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哭泣的奈落（8）
赤水河岸，烈火熊熊。
巨大的法阵映亮魔域紫金天，神魔两族以赤水为界分边而立，彼此煞气漫上云霄，纠缠不休。
五千白骑士列在神界大军左右两翼，王女加岚倚天弯弓，□□独角天马嘶鸣。
传令官站到阵前使用法器喊话：“王女加岚殿下在此，请见魔尊。”
片刻后，只听对面魔军部队中传来清脆笑声，紫雾红光之中，首席魔将云惜迈步阵前。后方队列里传来一声鹰啸，苍鹰黑闪般翱翔而出，她轻盈跃起，稳稳当当地赤足立于鹰背，睥睨万军。
云惜偏头微扬下巴，语气轻蔑地说：“我还当是神王来觐见，区区王女也想请动我们尊上？”
加岚面不改色，朗声道：“云惜将军，天火节前魔军背弃盟约率先打破封印，今早又意欲攻入我神界都城，难道魔尊不准备给一个解释吗？”
云惜冷哼一声，语调下沉，“多年不见，加岚殿下更会玩文字游戏了，动不动就给我们扣帽子。封印不是我们打破的，我们魔族也不稀罕你们那神界地盘。加岚殿下最好带着你的兵将们原路返回，不然我们就视为神界挑衅，我将率领魔域三大部迎战。”
第一轮言语交锋结束，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神界六芒法阵形成的柱状气场直冲云霄，加岚在万丈光芒中举起望月弓，眼中满是坚定。
“……”
云惜微眯起眼，单手抚上腰间法器末柄，只见绛紫气雾笼罩下，她抽丝剥茧一般缓缓将九曲御魔链抽出，五阶法器一亮相就激起了整片赤水的法力波动。深褐色河水聚起滔天气浪，又在河底搅出无尽漩涡。
“来啊1云惜高喊，手腕翻转，法器引动雷电猛地击打在波涛汹涌的赤水上，伴随着魔军们惊天动地的吼声。众兵举戈，法术起势，加岚沉默着搭上弓弦，法术如火焰般缠绕编织成利箭，直指魔军方阵正中央。
利箭出，水波起。
三重紫金天乌云顿破，白骑士率先冲阵，圣天马踏过赤水，与黑盔红甲的魔斧兵交战在一处。
云惜拉紧手中法器，厉声喊着：“加岚殿下，你这么堂而皇之进犯我魔族赤水边界，就带了这么些兵力来吗？我众魔将此时都在援进路上，待三大部整备集合，你们可就一个都走不脱了1
独角天马向前驰骋而来，加岚迎着九曲御魔链组成的护网越过赤水河，在无数兵将的厮杀怒喊声中再度拉满弓弦。她眼中耀起金色光辉，红发摇曳，说：“不劳云将军费心。”
魔链即将出手，箭羽即将离弦。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一声和软轻柔的少年音从天而降，仿若雨后风起屋檐下摇响的风铃。
“还请停手。”
层层轻云漫下，将尚未深入纠缠的神魔两军阻隔开来，那声音仿佛自带法力，抚平了翻滚的赤水，燃灭了法器上腾起的烈焰。
整片天地只听得见他一人的轻语。
云惜和加岚纷纷收手，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少年坐在柔软的云朵上，他长相可爱，眉眼亲和，身上披了套水一般轻薄柔顺的阔袖长衫，额上戴着金色扣环，腰间别着金丝折扇，怀中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盒口是打开着的，里面空空如也。少年微微偏头，耳上金色挂坠随着他的动作一荡。
云惜怔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云歌？你怎么在这儿？”
被喊作“云歌”的少年摩挲着手中木盒，轻声道：“我从云镜泽出来找逃跑的蕴灵。云惜将军，加岚殿下，还请不要冲动此事另有隐情，别让藏在树后的黄雀白白捡了便宜。”
林朗回到城墙塔楼时，清羽正盘腿坐在地上挨着高亭柱子，背影冷冷清清。
林朗收了插在墙上的北极星，撤去四周封印，迈步走到清羽身旁，语气轻松地说：“挺乖的啊，我还以为我把你关在这儿，你会气急败坏……”
话未说完，地上坐着的少年突然暴起，林朗猝不及防被推到柱子旁抵祝林朗反应还算快，单手扳住清羽的胳膊，没让自己处于劣势。
清羽身后现出一片青白光芒，往生花绽放，四周温度骤降，林朗瞬间感觉自己手指变得僵硬了。
他终于认真起来，皱眉看清羽，“你小子怎么回事？对我用法器？”
清羽紧紧盯着林朗，“你早就想到了，是不是？”
“想到什么？”
“想到有人故意引起纷争，想到神魔两界会开战，甚至……想到那名侦察兵会被杀死1说到最后一句，清羽的声音带了丝颤抖，“在你眼里……我们的命是不是都不值钱？都是你棋盘上随意摆布的棋子？！那我呢？你说要帮我变强，可我根本没办法从你眼中分辨真假！你是魔尊我原本不能接近你，但我仰慕像你一般厉害的强者，因为我不够强！所以我愿意为了这份强者的信仰跟在你身边！我喊你一声老师，是对你的尊敬1
清羽咬牙继续说：“我是个怪胚，可现在我发现了，跟你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对……怪胚，作为魔尊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两界开战你不在乎，有人在面前死掉也不在乎，就好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只是在玩一场随时都可以重来的游戏一样1
