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居家网课；男女有别

    天黑的越来越晚，窗外的新绿渐渐变深，有的成长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如果没有疫情，这样安静，哦不，应该是这样寂静的生活还是挺美好的。

    每天六点来钟，汪洋给自己下班，然后就会打开电视看看本地和各地新闻。苏潼青对新闻没什么兴趣，好的时候都那么回事，何况现在，每天除了无边无尽的疫情和精力旺盛的老爷子，新闻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主题，不看也罢，真有什么新闻的话微信上喵一眼基本上也就齐了。也是，现在全世界基本上就这么一件事，而美国比别人多一个整天喜欢在社交媒体上一边蹦跶一边聒噪的爷爷。2020年5月28日，美国新冠肺炎确诊人数超过10万，对于数字的上涨，人们早已麻木。在这个地界，抗疫全靠自助，谁都指望不上。尽人事，听天命，自求多福吧。

    每天晚饭过后，汪洋照例套上他的大耳机，戴上口罩，出门巡山。两个多月，他已经把方圆几公里的地形地貌基本勘探清楚，每天根据心情走不同路线，溜达一两个钟头。有时候在树林里看见长相怪异的树干，山顶看到红透半边天的晚霞，开车经过无数次也不会注意到的无名路边竟然有一条有风景的小溪，也会拍几张照片，发给苏潼青欣赏。汪洋曾经是个摄影发烧友，刚结婚那会儿每次出去玩儿都要带好几个镜头和三脚架，看到点儿什么大小风景花花草草一站就是半天，不厌其烦地打开摄影包，换镜头，再关上摄影包，如此循环往复，苏潼青在一边看着都觉得很麻烦，不过呢，喜欢就不会觉得麻烦，而是乐在其中。最近几年，那个摄影包动的越来越少，已经被推到壁橱的最里边。苏潼青每年带着孩子回中国过夏天，汪洋自己跑西班牙意大利北欧以色列加拿大去玩儿，根本不带摄影包，一个手机解决所有问题。所以发烧这件事，可能都是暂时的，尽管这个暂时也许会持续若干年。我们会对什么东西一辈子高烧不退吗？早烧糊涂了吧？

    而苏潼青和丸子这几个礼拜每天傍晚的路线基本固定，还是山顶小学的操场和游乐场。汪洋和苏潼青每天各自出门时都会问问背心儿要不要去，虽然已经知道答案，还是习惯性地问一下。这孩子现在每天基本不动，“宅“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静止状态，应该叫他“屋”、“床”或者“椅子”，下楼开个冰箱都算是他的最远路程和最大运动量，难道是在攒劲儿长个儿吗？头发也不剪，眼看着头发帘儿都留起来了，还挺齐，活脱一个李小龙的发型，而不剪头发的小男孩儿何止背心儿一个，苏潼青看到朋友圈几个妈都说过类似的事情。苏潼青偶尔会有些担心，这孩子不会肌肉或者大脑或者哪里萎缩吧？十二岁，正是传说中情绪不太稳定的年纪，又整天闷在家里，尽管他自己一点儿都不介意，每天看上去还挺高兴，喜欢现在这个状态。所以苏潼青不限制他跟同学联网一边儿说话一边打游戏，有几个好朋友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特别是现在这种状态下，只要精神愉快，神智正常，其他的暂时都不重要。

    背心儿从初一开始有一节选修课是学校乐队，吹小号，老师bob是个精通很多乐器的中年男。这是苏潼青唯一知道长什么样儿并且感觉有些了解的中学老师，因为他经常给家长发邮件，话里行间都在强调从小参加乐团的孩子更优秀，长大以后更容易成功。苏潼青对这个说法并没有异议，也觉得这个事很容易理解，一般越是副科越会强调这一点，你看数学老师就从来不会强调数学的重要性。疫情之前每年学校和学区都会有几次音乐会，bob是指挥，统领三个年级的乐队。据背心儿说，bob发起火来很可怕，也是，面对一群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不扮演个狠角色根本镇不住。虽然学校没有要求网课必须打开摄像头，但是bob给家长发信，强烈建议孩子每天上课打开摄像头，并且建议孩子们早上按时起床洗漱，换上出门的衣服，就像上学那样，然后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摄像头对准头和肩膀，让自己体体面面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地出现在屏幕上。苏潼青觉得bob的建议很对很及时，灰灰的大环境，灰灰的心境，确实需要自己为自己做点儿什么，提提气，鼓鼓劲儿，尤其对于艺术来说，外在的齐整和讲究与内在的修养和气质同样重要，缺一不可。讲究并不需要贵，也不需要多么耀眼夺目，表现的是认真的态度和仪式感。所以认真的老师传递给学生的都是全方位的精神、知识和见解，德行（不要读轻声）兼备，而远不是仅仅把自己的学问传递给学生。

