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离结束，回到日常

    2月19号，苏潼青结束隔离。她拖到晚上才把缝纫机和装布的箱子搬上楼，此外还有位于各种阶段、各种规模的包，以及两条蓝色的tutu。

    苏潼青回到杂七杂八的日常，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一个是像逛完一圈儿奇琴伊察花天酒地四五天之后从游轮上下来，一个是像生完孩子医院只让住两天不得不蒯着篮子把孩子拎回家，都是不怎么情愿。苏潼青需要适应，因为所有活儿全都扑面而来，又都成了她的。

    一个月没见，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一点儿，老大正式超过苏潼青。丸子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了，连哥哥都变得可爱了很多。苏潼青总听周围的人说男孩儿进入青春期以后很难搞，当然，一般下一句紧接着就是，如果女孩进入青春期难搞的话会比男孩儿更让人抓狂。丸子年龄还没到，苏潼青暂时还不用跟她较劲，目前只需要采用各个歼灭的办法。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刨去“远香”的这一个月，苏潼青突然意识到其实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河东狮吼过了。再回想，老大是前一两年最让她崩溃的，在他10岁前后，而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不是都说中学以后才会开始青春期的那种叛逆吗？主要表现是沟通极其困难，一件非常小而直接的事情都要被掰斥到嗓音高八度，苏潼青就恨自己嗓门还不够洪亮。每天只有老大放学进门以后的三分钟内苏潼青觉得他是可爱的，剩下的时间都会把她气得连自己都讨厌自己发脾气的样子。她经常感叹，怎么出自同一套爹妈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竟然会如此不同。丸子处处表现得与人友善，给苏潼青拍让她看上去又高又瘦又美的照片，苏潼青穿件什么衣服丸子都觉得很好看并且丝毫不吝惜夸奖，充分践行“小棉袄”的特性；而哥哥总是处于一种语不气死他娘死不休的状态，给苏潼青照相要不然就是比划半天任苏潼青在那里微笑到尴尬而僵硬其实他是在自拍，要不然就是努力把苏潼青拍成个“土地”，然后抱着手机笑岔了气。苏潼青忽然发现，虽然这些恶趣味依然还在，但是两个人的沟通好像顺畅多了，标志就是自己不怎么用吼了，只需要正常的语调和音量就可以解决问题。难道他的叛逆期已经结束了？不用等上中学了？苏潼青又想起几年前，在老大还没有那么明显叛逆的时候，在她还没有戒掉一切首饰的时候，有一次在老大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一枚耳钉放在床头柜上，是儿子为她摘掉的，他觉得耳朵后面的针看上去很危险。事情很小，却触到苏潼青的心底，加上一个月没见，又让她想起那些温暖的过往，她决定不计前嫌，以后管他叫“棉背心儿”，也可以简称“背心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丸子还想跟妈妈一起，不过讲完道理也没有特别坚持。就这样，丸子结束了10年与妈妈一张床的历史。苏潼青想起大蜜的忠告，说自己从小跟妈一张床，一直到高中，怎么都不能自己睡，那个剥离的过程很痛苦，当时是劝苏潼青尽早让孩子独立睡觉。没想到，这个问题就这样意外地来临并解决了。

    倒是谈不上伤感，可苏潼青确实有些感触，孩子就是这样一点点长大的。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很费力地翻过身可一条胳膊还压在身子底下、第一次加辅食、放开手迈出那第一步、摘尿布、送进幼儿园听着哭声扭头走开、看着ta自己登上校车……这一路，有太多或大或小的里程碑，而所有这些里程碑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最终是要独立起来，离你而去的，而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帮助他们实现的就是让他们离你而去，独立生活。今天，丸子就又迈出了一大步。

    没工夫儿女情长，苏潼青还有活儿没干完，今天夜里就要交，要改一个游轮公司的广告，一男一女两只有名字的玩具熊邀请大家跟着它们一起坐游轮去日本赏樱花。画面唯美，令人心生向往。可是转念一想，好家伙，下个月去看樱花？坐游轮？还是日本？！难道不久前那艘尴尬的游轮没有吓到大家？这个点儿还会有人敢坐游轮吗？不过老外还真不一定，你敢开，他就敢上，只要价格足够便宜。他们经常不走寻常路。

    可能因为华盛顿州冬季漫长，所以12月底圣诞节假期和4月份的春假中间竟然还有一个礼拜的小寒假，一般在2月中。每个学区的假期都不太一样，错峰放假，赶好了可以遇到春节，然后就会有一堆人趁着这一个礼拜往中国跑。幸好今年没遇上，省得浪费。

