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背心儿的急诊之旅;破坏王苏潼青
苏潼青到美国十几年,第一次进急诊。虽然她早就从很多渠道听说了美国急诊的速度以及对于急诊的各种诟病,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等得心急火燎,尤其是躺在边上满脸满身痛苦的孩子和好几万件今天都必须完成的工作的衬托下,苏潼青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腹背受敌。可是再着急也只能干坐着,任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什么都干不了,更是觉得愈发难挨。总之,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即使是急诊,也需要耐心等待,因为大家都在等。中间背心儿让苏潼青去问问还要等多久,明明知道结果,苏潼青还是去问了,然后毫无悬念地被护士翻着白眼儿数落了几句发回原位。所以医患冲突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一边是眼看着最亲近的人受罪,自己却完全束手无策,一边是各种有限的资源造成的并不能够马上解决问题,两边自然都很着急烦躁,稍微忍不住就得崩。
当背心儿终于躺在一间病房的病床上时,他其实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只剩下一点疼痛的余波和之前两个多钟头被疼痛折腾而产生的疲惫。病房不大,却很舒适,一张病床占了几乎一半,无论设置、颜色还是灯光,都让人感到放松。背心儿躺在宽大的病床上,一位黑人男护士坐在床边,绿色的护士服被结实的肌肉撑满,头上戴着一顶暗红色的帽子。他很周到地为背心儿调整好床的角度,问枕头舒服不舒服,被子厚度合适不合适,然后做各种测量,动作和声音一样轻柔。他手里一边忙着一边跟背心儿和苏潼青聊天,也是因为背心儿基本没事了,苏潼青就放松了很多,一边听护士说跟自己女朋友带着几个孩子出门玩儿的事,一边盘算着一会儿回去先做几万件事情的哪一件,然后再做哪一件。医生和另外一名护士进来了,也都是男的,他们仔细询问了从早上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然后开始给背心儿打点滴,再把一个夹子夹在他的手指上,每一个步骤都解释是在做什么,要看哪里,会发生什么,然后都离开,轻轻关上房门。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潼青和背心儿两个人,看样子他确实没什么事儿了,苏潼青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胳膊肘撑在把手上,手撑着头,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她看着眼前从头到脚已经快要填满整张床的孩子,虽然朝夕相处,还是感到了不同。这应该是他变化最大的一个时期吧,每天躺在床上,不声不响地竟然也长了这么长。
净源给苏潼青发微信,说自己有一些点心包装,如果需要可以送给苏潼青。苏潼青说自己在外面,如果正好顺路可以帮她留在门口,如果不顺路也不要单独跑,她可以过去拿。净源是苏潼青认识的最有才华的姑娘,文章写得好不说,还会写诗作词,这就太难了,因为背后需要的支撑太多、太复杂、太长久,此外还需要很多实物以外、精神层面的东西,比如天赋、意识、灵性和悟性。最近苏潼青迷上一首充满中式古风的歌《半壶纱》,曲调歌词都很有韵味,每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苏潼青总是会想起这个才华横溢的姑娘,只有她的气质才能填满这首歌的意境。净源著有《旅居十年》,记录了自己在非洲、欧洲和美洲的工作和生活,此外还是一个旅游网站的专栏作家。谁能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个纯文科生,最近竟然考了一个执照,当起健身教练来,妥妥的能文能武了。疫情期间,她在后院的空地上盖了一个健身房,跟与她有相似理念的姑娘们一起健身写字,谈天说地,花草鱼虫,世外桃源。她们还有个“好好吃饭”群,黎飒就是主力之一,每天用各种经过简单烹制和调味的食物在盘子里描绘着丰富的世界,赏心悦目,无限美好。谁能否认,疫情带给她们的远远不是消极与阴霾,更多是重新思考、重新选择的机会以及慢下来、静下来的心思和生活呢?
有人敲门,过了几秒钟,门被推到一边,一男一女两个护士推着一台机器进来,要给背心儿照x光。只要进了这间屋子,就只需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所有人和机器全都会跑到床边为你服务。苏潼青一边继续感慨着服务真好,一边禁不住猜测最后账单上的数字。她想起生孩子的时候,每次都是住两天,也只让住两天。服务真是好,住到她完全不想走,因为孩子有人管,自己什么都不用干,只要一出医院的门,世道就全变了……一袋葡萄糖打完,大夫进来说验血的结果也出来了,没什么大事儿,可以回家了。护士把针□□,背心儿从床上下地,除了稍微有点儿晕,满血复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两个礼拜后,苏潼青收到两张账单,一张医生的,一张医院的,一共几千块,保险公司报销了大部分,剩下700多自己掏,加上自助餐的20多,这应该是背心儿有史以来吃的最贵的一顿饭,他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从此记住了,再好吃的饭,再饿,也得悠着点儿,因为吃饱了撑的很难受,后果也很严重。
