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哭泣的奈落（9）
清羽说完这话，单手捏着尺子等了很久，林朗都没出声。
清羽垂着头，像是一条被主人拒绝进家门的小狼狗，手指缓缓锁紧，紧接着要把手臂收回去。这时，林朗迈步凑近一把抓住了清羽手中的牛皮尺。
清羽动作一顿。
林朗抽走牛皮尺，反手在清羽肩膀上敲了敲。“还算灵光，只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那边只有正式拜师了，学生才有资格被老师训诫。”
清羽疑惑开口：“你现在的身份……不就是学院的老师吗？”
林朗摇摇手指，“那不一样。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血，你好歹也算个亲传弟子。要真的认老师，你可得双手奉茶再叩头的。”
清羽诧异地看着林朗，“奉茶？叩……叩头？”
“嗯。”林朗晃着牛皮尺，夸张地摆出沏茶的动作，“要亲手泡茶，双手奉茶杯给老师，然后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叩首，这才叫真的认老师，别的都不算真心。”
神族人就算见到王室都只是弯腰行礼，见神王也不过是单膝下跪，叩首这种动作神族人基本一辈子都不会做一次。清羽真没想到林朗突然这么为难自己，整个人都石化了。
林朗挠挠脸颊，眼中划过一丝笑。他只是看清羽认真又拘谨地过来道歉，有心想逗逗他活跃气氛。不过他也知道玩笑不能太过，见好就得收手，于是开口准备跟清羽说后面的安排。
嘴边刚冒出一个字，他就见清羽突然转身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白瓷阔口杯。
林朗：“……”
随后清羽张开手掌驱动法术，唤出了往生花。银发的少年认真地摘了几丝往生花的花蕊放到白瓷杯中，倒入天泉水泡开了花蕊。待杯中水泛出淡淡清香后，清羽径直走到林朗面前，面不改色地直直跪了下去，双手将杯子奉上前。
“学院不常备茶叶，学生清羽以往生花花蕊代替，给老师敬茶。”一字一句说得真切。
林朗的笑就那么僵在脸上。
他有些惊异。
但这丝异样在他对上清羽清透明亮的眼眸时，立刻化成一缕烟，消散在胸膛里。
他垂眸，将视线移至清羽手间。
白色花蕊在清澈的泉水上打着旋儿，林朗慢慢地从清羽手中接过白瓷杯，食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外沿。他抿了一口，清香液体顺着喉咙滑向胃里，沁暖肺腑。
清羽郑重其事地双手并齐，伏身额头贴着手背，背脊弯下如皎月。
——深深叩首。
林朗安静地看了清羽片刻，随即蹲下身把自己的学生扶起来，将杯子稳稳放在清羽手中，微笑道：“喝了你的茶，我就是你老师了。今后我会授你知识，教你术法，护你左右。只要我还在世上喘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你被别人欺侮。”
清羽亦道：“我也会保护老师。”
林朗笑骂，“臭小子，别气死我就行了，还保护老师，赶紧回教室上课。”
清羽瞄着林朗另一只手，那只手上还握着牛皮尺。“那个……老师，我应该不会被打手心了吧。”
林朗装模作样地瞪着眼，倒转尺子做出要揍人的架势，清羽泥鳅一样顺滑地溜出了门，还不忘朝林朗做了个鬼脸。
转眼到了神界一月一度的休沐日，放假三天。
假日的夜晚，在学院一阶教室楼天台上观景的林朗收到了来自深渊回廊的第一道消息。展翼的苍鹰迎着星光落在他的臂弯，鹰喙中衔着一块儿绯红色魔石，圆润莹亮如同少女涂了口脂的唇珠。
他抚了抚苍鹰的羽毛，将宝石放在掌心注入法力，只见魔石爆开散成一片雾气。雾气的正中央现出留言文字，解释了数日前神魔大战的原因和后续发展，还有魔族现在的兵力部署调动情况，落款人是云惜。
林朗稍作思考，给云惜回了消息，让她伺机而动，不用有任何顾虑。
那日他抓到在阵前射杀侦察兵的白骑士，白骑士告诉他背后的主使人是加岚，这是谎言。
加岚知道清羽的身世，说不定还了解清羽“无限觉醒”的天赋，如果加岚真的想要凭借清羽的力量灭掉魔界，就不该大庭广众之下对清羽发出邀请。真正的野心家是最会隐藏自己的心思的。翻搅起两界纷争，试图从中获利的人，还藏在深渊之后。
林朗半眯起眼睛，看着繁星密布的天空。
也许这就是他获得“真结局”线索的关键。
身后一阵铃响，林朗转过身，只见清羽手里拎着一串铃铛从台阶下跃上来，晚风扬起他的白色术袍，少年的眉目清朗，连笑容都显得朝气蓬勃。
看着这笑脸，林朗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这一个多月以来，每隔两晚，他们都会在天台上集会，除了白日里的课业，林朗会利用一个个短暂的夜晚给清羽“补习”，包括但不限于神魔两界各种法术的使用，还有各阶法器的辨识和效用介绍。
这些内容光凭林朗对游戏内容的记忆是远远不够的，幸好他可以借职务便利翻阅这个世界的各种典籍，基本上扫一眼图片他就能回忆起来各种游戏设定了。
“今天到得够早的埃”林朗跟清羽打招呼，“还带礼物过来，太客气了。”
清羽晃了晃手中铃铛，学着林朗平日的姿势摇摇手指，说：“这是我跟别的学生比赛赢来的奖品，你今天不在二阶教室上课真是太可惜了！哎你不知道，我最后把这铃铛赢下来的时候，那群二阶生吃屎一样的表情！哈哈哈哈！好爽1
清羽开心地笑了一阵，又故作神秘地说：“这铃铛原本是兰珑院长放在图书馆，准备留给今年的毕业生的，应该是个了不起的法器。”
这倒是游戏设定之外的内容，因为学院的兰珑院长在游戏剧情里一直在闭关，闭关到了游戏结束也没出场，就是个背景板。
清羽最近课业上努力，对周围人的评论看淡了很多，一直致力于提升自身，所以进步非常大。再加上林朗单独开小灶，清羽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二阶，不久就能突破三阶界线。
林朗伸手示意清羽把铃铛递给他，“来，我瞧瞧。”
清羽大大方方地将铃铛递了过去。
