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甜圈与堂食
什么日子也不是的一个秋天的早上,苏潼青做了一个梦,醒来以后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会儿梦中的甜蜜,突然想起早就惦记的一家甜圈店,也许可以把刚才的美梦延续下去。
她把丸子叫起来,然后开车直奔156上一家非常不起眼儿的小店。早就知道,离她也不远,还没等去过就疫情了,这家店也从苏潼青的记忆里渐渐抹去,要不是夜里的梦,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凡是能经过疫情撑到现在还在营业的店铺都很不容易,也是很了不起的,尤其是这样单打独斗的本地家庭式小店,更需要大家的支持。店面很小,没有桌子,进门就是柜台,只能买完就走,倒是也歪打正着地迎合了现在的形势。一对上了年纪的华人夫妇经营,也恰恰是它吸引人的地方,感觉比美国人做的甜圈更中国,所以也就更顺口。
网上评价说他们家的applefritter最好吃,过了点儿就买不到了,苏潼青请柜台后面总是笑眯眯的老爷子拿了一个最大的盒子,applefritter先来四个,然后原味、枫糖、糖霜、巧克力波士顿派狂点一通,直到塞满整个盒子,无论点着还是看着都很满足。关上盒子前,老爷子又往盒子里胡撸了几个donuthole,封好盒子,贴上胶条。donuthole(甜圈洞)这个东西苏潼青还是从孩子那里知道的,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名字很直接,就是甜圈中间去掉的那一块,其实就是一个小球,也像甜圈一样认真制作,有各种口味,边角料也能成一景。
applefritter是一种最传统的美式甜点,中文翻成油炸苹果馅饼,也有的叫苹果炸面饼,无论哪个名字,想象出来的样子都与真容差别巨大。虽然不是甜圈的样子,applefritter也属于经典甜圈的一种,因为有小苹果块加入其中,所以看上去疙疙瘩瘩的,整体呈圆形或者趋向圆形。苹果粒用肉桂腌渍,叫馅儿饼不完全对,因为并不是拿面好好包着苹果馅儿。美国人的甜品里,只要有苹果,就必须得有肉桂,兄弟俩坚定捆绑,永不分离,你不让他们放肉桂,他们就不会做苹果点心了。
甜圈除了是一种甜品,还属于美国文化的一种。公司聚会、礼拜五的早上、学校里教师答谢活动、大人孩子的各种爬梯,带上一盒甜圈永远不会不合时宜,永远不会出错,几点都行,也永远都会有人喜欢,所以甜圈还属于一种老少皆宜、所有场合适用的社交工具。中国有类似功能的食物吗?苏潼青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难道是因为中国好吃的东西太多,实在挑不出一样占压倒性优势的食物?好像确实没有给单位同事带一盒子油条包子糖火烧豆腐脑大家一起分享的传统。
不光是甜圈店,很多饭馆都已经可以堂食,只不过室内限制人数而已。也可以说聪明的人类,也可以说小商小户为了生存也是拼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政策吃得透透的。你不让我在屋里吃,行,我到外边吃。有一天苏潼青带孩子去小公园,路过市中心最热闹的一条小马路,两旁都是饭馆,他们把路边的车位都用各式漂亮的栏杆围起来,摆上小桌子,铺上雪白的桌布,上面放上铮亮的餐具,中间或小花或蜡烛,旁边是遮阳伞和炉子,有的饭馆的围栏很高,尽可能让客人坐下的时候不会受到旁边车流的影响。苏潼青见过最夸张的是柯克兰水边的一家饭馆,门口摆了两个白色的大帐篷,每个帐篷里大概能有四五桌的样子,肯定是保证不了规定的社交距离的。帐篷中间有暖气,虽说是室外,可是四周的帘子都放下来保暖的话,跟室内又有什么区别?可是依然爆满,被疫情关得已经抑郁或者就要抑郁的人们,早都自行将疫情结束,开始正常的生活了。所以,谁又会介意哪家饭馆钻空子、打擦边球呢?您介意,不要出门就可以了,大家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有所选择。做饭的和吃饭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彼此迫切地相互需要着。
一个新闻节目里说,很多华盛顿州本地的企业主都希望能够尽快开业。他们一起开会商量对策,大家都已经厌倦了这场与病毒的斗争,只想让自己的大门向顾客敞开。他们建议应该根据不同地区的不同情况给与相应政策,一刀切只会起副作用。一位饭馆老板承认病毒会在饭馆里传播,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大家不在饭馆里吃饭,只不过是把聚会转移到自己家里而已。一个小城市的市长也说还没有看到重要的证据表明小企业有助于病毒的传播,他说,“我还没有看到数据表明,我们的小企业是最近病例激增的原因,但那些拥有小企业以及在那里工作的人们首当其冲地承受着关闭带来的经济负担。”