深秋的西雅图,每天早上一下一下拉开窗帘的时候,窗外的世界仿佛一个即将被打开的盲盒。一尺一尺,眼前可能是一片铺着白霜的草坪和屋顶,也可能是又一方被落叶盖满的湿冷的地,或者,什么特殊的景象都没有,只是天地间的一片轻灰,雾气朦朦。
夏时制已经结束,每年结束的那一天,所有人仿佛一夜之间踏进另一个世界,又黑又冷。所幸不仅仅是又黑又冷,还有即将到来的长达一个多月的节日季节,这部分是红色的,温暖的,无论大人孩子,都是期待的。从感恩节到圣诞节,再到新年,之后中国人还有自己特殊的福利,他们的节还没过够,还要把节日季节继续延长,那才是压轴大戏,他们真正的大日子——春节。过完十五才终于消停,擦拭炉灶,收起灯笼,春光乍现,春装吝啬,秤上的数字又开始让人发愁,朋友圈立个flag,撸胳膊挽袖子,雄心勃勃的,就又离夏时制不远了。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越过越快;一天又一天,越来越短。日子,就在盼望、等待和准备下一个节日之间悄悄滑过。
苏潼青做了些香草戚风,切成小方块,一部分挤上奶油,两片一夹,摆上些还带着水灵叶子的草莓,暂且叫它变体的舒芙蕾。另一部分抹些日本蛋黄酱,撒一点肉松,也是两片夹在一起,外面也裹满肉松,就成了毛茸茸的肉松小贝。所以化妆可以有多厉害,白富美和爆炸头,底子竟然可以是一样的。光是化妆还不够,衣装也很重要呢。苏潼青把杯子蛋糕的纸托抻平,然后把舒芙蕾和小贝放在纸上,两边稍微叠起来,看上去又漂亮了一些。苏潼青自己留了一些当早饭,然后把剩下的装在盒子里,给谭越拿过去。路上,广播里说,为了防止即将到来的节日季节确诊病例激增,州长宣布,从11月14日开始,华盛顿州将在四周内禁止室内聚会,包括在酒吧和餐厅内用餐。政府在工作,老百姓却早已疲惫,再听到这些形形色色的规矩,基本上都没什么感觉了,尤其是像苏潼青这种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本来也不怎么参加聚会,又很少在外面吃饭的人来说,让不让聚会,限制多久,完全没有影响。
谭越家的房子在一片树林深处,苏潼青第一次去的时候照着地图楞是开过了两回。她把车停在门口,一手举着点心匣子,一手满世界寻么门铃状的东西,头几次来都是坐在车里发微信或者打电话叫她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敲门。咦!这里有个小盒子很像,她伸手去按,好像没什么反应,苏潼青凑近一些,用手稍微掰了一下,盒子竟然被她拧了下来,抓在手里。苏潼青心里一万个后悔,又不能扔掉就跑,只能敲门,然后把点心盒子和门铃盒子一起交给谭越,并对破坏了他们家的财产表示抱歉。
苏潼青想起上学的时候,那会儿还在谈恋爱,男朋友坐在一把椅子上,她一手扶着椅背,蹬上椅子腿之间的横梁,咔嚓一声,横梁被踩断……在北京上班的时候,一天中午跟同事外面吃完饭回办公室,在办公楼的电梯里,她靠着电梯间的一面墙,手背后扶着墙上一根横梁,下电梯的时候,横梁在她手上……她端着也不是,又不知道应该放哪里。在得州的时候有一次去对面院子一户中国人家串门,那家阿姨给苏潼青一个小板凳坐,她一坐,板凳腿断了,直接坐在了地上,他们家小宝宝闻声跑过来,看看小板凳,开始哇哇哭,因为那是他的小板凳。苏潼青以为自己这种到处破坏公私物品的行为已经结束了,看来并没有。
谭越正在跟小朋友一起弄圣诞树,苏潼青问这么早?她说孩子在家呆了这么久,需要找茬兴奋一下,提前进入节日气氛,主要是他们感恩节有外出计划,所以就先做准备。苏潼青刚把车打着,汪洋给她打电话,说看到网上有棵减价的圣诞树,比现在的大,要不要买,苏潼青毫不犹豫:不买。因为换一棵,还是个这。
他们的圣诞树还是背心儿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在costco买的,一下也用了十来年。要说谁家没有万圣节复活节的装饰,那很正常,圣诞树却是居家必备,尤其是有未成年孩子的家庭。即使对于那些圣诞节不是自己传统文化一部分的家庭,也都不例外,有了这棵树,每个人喜欢的圣诞装饰,尤其是圣诞礼物才会有地安放。圣诞树以及连带的一系列物件应该是美国文化中仪式感的最强表达了吧?一般人图省事,买棵假的,便宜大碗,一下可以用很多年,不用的时候放在箱子里,扔在车库或者储藏室。也有一些特别传统的家庭年年都要去农场买棵真的小松树,五花大绑捆在车顶,带回家打扮起来,仪式感拉得满满的。每年的感恩节假期是把圣诞树拽出来,支起来,然后打扮起来的时候。这会儿人齐,而且看的时间可以尽量长一些,毕竟折腾一回也挺不容易的。直到树、灯、大球小球和各种或者有纪念意义或者就是图好看的圣诞树装饰全都挂妥,顶端插上最大最美的主角,长达一个多月的节日季节才正式拉开帷幕。很多人家的圣诞树都会放在窗口或者阳台玻璃那里,树上的小彩灯可以连一个定时器,每天固定时间亮起,固定时间熄灭。冬天黑得早,每天回家的时候,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可以看到屋里已经亮起的圣诞树,一种温暖的气氛便会油然而生。歌曲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最能烘托气氛。每年的这个时候,音乐台平时的打榜歌曲流行歌曲反正什么歌曲都不播了,留给那些最古老最通俗最孩子气也是最隽永的圣诞旋律,连续播上一个多月。丸子告诉苏潼青,《铃儿响叮当》通常被认为是圣诞节的歌曲,其实最初是为感恩节写的。美国人的歌很有意思,什么都可以写在歌词里,即使是小朋友的歌,什么夜里看到妈妈亲了圣诞老人、姥姥/奶奶被麋鹿踩着了……这都是让人高兴的节日歌曲内容吗?苏潼青跟着孩子一起学了很多小朋友的歌,最富有哲理的一句当属lifeisbutadream,苏轼的翻译最准确——人生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