铃铛轻响，它触碰到林朗手指的那一刹那，一束金光从天而降撞在铃铛的顶部，瞬间生成层层封印屏障围住了林朗和清羽两人。
“咚——”
……
魔域登云殿内，云歌坐在铺着厚毯子的高脚凳上，小口地吃着盘子里的甜品。他对面坐着云惜，魔界的大将军此刻卸下一切威压，跟邻家姐姐一样亲切地向云歌问着各种问题。突然，云歌拿着叉子的手悬停在半空，他脸色顿变，扭头看向窗外。
云惜也停下问话，她观察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云歌，怎么了？”
云歌纤长的眼睫微颤，他的金色眼瞳映透着殿内灯火。
“逃跑的蕴灵……我察觉到了它的方位。”云歌从高脚凳上跃下，抱起空空的木盒，缓声说，“我要去神界重新捕获它，马上。”
……
金光转瞬即逝，封印在高台上织成细密的网，将所有景象都阻隔在外。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林朗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当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这铃铛是神族专属法器，法器拒绝了他作为魔族的身体。但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封印没有排斥他，而是将他和清羽包裹了起来。
清羽一张脸惨白，下意识地跟林朗解释，“我不知道这铃铛有问题1
林朗沉默片刻，问道：“除了你我，还有人碰过铃铛么？”
清羽点点头，赶紧说：“有的，很多人。自从诺林副院长把它从图书馆取出来当做奖品送给学生，这铃铛就经过好几道手了。”
林朗微眯起眼睛，“那位常务副院长？嗯……看来我们得抓紧出去，幸好现在是晚上，如果等到白天学生和老师们重新活动起来，我们被发现的几率就太高了。”
“对不起……”清羽自责地捏紧拳头。
林朗拍拍清羽的肩膀表示安慰，接着转身看了看周围。
自从他们两人被困进封印，周围的环境就被白芒团团笼罩。林朗尝试释放了一小部分法力探索，却意外地发现这片区域广阔不知边界。
“我们有大概六星时左右的时间离开这地方。”林朗朝清羽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看见前面阴影的部分了吗，有流水声，我们朝那边走。”
他说完迈步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保险起见，他唤出法器真视之眼护住了他和清羽，在紧急关头这东西还能替他们两人挡一波。随着两人进一步深入，周围景象越来越逼真，白光中现出潺潺流水和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一座巨大的冰山浮在远空上，冰山之下是一片望之无边际的云海。
林朗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清羽在身后问。
林朗扫视一周，缓声道：“这里是云镜泽。”
清羽不由得一怔。
林朗其实自从进入封印结界就感觉到了违和，这种古怪感来自于周遭氛围和神界的格格不入，但同时又倍感熟悉。现在他终于能确定这是哪里了——当初在游戏设计的时候折磨了他们整整七天七夜才最终定型的大后期剧情地图，云镜泽。
清羽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云镜泽在铃铛里？这也……太夸张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这有两种可能。”林朗伸出两根手指，“其一，铃铛是一种遇到指定人选会开启的传送器，将我们传到了云镜泽。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危险了，因为将铃铛交给你的人肯定别有用心，正等着我们‘启动’这个法器。说不定此刻封印外面已经被敌人层层包围。”
清羽听得额上出了一层冷汗，“那，其二呢？”
“其二，这并不是真的云镜泽，而是铃铛之中的幻境，只不过做成了云镜泽的模样。”林朗收回手指望向远方，“有个办法可以判断。”
“什么办法？”
“云镜泽地界特殊，可以说是所有神魔两族先祖的出生地，因此它的每一处土地、每一寸空气都充盈着强大的法力，与此相对地，它与高阶法器之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强烈交互反应。就拿我自己来举例子，如果我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就在云镜泽用法力驱动了高阶法器，我一定会被强力反噬。”
清羽反应了几秒钟，随即跟上了林朗的节奏，“所以，你想用自己的高阶法器做实验？”
林朗点点头。
“危险1清羽果断地说。
“这种事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危险，但我是你老师。”林朗扬起嘴角，在苍茫云海的前方抬起右手，“好像一直没机会给你展示我的主法器，正好借这个机会上课。看好了清羽。”
话音刚落，林朗周围的空气突然停止了流动，紧接着温度骤然升高，云海激涌，他的身后爆发出一阵刺目光芒。
清羽迅速后撤数步，只见烈烈火焰凭空燃起，林朗背后浴火而生的是一副旋转着的暗金色圆盘，上面镶嵌了五个暗槽，古老而神秘的咒语刻印在圆盘边缘，汹涌而出的法力如滔天巨浪，一波波反复冲击着清羽，这位少年甚至难以在它面前稳住心神。
“这是……超阶法器吗？”清羽心惊肉跳。
“一念即生。”林朗低吟着，收掌握拳，身后火焰瞬间向四周爆开，圆盘迅速转动，光芒大现，五把巨剑弹出暗槽，悬浮半空。
冰与火的交缠，碰撞出最凛冽骇人的煞气。
法器「五番轮」。
至此，正式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