林朗猛地抬眼看向清羽，这一眼过于犀利，以至于清羽不由自主地中断了控诉。
“游戏……”林朗咀嚼着这两个字，注视着清羽的眼神中冰冷不含一丝温度，“人生在世多少身不由己，就算这是场游戏，你以为我就愿意入局么？”
清羽一怔。
林朗歪头道：“我问你，你在奈落封印旁边昏迷的时候，是谁救了你？”
清羽沉默片刻，说：“是你。”
林朗继续说：“你身后的往生花是谁帮你从禁地取出来的？”
“……是你。”
“学院有学生为难你的时候，是谁帮你解的围？”
“……”清羽错开目光。
“至今为止，我有害过你吗？”林朗沉声。
“没有……唔1
清羽被林朗一脚踹在膝盖上，闷哼着跌倒在地。
林朗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羽，抬起脚尖踢了踢清羽的脚踝，说：“快把往生花撤了吧，区区二阶法器，在我面前根本不够看。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那些泛滥的圣母心给我收回去，这世界可不是非黑即白，我头一天见你的时候怎么说的，你得好好活着，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踩到脚下。战争？天下？世界？你命如蝼蚁，管得起那么多么？自己还没活明白，就想着要教训别人了？”
清羽伏在地上重重喘息，表情复杂。
林朗冷冷瞥他一眼，“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先凭本事跟我站在同一水平线，然后再来质问我该不该那么做。”
说完，林朗再没看清羽一眼，转身离开了塔楼。
雾气朦胧的清晨，他迎着日光走向学院，在穿过外围花海时，魔眼倏然睁开，那个潜藏许久的声音悄悄地向他搭了话。
『林朗，你动摇了。』
林朗默不作声。
『嗯~不愧是你，一番话语成功唬住清羽，只可惜没有唬住我呢。清羽提到“游戏”的时候，你心虚了对吧？因为你确实不在乎这些人的命，在你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堆游戏数据嘛。』
林朗停住了脚步，他淡淡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想看不完美的故事，还想管我怎么下棋？”
『不会，当然不会；观察者笑着说。『我只是提醒你，既然把自己当做局外人，可就千万别真的入戏。不然到头来最痛苦最受伤的还是你。』
说完，观察者重新匿于沉寂，只留下四周花蕊浸透朝露，在熹微日光下焕发勃勃生机。
此后半月内，林朗都没有再见到清羽。
他似乎适应了自己的教师身份，如同一位真正来自云镜泽的教授一般，穿梭在二、三阶的教室内。林朗的授课风格和其他老师都不一样，他不仅仅在课堂上传授法术，还会站在客观的角度讲一讲神魔两界和云镜泽的历史。
林朗在短时间内一跃成为学院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
对于林朗而言，这些内容是游戏设定。可对于长期思想固化的神界学生们来说，这些知识可都是极新奇的玩意儿，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常常下课还跑到林朗的办公室去继续询问。
比如“为什么说神魔两界上古的人物都诞生于云镜泽”，“魔界真的像老师说的那样美丽宜居吗”，甚至还有学生缠着林朗要他带路去云镜泽玩。
“我们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神界呢1学生们兴奋地说。
林朗打发走了求知若渴的少年少女们，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早知道老师这个身份这么磨人，我就换一个容易点的npc角色了。”他揉揉眉角，眼皮一抬看见房间书架上摆着的《云镜泽传记》，目光顿祝
云镜泽对于神魔两界而言，向来神秘又充满敬意。在云镜泽出生的孩子生来便具有优质的基因和强大的天赋，可以自由选择未来加入神界或者魔界任意一方，亦或是一生守在云镜泽。
当今魔尊麾下首席将领云惜，就是来自那里。
林朗站起身，伸手至书架旁，想要把这本传记拿下来。
这时，屋门突然被敲响，标准的一叩接两叩。
林朗收回手，侧过身来注视着门口。
“进来。”他说。
门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术袍的一角，紧接着一双冰蓝色眼眸从门口现出，跟着的还有少年左耳挂着的藤黄色珠坠。
他扣上门，迎上林朗的目光，很快又垂下头。
诡异的沉默充盈满了室内空气，清羽摸了摸自己的耳坠，从身后掏出一把牛皮尺。
“……二阶那边的学生说你讲课的时候曾经提起过，你们那边学生犯了错，老师都用戒尺打手心。”他目光游移，将尺子随意递上前，别别扭扭地嘟囔着，“你打轻点，我挑的可是真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