苏潼青在雪灵的朋友圈看到一家中国自助餐经过几个月的关闭,终于要重新开业了。疫情以来,哪怕是一点点好转的迹象,即使再轻微,也是让人感到特别兴奋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形容疫情的过程,再合适不过。这家自助餐离微软总部园区不远,在一个商业区的一角,已经开了好几年,孩子很喜欢,一年会去一两次。很多自助餐都有个共同的轨迹,开业时哪哪儿都好,坚持不了多一阵儿就开始走下坡路,直到再也不让人惦记,差别就是从好到不好的时间长短。这家就算还好的,从开业到疫情前,质量一直比较稳定。苏潼青刚到美国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自助餐两个地方有点儿意思,一个是小朋友收费按年龄来,但是也不查证件,全凭自己报。一般2岁以下免费,2-11岁有的地方一个价,有的按照每岁一两块的标准收费,不过无论怎么收,小朋友的钱都是最好赚的,因为他们喜欢的都是最便宜的食物;另外一个是自助餐也可以外卖,自己盛到饭盒里,按重量收费。
苏潼青把自助餐又开门的消息告诉背心儿和丸子,两个孩子四眼放光。虽然每个星期都会吃一两次外卖的快餐,但是他们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外面吃过正经饭了,而且又是他们喜欢的饭馆。正好赶上一天学校老师培训不上课,中午苏潼青带着两个孩子去吃自助。丸子早上按时起床,吃过早饭,背心儿睡到快中午才起,他们出门换鞋的时候,背心儿兴奋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盛宴,先吃什么后吃什么吃几轮儿都计划好了,苏潼青嘟囔了一句,悠着点儿,别大发了。
重新走进饭馆的感觉真好,虽然还是会有些担忧,不过既然来了,放松点儿,注意点儿就好。饭馆也有不少应对疫情和减少相互接触的措施,口罩手套餐具就不用说了,原来大桶的冰激凌变成单独包装的小纸盒,就像苏潼青小时候的那种北冰洋小碗冰激凌,一个两毛,绝对比三分的红果和五分的小豆冰棍高级得多,因为又小又贵。丸子照例吃了很多炒米饭,背心儿倒是花样多很多,牛排拿了两次,直到最后吃不下,又觉得看着碍眼,问可不可以把自己盘子里的剩饭放在苏潼青的盘子里……苏潼青想起在北京上学的时候,下了课经常跟高琳一起去吃饭逛街的日子。高琳是苏潼青大学同学,同宿舍,同上铺,隔空而望。她们通常在下课以后坐上学校门口的323到公主坟,吃天府豆花荘。如果下课早,到了公主坟还不饿,就到了西单以后再吃豆花荘,总之豆花荘是跑不了的,那里的鸡丝凉面简直就是yyds。有一次苏潼青和高琳饿得够呛,点了很多小吃,大大小小的盘子铺满一桌子,俩人狼吞虎咽,都顾不上说话,吃完才发现桌子上怎么有那么多盘子!这景象怎么可以出现在两个大姑娘面前?!豆花荘的桌子都是几张连在一起的,她们旁边有个男的,一个人闷头吃饭,高琳和苏潼青相视一笑,开始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面前的盘子悄悄往旁边推,大概把一半的盘子推过去,感觉剩下的盘子数量看上去不算很难看了,才开始大大方方继续愉快地聊天儿。
水足饭饱,苏潼青结完账,和两个孩子往外走。天儿好的时候,他们会去商业区溜达一圈儿,现在天冷了,而且还要送丸子去同学家,苏潼青看看表,还有不到半小时,慢慢开过去不着急,就没有多停留。车开到丸子同学家附近的时候,背心儿说肚子有点儿不舒服,等到丸子下车时,背心儿的肚子从不舒服变成疼,然后龇牙咧嘴,缩成一团。苏潼青想起临出门说的话,八成是这孩子早上没吃饭,肚子空了很久,然后一下子吃进去很多东西,撑的,就赶快往回开。
苏潼青其实今天有一堆的事,个个都是急茬儿的,哪个都推不了。就算没有任何干扰,就算只是她一个人、谁都不用管的情况下都不知道要到夜里几点,偏偏赶上今天孩子不上学,还得娱乐他们。带他们出门吃饭,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吃完饭回来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只需要耽搁一个多小时,结果现在依然不能开始干自己的事。回家以后背心儿把中午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苏潼青以为这样就舒服了,可是依然没有。本来苏潼青觉得吃饱了撑的这件事,自己待会儿,缓缓就好了,谁年轻的时候没吃撑过呢?看这架势,又怕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给耽误了,就赶快冲出去开车奔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