召不出来，那铃丰就这么放着是吧？”
蓝猫走上前拍了拍菲菲的肩膀，“菲菲，大家都在积极想办法，我明白无法召唤你也很郁闷，但也别泼冷水嘛。”
菲菲没有说话，安静地低下头继续看着脚边的草地，如同之前一样并没有参与我们的讨论。良久，他抬头看向我们，兀然开口。
“我不想做龙骑手了。”
正在和淘气讨论的蓝猫听到这话愣了愣，“什么？”
“我说，我不想做龙骑手了，我想退出龙骑团。”，他平淡地重复了一遍，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波动。
他这副样子让淘气将眉毛拧得更紧了，“你在说什么疯话？一时召不出龙就自暴自弃了？”
“是啊菲菲，我们还可以尝试其他办法，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的。”，九尾狐也瞪大了眼睛，关切地开口。
咖喱也担忧地望着他，“菲菲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怎么感觉你今天一早上精神都不太集中的样子。”
菲菲默了默，不再看他的挚友们，却转过头看向我，“前辈，作为一个龙骑手，我没能保护好自己的龙骑，现在更是无法得到它的回应，那也就不配再得到这个名称了。
“啊——抱歉……再叫前辈大概也不合适了，那，昭洋公主，请你代替啦啦博士收回铃丰吧，我不配做它的龙骑手，不配成为龙骑队员。”，他紧走几步微微欠身，取下那个失去颜色的手镯递向我。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得太快，我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手快过脑子愣愣地接过手镯，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干按套路来讲是不是有点过于煞风景。
蓝猫走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菲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你是在生我的气？”，淘气皱着眉毛，认真地回忆分析着，“是因为把事情拖到今天？还是刚刚我话说太重了？”
菲菲摇摇头，挣开了蓝猫的手臂，语调一如先前的平静，“蓝猫，淘气，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也不是对你们有意见。只是我自己想清楚了，你们是英雄，我不是。”
他说完，转身向营帐走去。
这都什么事啊？我们面面相觑，甚至开始怀疑今天早上的打开方式有哪里不对。
帐篷里，菲菲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床上，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曾经戴着手镯的地方现在已经空落，只剩下纯白的衣袖，白得近乎刺眼。即使注意到我们前来，他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腕间那个原本属于手镯的地方。
“菲菲，这样吧，你看，就算不做龙骑手，我们也还是朋友和发小，对吧？”，蓝猫率先走上前，大大咧咧地往他身边一坐，刻意打断了他发愣的动作。
“那，既然是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就想要退出龙骑团呢？”
菲菲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蓝猫，“没什么啊，只是我做了个决定而已，忘了提前通知你们，我很抱歉。”
这样不冷不热的道歉听上去极为诡异，淘气索性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床铺，探询地看过去，“菲菲，如果你还把我们当朋友，那就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淘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不把你们当朋友，我只是……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不适合做龙骑手，我不配做龙骑手，就是这样。
“你，蓝猫，咖喱，巴豆，还有前……还有公主，你们能胜任这份职责而我不行。铃丰需要更好的主人，龙骑团需要更好的队友，但那个人不是我。我成不了英雄。”
“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龙骑手，说加入就加入说退出就退出，你把龙骑团当成什么？”
“呃……我……我一生下来就是……？”
淘气斜了我一眼，目光里明明白白都写满了“你闭嘴”。我缩缩脖子，不敢再讲话。
菲菲又摇了摇头，“淘气，你看，你就有这样的觉悟，而不会轻易想要退出。我没有，所以我不配。任何一个人，随便谁都好，也都会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的。”
“你——”
“算了，淘气。”，意外地，蓝猫蓦然开口，打断了淘气的话，“这么吵下去没用的，我们都先各自冷静一下吧。”，说着，他又拍拍菲菲的肩膀，转而起身示意我们离开营帐。
“这家伙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阳光明媚，淘气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强压着自己的情绪。
咖喱叹了口气，“好奇怪啊，菲菲哥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他以前哪怕是沮丧伤心，也都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虽然并不了解菲菲，但总感觉他现在好像是已经完全绝望和认命了一样。”，九尾狐抵着下巴，一双美眸轻轻眨动着，“我不太懂，对于你们龙骑手来说，召唤不出龙的影响居然会有这么大吗？”
“呃……我觉得不会，我只会很开心地借这个理由来跟我大姐姐请假。”，我快速探头发言，然后继续缩回脖子以躲避淘气的死亡凝视。
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雪域摇摇头站了出来，“不过说起来，有一点不太一样倒是，昨天半夜菲菲突然出来找了我俩，说是做了噩梦睡不着。”
“噩梦？”，蓝猫从沉思中回神，探询地看向我们两个。
“嗯，他说梦到了小时候的事，还问我……有没有……梦想破灭过？”，我绞尽脑汁，试图回忆起那顿深夜的鸡汤，“怎么？他以前有什么梦想没实现吗？总感觉他那时很失落的样子。”
