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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羊驼手套、牛肉排酸、吵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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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屋里鸡飞狗跳的时候,苏潼青正在洒满阳光的办公桌上裁一件丸子小了的粉红色圆领长袖上衣。她觉得有些晃眼,起身把窗帘拉上一半。她看到手机上lynn的群里有人问她上课的事却半天没有回复,就给lynn发信问她是不是在忙,有人找呢,同样半天没回。

    苏潼青继续拿起剪子,把上衣的小兜剪下来。兜上有三只高矮胖瘦不一的羊驼,一只浅绿,一只淡粉,一只鹅黄,两只眯着眼睛笑,一只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呆萌说的就是它。羊驼上面有几个字:osellama西班牙语真周到,带预警的,问句先来一个倒着的问号,结尾才是正着的。背心儿在学西班牙语,这句话意思是你叫啥名?llama正好跟英语的羊驼一个写法,所以包袱抖在一个英语和西语的双关。

    一年前,苏潼青把自己的一件白毛衣洗坏了。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直接把毛衣扔进洗衣机,拿出来直接变成小宝宝的号码,苏潼青第一个反应是眼睛坏了。苏潼青很喜欢那件毛衣,舍不得扔,留着又没用,网上找了一只喜欢并且感觉自己也可以做到的兔子玩具当样子,用白毛衣做成了一个兔子玩偶,又用浅灰色的细纱给兔子做了一条tutu,放在床头柜上一个棕色的小筐里。台灯打开,柔和的黄色光线洒满整个角落,温暖四溢。丸子这件羊驼t恤小了,苏潼青和丸子都舍不得扔掉这几只羊驼,同样照此办理。苏潼青手头正好有白色和淡粉色小格子的薄棉布可以当面儿,又拿背心儿小时候一个晴纶棉小褥子当芯儿,里子就用这件上衣,针织的,软软的。三层都比着烤箱用的隔热棉手套裁好,摞在一起,用缝纫机把这几部分横竖交叉过一遍,再把上下两片匝好翻过来,变成整齐的衍缝棉手套。只是大拇指那里有点儿弯,看上去仿佛一个粉粉的胖仙人掌,苏潼青拿着仙人掌羊驼手套跟样子比来比去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问题出在哪儿。手套是做出来了,羊驼也留下来了,尽管不完美,苏潼青还是非常喜欢,可是她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舍不得用。苏潼青依然继续用两个老棉手套,这个,供起来。

    直到晚上八点多,苏潼青才看见lynn在群里说话。又过了一会儿,lynn问苏潼青现在有空没有,一起到院子里走走吗?

    初夏的西雅图,全天都是美好。天色稍暗,太阳被西面斜坡上的一排房子隐去,只剩下满眼浓郁的深绿。院子里没有一点声音,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那是一家很格色的俄罗斯人,从来我行我素。遮阳棚脏了不洗,拆了不安,物业只能管住穿鞋的,而这家整天光着脚奔跑。紫藤从草地旁的凉亭顶上肆意垂下,偶尔微风掠过,紫色的花懒洋洋地动几下,总是慢半拍,露出敷衍的神情。一阵阵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飘荡,回旋,似有似无,若隐若现,仔细闻闻不到,不想理它却又在不经意间跑来撩你一下。风和味道让苏潼青的耳边响起刘若英的《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lynn坐在草地旁的台阶上,苏潼青也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来。lynn瘦了不少,脸上的颧骨变得明显,头发长长了,马尾很低,歪了。苏潼青以为lynn会跟她说很多白天发生的事,可是并没有,只是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就盯着草地发呆。

    草地周围一圈的小树已经被一层嫩嫩的新绿覆盖,虽然天光黯淡,依然可以看到年轻生命的蓬勃力量。在暗处,它们依然发着光。大自然中的万物就是这样不断更替,悄无声息,从不懈怠,也从不停歇。苏潼青临出门时拿上刚做好的棉手套,想让lynn帮她看看为什么大拇指是那样式儿的。lynn拿过手套,仔细端详。过了很久,开始说她一个关系很好的哥们,是原来在威斯康辛上学时的同学。当时他们有4个不同系不同年级的华人经常在一起玩儿,做饭聊天打牌出游分享薅羊毛信息,其中一个是个读博的南方人,他老婆当时过去没几年,孩子两岁,除了在家里带带孩子追追剧,什么活儿也不干,不会做饭,家务普通,还很作,但是这个博士并不介意,要说完全一丁点儿都不介意也并不是,可是他一想到无论多晚回去,开门时都有老婆和一盏灯在等他,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就可以忽略她所有的不行和作。lynn不说话了,苏潼青可以猜到下文。

    lynn那么勤快,却依然要落那么多埋怨,不免觉得很委屈。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会生气,会失望,就是因为自己或有意或无意首先给对方设定了一个标准,对对方有所期待,如果对方达不到这个标准,满足不了自己的期待,就会不爽。博士对老婆为什么没脾气,因为他对她没要求,或者说要求非常低。而你再努力,再勤奋,但并不是对方所需要和期待的,那你所有的努力和勤奋在对方眼里都是没有意义的。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经常与一个人自身的条件也没有什么关系。苏潼青突然感到脚脖子一圈儿有什么东西,胡撸了几下,是谁说西雅图没蚊子的?欺负我从来没在这儿过过夏天吗?lynn也站起身,看看手机,回去吧。苏潼青自言自语了一句:都是命,算是总结发言。每当遇到完全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时,就只能用这仨字儿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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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ups的棕色货车在门外停下,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后,门铃响了一下,又一阵脚步声后,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苏潼青正在厨房切牛肉,中午计划吃牛肉面,上午就得开始准备。苏潼青的各路好友知道她喜欢做饭,经常会把自己看到的与做饭有关的好玩儿的视频和帖子扔给她,这个牛肉排酸的方法就是最近刚从一个朋友发的小视频学的。