    之前的若干年，无论大寒假还是小寒假，还是其他什么假，苏潼青一家一般都会出去玩玩儿，不过一般都是美国国内，虽然她也喜欢往中国跑，但是这么局促的时间连她都觉得太折腾了。如果多请一个礼拜的假，苏潼青不愿意让孩子落课；如果不请假，一个礼拜来回还不够倒时差的，拖家带口，想想都累。她更喜欢暑假回国，虽然很热，但是可以比较从容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走一走，不用从早到晚顿顿赶场去跟不同的人吃饭。所以虽然薪水不高，但是工作时间和地点自由，这是苏潼青不愿意换工作的主要原因，尤其她这个年纪，这个处境，钱多点儿少点儿对她的生活影响已经不是那么大了，她现在更需要自由，这个对她每天的生活影响很大。

    重获自由的苏潼青第一件事就是去市中心的小公园走路。贝尔维尤市中心是随着微软总部的落户而慢慢发展起来的，虽然公司总部后来搬到隔壁雷德蒙德市，贝尔维尤的办公区也一直保留，楼下就是鼎泰丰。大西雅图这些个卫星城，每个都有自己的市中心，风貌各异，有的现代，有的复古，可能因为先入为主的关系，苏潼青最喜欢贝尔维尤市中心，因为这里比西雅图市中心干净整洁，比其他城市的市中心现代气息浓郁，终于有个大城市的样子。市中心不光有高楼大厦，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公司企业，更有苏潼青喜欢的商场，以及隔壁的街心公园。按说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大一片绿地和公园显得过于奢侈，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市中心公园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公园中间是一大片正圆形绿地，环绕绿地的是一圈阶梯水池，里面有常驻的鸭子，偶尔还会有一只从远方飞来做客的海鸥。水池外面是一圈铺着砾石的土路，一圈下来正好半英里（800米）。路上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木制长椅，能坐三个人，椅背上刻着名字、生卒年月日和简短的话语，那是人们为了纪念自己离世的家人而为公园捐赠的椅子，供大家休息。时不常会看到椅子上有花，应该是忌日或逢年过节家人好友前来看望。苏潼青觉得这样的椅子很温暖，给大家提供方便，那些离开的家人名字和纪念的话语每天都会被陌生人看到，即使人已离去，也感觉他们并不孤单。每天从早到晚，这里都有锻炼的人们，多数是附近的居民，他们或走或跑，或是与亲朋好友，或是拽着各种品牌的狗。中午也会有不少周围上班的人走过来换换脑子和空气，或者走上两圈，或者坐在椅子上吃饭、看书、晒太阳。经常有趴在水池边看鸭子的小宝宝，兴奋地指着鸭子，眼里放光。尽管旁边有告示牌，不让喂鸭子，还是不时会有孩子拿着面包，享受被一群鸭子和看热闹的孩子包围的感觉。公园的一个角落是新建的游乐场，苏潼青刚从得州搬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几条街外，经常带孩子来这里玩儿。公园里，无论是比巴掌还大的梧桐叶变得枯黄，还是纤纤细柳又冒出黄绿色的新芽，年复一年，在苏潼青眼里都是景致，都是味道。阳光明媚或是浓云密布，抑或细雨绵绵，只要站在这里，她就会感觉特别安静。苏潼青和丸子经常来这里，有时候就是闲逛，有时候路上买个麦当劳，坐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欣赏面前经过的狗，苏潼青就是在这里跟丸子认识了几乎所有品种的狗。她也喜欢一个人来这里走路，耳边是《黄昏》，是《沙漠骆驼》，是《dancemonkey》，是《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是《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是《千千万万》，是《perfect》。65-70分钟走10圈，全程高能。苏潼青走过充满活力、鳞次栉比的繁华景象，走过外立面饱和度非常低、宁静素雅的低层公寓，走过树木与繁花。她扭过头，草地上有人踢球、打球、玩儿飞盘、铺个地垫打牌晒太阳，更有脱缰的大中小狗们愉快地疯跑追逐。苏潼青脚步轻快，超过一拨拨端着咖啡闲聊漫步的人们，她非常享受这样被城市和人群包围却又没有人理她、仿佛走在世界之外的感觉。

    苏潼青经常想，如果有一天她离开这座城市，唯一会怀念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个小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