“梦想？菲菲哥他有梦想吗？我应该是从初中才慢慢跟他熟悉起来……”，咖喱歪着脑袋，同样一副思考的样子，“诶对哦，真的好奇怪，好像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有什么想做的。”
“唔……没有好好履行职责，还有梦想破灭，嗯对，就是这两个。他问我有没有过，就还……嗯……怪怪的。
“但我问他是不是以前过得不开心，他也说不是，只不过好像现在和当时的预期不符。”，我说着，忍不住耸耸肩，“不过话说不符也是正常的吧，小时候的想法大多都不切实际，有些东西永远都实现不了啊……”
“嗯——等等……梦想，英雄……他不会是——
“但那么久了，他甚至还重新用出来了种族技能，我以为他早就已经彻底放下了。”，蓝猫摸着下巴，眉毛微微皱起。
“什么？”
“菲菲……他以前，其实不是这样的。”
小狐狸有一个极为幸福美满的家庭，他的所有长辈都是互为同族的古月天狐。爷爷奶奶促使了他对于世界的好奇和探索，姥姥姥爷启发了他对于自身天赋的掌握运用，徜徉在图纹与布料之中的母亲引导他感知艺术之美，任职于民警队的父亲则让他从小就对维护正义心生向往。
除去温暖的亲人，他也有着非常要好的玩伴。他和蓝猫两位的祖父互为挚友，两家也因此一直往来密切，六个月的年龄差对于幼童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两个玩玩闹闹地长大，互为彼此最要好的伙伴。
带着爱的滋养，他开朗阳光，乐观积极，不管到了哪里，都能迅速成为孩子群中的焦点。但即使时常是最出风头的那个，他也从来没有忘记父亲的言传身教，只要有余力，就去帮助和保护弱小者免于风暴。
狐狸有着橙红的毛发，如晴日般温暖，如明灯般闪耀，正如同他本身的属性一般，雷电破除污秽，火焰点亮光芒。然而与光相伴生的是阴影，他高调的作风总会招致些许敌意，或嫉妒，或厌恶，又或者，只是想要看一个快乐积极的生命被折断翅膀跌落泥淖。
而最后一根稻草，在于一场校外霸凌的制止。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和蓝猫在放学时无意间遇到初中生在校外勒索低年级的小朋友。仗着身为灵族的法力和强健身体，他们两个冲上去搅黄了这场霸凌，并在此后坚持护送那些孩子回家。他想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警察，也许并不会做出什么大事，但总能守护一方安宁，正如同他在学校里一直所做那样。
“那几个初中生实际上是和一些街头的闲散人员混在一起，早就是胡伯父他们派出所的常客，在发现菲菲是他的孩子之后，他们更是怀恨在心，筹谋着想要报复他。但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一起上下学，他们也找不到什么机会。
“所以他们开始在学校内外散布谣言，说菲菲明面做好事暗地里不安好心，那时相信的人还不多，我联合隔壁班的淘气，还有菲菲自己班的同学也都在护着他。但是因为我比他高一级，等到六年级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因为父母的一时疏忽，狐狸是最晚上学的，巴豆比他大了两届，蓝猫淘气咖喱比他早了一届，四个或熟悉或陌生的朋友无可奈何地暂时远离了他的生活，只留下他自己，独自面对那些汹涌的恶意。
“那时我父亲的工作需要暂时调动，母亲又恰好要外出进修，胡伯父作为民警日常007就没有停过，把我们两个全丢给伯母好像更不合适。所以父亲给我办了借读手续，带我去他工作的城市待了大半年。”
大半年，发生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菲菲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从来都没有敢问过，只是从后来偶尔的闲聊，还有当时尽力调查走访里了解的。”
众口铄金，毫无根据的谣言没有不攻自破，反而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然而即使孤军奋战，狐狸也依旧善良，他继续扇动着稚嫩到近乎拙劣的雷霆羽翼，想要将一切都护在身后。
“那半年菲菲被欺负得很惨，他在班里总是制止争吵维护弱小，因此也少不了被记恨。那些原本喜欢他的同学们，甚至还有他曾经帮助过的孩子，他们在那群渣滓的带领和威逼利诱下也开始逐渐孤立和疏远他。有些老师和家长本就不喜他的过分活泼与出挑，对此也是不管不问甚至是幸灾乐祸。
“而且，在地球灵族终究是少数，孩子最排斥不同。”
放学路上的堵截，墙角轻飘的私语，被故意碰掉的书本，被无视的帮助……反抗被指责，辩解被嘲讽，到了最后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说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淘气和咖喱本就与他并不熟识，父亲总是在为居民们诸如钥匙打不开门这样的小事而忙碌奔波，蓝猫远在陌生的城市，敏感懂事的狐狸对母亲什么也没说，每天都是很好的一天。
“他……他应该说出来的，但菲菲……你们也知道，敏感又多思，他不想让大家为他担心。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初一我初二，到我回来。”
从小学到中学，他变得更加安静，更加沉默寡言，即使因为成长而更加强大，但那些突如其来的歧视和敌意已经让他不再敢于如往常那般肆意自由地展示自己的力量。孩童的恶意最为直接和不加掩饰，来自成年人的智慧则为这把刀淬上了最阴狠的毒，更远的学校和更长的放学路让欺凌变得更加容易，他们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等我回来的时候，菲菲已经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他一度染黑了自己的头发，戴着帽子遮住狐耳，甚至要求胡伯母帮他施法收起狐尾。他再也没有用过那个引以为傲的种族技能，不，他什么术法都不再敢用了，甚至在见到啦啦博士的时候，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灵力属性，连一个电火花都未曾放过。
“他们把他堵在小巷子里，嘲笑他不熟练的电系技能；还有顶楼的天台，逼着他用甚至还没怎么成型的翅膀飞下去。最后他不再有勇气，不再敢于反抗些什么，哪怕是说出一个‘不’字。如果……如果不是还有胡伯父胡伯母，还有爷爷奶奶们，他就真的……”
“真狠啊，是不是，先让他厌恶以至于否认放弃自己的力量，再借此打击。他们已经是社会的最底层已经废了，就想要拉别人下水。”，蓝猫语调平静，但双拳却紧握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