    虽然苏潼青双手赞成bob的建议，但深知对于背心儿来说还是要求稍微高了一点点，这位同学每天早上上课之前5分钟之内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地上摸笔记本，准备连线上bob的课。苏潼青权衡了一下完全做到bob的建议和自己以及背心儿之间可能会产生的战斗，感觉还是和平过渡比较实际。bob的建议不能完全实施，咱实施一半儿总行吧，打开摄像头，桌前坐正，好好吹。

    自从自媒体开始盛行，朋友圈时不时会刷屏养孩子，尤其是养男孩儿的贴子。对照这些帖子上的小男孩儿，虽然十岁时的背心儿已经达到空前气人的程度，平心而论，总的来说还算是一个比较温和的孩子，胆儿小，守纪律。这个东西遗传成份比较大。背心儿小时候，苏潼青经常会跟他说，如果在学校有人欺负你，打你，你就打回去。后来苏潼青发现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一般的欺负，不把人逼到一定程度，基因里没有打人成份的孩子你教他打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有时候苏潼青会觉得作为一个男孩儿，背心儿有点儿过于守规矩，骨子里少了那么点儿野的成份，可是真的野了，就不担心了吗？所以还是个度的问题。苏潼青的矛盾论又来了，最近两年她满脑子都是各种矛盾论。

    与哥哥相比，丸子就可心得多。女孩儿貌似天生就倾向与人友好，虽然丸子嗓门儿很粗，这点像妈妈，但是并不妨碍心思细腻，说的话总是很中听，尤其是有屋里两位男士作对比。比如苏潼青同样是穿一件自以为美美的小皮草，丸子就会先说真好看，然后一边细细抚摸一边把脸贴在上面，感叹真舒服；而到了汪洋那里，苏潼青不是像个猎人就是像个熊，嘱咐她要小心遇到猎人；背心儿还没有修炼到他爸那个程度，可也是表情怪异皱眉挖脸地问苏潼青你穿的是什么？！所以不要上来就说哪个妈偏心眼儿，只要是正常人，都喜欢心绪平和地过日子。长大了还不是一样，看看朋友圈里的女朋友们，相互友善，即使哪个帖子不是自己的菜，不说话就好了，整体都是舒心的画面，可是个别男同志总怕不怼你两句你就注意不到他的存在，还生怕哪次没发挥好。

    苏潼青负责的一个客户最近提了新的要求，所有稿件都要根据中国新颁布的广告法再加一步合规检查。其实，新广告法已经颁布了有一阵子，只不过这个客户没有提出这个要求，直到最近被挑了刺儿，据说还罚了款，所以重视起来，要求苏潼青这里帮助检查。苏潼青看其他客户文件的时候，尤其是服务性行业，也会要求注意，并且给了词汇黑名单。通常违规的词汇很容易识别，比如表示最高级的词汇——最什么什么、世界级、一流、首屈一指、无与伦比、冠军、第一、首个，都违规，此外还有真皮、奢侈、高端、高级、特有、唯一、卓著等等，也都属于违规，这些苏潼青也觉得可以理解。还有一些词汇分行业，同一个词，有的行业就算违规，但是其他行业允许。她最不能理解并且完全找不到替代词汇的是“安全”，一个化妆品你说它安全，可能并不一定，可是“网络安全”里的安全也算违规。苏潼青想破脑子也想不出什么词可以替代“网络安全”里的“安全”，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词放在那儿，要不然您告诉我cybersecurity中文应该叫啥

    客户给了一个专门的查询网站，输入内容，违规词汇就会被标出。苏潼青刚开始做合规检查的时候，经常输入一个句子，好几个词便会被红色高亮显示，很刺眼。后来她脑子里的那根弦儿慢慢形成，能发现一些违规词汇，用网站检查的时候少了很多。怪不得淘宝或者微店经常会看到很多错别字，“最”和“顶”被加上草字头，一个词两个字中间加一个星号，反正上有政策，我有对策。她经常要把“著名”改成“知名”，“优秀”改成“良好”，因为“著名”和“优秀”违规，而“知名”和“良好”就ok。整天这么玩儿文字游戏东躲西藏稍微一不小心就会踩雷，其实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苏潼青也是觉得心很累。

    苏潼青点了一下“完成”，把文件提交上去。余光里有人在院子里走，是lynn，她去信箱拿信，不一会儿老二也跟着跑了出来，长发飘飘的，趿拉着一双爱莎公主的水晶鞋。苏潼青到美国以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发达国家还会这样依赖邮政，很多单据、文件、信件和广告都需要通过邮局寄送。据说邮局的工作算是个好差事，尤其适合上了年纪的人，找个邮局的工作，工作量不大，也没什么难度，退休还有保障。负责苏潼青这片儿的邮递员是个胖胖的美国中年男，开一辆右舵的方盒子邮政小车，每天院子里绕一圈儿，停两站。苏潼青没有叫她们，最近lynn的群里照例很热闹，又来了一些新人，她的课很受欢迎，苏潼青也为她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