    苏潼青从小吃牛羊肉就不太行,主要是因为父母就不常吃,所以家里吃牛羊肉和鱼的频率取决于单位发这些福利的频率,平时主要以猪肉为主。直到最近两年,苏潼青才会经常买牛肉,主要因为家里有位进入快速生长期的小同学开始提要求。最近一两年,背心儿开始迷恋各种与吃有关的视频和频道。吃饭的时候、娱乐的时候、无聊的时候、饿的时候,看看都好使,顺便还可以指导苏潼青怎么煎牛排,而苏潼青对付牛肉更多用的是炖。

    通常印象里,牛肉在一锅滚水中面目都是趋于狰狞的。深褐色的肉,纤维粗犷,在咆哮的水中被烫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翻腾,水的表面迅速聚集起大团大团棕色的沫,整体画风粗糙无序,焦急烦躁,并不让人产生食欲。视频里的排酸方法是冷水把肉放进锅,全程很小的火,一直既安静又平静,水面不起任何波澜,直到水变成粉红色就可以了。这时的牛肉并不粗糙,也看不出粗线条的纤维。浅摩卡色的背景透出隐隐的淡粉色,软软嫩嫩,已经不太像牛肉。视频里说等到水温比较热,但还可以把手放进去的程度就算排酸结束,苏潼青觉得这个方法不太安全,万一你以为还可以把手放进去但是结果你以为错了,手放进去也被排了酸咋办?其实更科学的办法是给一个温度,这也是中西餐的差异之一。中餐是不太看得上西餐什么都给出一堆数字的做法的,潜台词是,不会做饭的才那么教条,而我们中国大厨都是习惯用“适量”、“少许”或者“一小撮”的。

    ups送来的是一个厨师机,汪洋几个礼拜前买的,刚送到,这也是疫情以来非常紧俏的商品之一。苏潼青用过两个厨师机,第一个因为绞肉馅儿绞到闻到糊味儿,机器直接报废,后来买了一个猎人用的绞肉机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第二个倒是用了好几年,前一段时间高速的时候有些叮叮当当乱响,苏潼青以为这个也快坏了,赶快买一个新的备上。新的比旧的碗大功率也大,看着就有劲儿,而且碗是挂上去的,老的是拧在底座上的。苏潼青对新机器充满了更高的期待。功率大,那说明打发蛋清和奶油就会更快;挂上去的碗,那下面就可以坐冰或者热水,和面的时候也不会像拧上去的那样越转越紧,总之新的肯定会比老的好。苏潼青决定做个泡芙给新机器开个光,因为做一次泡芙会用到最多的搅拌头和速度,好好遛一遛。结果是,挂的碗很难挂上去,苏潼青折腾出一身汗才把碗挂上去;打发奶油很慢,比老机器慢很多;碗是很大,但是一般家用根本用不上那么大的碗。苏潼青对于新机器的憧憬瞬间破灭,草被拔得毛儿都不剩,擦洗干净,装回原来的包装。回头再看那个已经开始被自己嫌弃的老机器,又小又不起眼儿,这会儿却突然变得格外亲切,因为一切都是刚刚好。

    吵架其实是一件很费力伤神的事,吵架的时候需要动用浑身的力气,脑子也得跟着转快点儿,精力体力智力缺一不可。尤其是这种大动干戈的规模,吵完得缓上好几天,话都不愿意再多说一句。所以说,房子大了有好处,有地方躲藏,也不都好,没机会修复。

    成年人的架,小吵过后,经常第二天早上醒来都忘记昨天是不是吵过,或者虽然隐约记得好像是吵过点儿什么,但却想不起来为什么吵。中型的架虽然第二天能记起来,却经常会觉得就这么点儿破事儿有什么好生气的,自己哪儿凉快哪儿吃点儿好吃的它不香吗?只有大型的那种,吵到心跳加速,声音颤抖,喘不过气,浑身使劲儿的,才会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供日后不时回想起来解闷儿用。可是,吵架又能有什么用呢?苏潼青仔细琢磨过吵架这件事,这个架为什么能吵起来,是因为每个人都想说最后一句话,所以结果就是你一句我一句,你再一句,我也再一句,谁都不想也决不甘心当那个先闭嘴的。我们从一两岁开始学说话,开始是一个字一个词儿地往外蹦,之后慢慢连成句子,三四岁就可以流利得不得了。上学以后继续学说话,说更长、更深奥、更正式的句子。成人以后说话更是成为一门学问,涉及到智商和情商,上升到艺术的高度,说对话和说错话都有可能起到影响深远的作用。我们花了半辈子时间学说话,却需要在某些时刻学会闭嘴,学会做先闭嘴的那一个。而先闭嘴往往要比开口说话更困难。

    而我们为什么会吵架?无非是两个人观点不同却又很想表达自己的观点,潜意识里是想说服对方或者证明对方你是错的我才是对的。可是,你说服得了吗?连十几岁的孩子都是说服不了的,何况摸爬滚打开了那么多年车的老司机,你说他什么没见过?你貌似很厉害地说几句话他就信你了?所以吵架这件事,源于两个人的三观不合,而三观这玩意儿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结果除了出出气,发泄一下,吵架没有一毛钱的用处,吵完双方依然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该怎么认为还是怎么认为,基本上是白吵。出气了吗?可能当时能出一点儿,但是又产生了更多的气要去生。所以呢,也不是白吵,吵完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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