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捉捕
月色静谧。
左成堂在正厅里气得来回踱步了良久,心头的气总算是消了下来。他心想这又有多大个事儿呢?为何又要这般无端的争吵?甚至还要闹到和离的地步。
至于吗?不至于的。
想想,其实他们从前还未成亲那会,他们便也是时常争吵。想来她那性子,便就是如此的,毕竟她从小被南阳王带到,脾性秉性早已被宠坏了。就像她说的那样,什么《女德》《女戒》,她应该当真是通通没有读过的。
如是想着,左成堂长吐出一口气。
负着手,步步走到了他们的婚房里。
霍成玉已经洗漱睡下了。
左成堂看着被褥里像小山一样高高拱起的人儿,心头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他又同她计较什么呢?
轻叹一声,左成堂倾身过去,轻轻地抱住了霍成玉的肩,低声哄道:“好了,别生气了。你怎么动不动便要说和离的事儿?我晓得你不过是一时气话,然而总说,总叫我心里不快。”
又叹道:“玉儿,我们不必闹得如此田地的。各让一步吧,我不会再让你读什么《女德》《女戒》了,你也不要再发生今日这种事,可好?”
房间里一时静得只有二人的呼吸声。
左成堂以为她已经睡下,正预备离开时,却听得霍成玉平静的说道:“和离一事,并非什么气话。和离书我实则也是早已写好的,便放在你书房的桌上,你回去便可以看到了。”
左成堂心头猛地一震,却听黑暗中霍成玉轻叹一声后,又道了一句:“好聚好散吧,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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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正浓。
院外鸣声上下。
然而院内却是一阵鬼哭狼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周文方,彼时正趴在床榻上,任由太医院里最好的医士来将他被打得错位的大腿掰正。
却听得卡擦一声,医士上下这么一推,将周文方右腿掰正的瞬间,一声痛呼声随之响起。周文方痛得一脚踹在了那医士心口上。医士毫无防备,被这么一踹直接滚到了那门槛处。
魏谦适时进得屋来,看得门槛上躺着的医士,眉头微微一皱,然而再抬眼见得躺在床榻上哀嚎不已的侄儿时,眼眸里的担忧又浓郁了许多,疾步走去便问道:“方儿,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一点也不好!舅舅!我快要疼死了!”
周文方那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儿,此时更是哭闹得愈发厉害了,“舅舅!你得为侄儿做主啊!侄儿不过是一时醉了酒,撞倒了那女的,竟平白跳出来个戴着面具的男的打断了侄儿的腿!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还有王法吗!!”
周文方声声控诉着自己遭遇的不公。
然而魏谦那眉头只越拧越紧:“我听人去打听,说你冲撞的那女子,其实是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周文方听得一愣,“那就是她了!怪不得穿得那么好,身段儿还那么俏!”
“那打侄儿的呢!是不是便是左成堂的人?——他好大的胆子!”
魏谦没接口。
毕竟依他对左成堂的了解,借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这种事的。
那么那个人会是……
魏谦稍稍眯眼:“你方才说,那男的,面上还戴着面具?”
什么样的人,会戴着面具出门呢?
大概,是见不得人的人吧。
魏谦冷森森的一笑,跟着吩咐道:“去,叫左成堂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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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成堂正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正厅里。而在他的手上,还攥着那封霍成玉留在书房的和离书。
也许是攥得过于用力,左成堂手背上青筋暴跳,而那薄薄的一封和离书,也更是被他捏得几乎要破裂。
他胸腔起伏不定,满脑子却都是她在信里写下的那几句话——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她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啊!
左成堂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有天敢写下这样一封东西来!
手又捏紧了几分。
眼角忽然掠过一抹艳色。竟是霍成玉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衫正要出门去。
而她经过他面前时,甚至仿佛根本未看到他那般的,竟就这样要走了——
“霍成玉!你给我站住!”
左成堂猛地从那把太师椅上站起来。
霍成玉那厢也停下了脚步,蹙了蹙眉头,回头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何事?”
“何事?你竟还好意思问我何事!”
左成堂攥着这和离书,怒气冲冲地走到霍成玉面前,声声质问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今又要去哪里?又是去你表姐家吗?——你一个已婚少妇整日去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里做什么?更何况她府上还有两个哥哥也在!我要同你说多少次你才能听进去?!”
霍成玉听得他这一通咆哮,眉心的那一点小结只拧得越发的深了,轻吐出一口气,近乎荒谬的反问道:“谁说我要去我表姐家了?”
“那你——”
“我要去哪里,关你何事?”
霍成玉只平静的看着他:“即便是我今日没有与你提和离一事,只是一对寻常夫妇,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的自由。”
说罢,霍成玉越过左成堂便想要离开。
左成堂盛怒下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咬牙怒斥道:“我晓得你要去哪儿!——那该死的南阳王是不是回来了!你三番四次的出门,是不是都是为了去找他!霍成玉,你究竟有没有听过我一句劝,圣上早已不信任他,他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权倾朝野的南阳王了,你此时还——”
“左成堂!”
霍成玉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以近乎荒唐的目光盯着他看,“我实则当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我,对我的家人都那么大的意见。”
“你不满我从不三从四德,不读女戒不读女德,从来没有学做一个贤妻良母。你也看不上我表姐,觉得她当真是恃宠而骄,到了适婚年纪竟然还不愿嫁人,说什么要挑一如意郎君过活——你想,哪有那么多如意郎君?不给你盲婚哑嫁已是至上殊荣了,怎么还这样不识好呢?”
霍成玉盯着左成堂那双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一直是这样想的,是不是?”
左成堂不想直视霍成玉那双眼睛。毕竟,无论他们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他始终还是像当初那样,是不想也不忍骗她的。
只是袖袍下的手默默攥紧。
左成堂仍然说道:“我不否认。可这本就是事实。”
“是事实,那你为何一开始——我们在一起的一开始你没有说出来?”
霍成玉问道:“你没有。因为你忌惮我舅舅的地位,是以分明觉得他昏庸爱听谗言,你也不敢说。因为你知道我姨母贵为太后,一句话要你一个脑袋也不为过,是以你分明觉得她冷漠刻薄,却也没有提过一句。”
“你分明对我,对我的家人那样不满,可你为什么当初没有说呢。”
霍成玉话音落下后,正厅里是久久的死寂。
霍成玉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
而左成堂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辩解。
因为霍成玉说的一字一句,皆是事实。
是他无力反驳的事实。
他与她相处的最初,其实便已经对他们这些出身显赫的皇亲国戚那么不满,然而他一个字也没有或者说不也敢说。然而这两年里,他步步高升,脚下的地位一点点起来,手中的权势夜一点点膨胀。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能住在破茅草房的寒门子弟了。
他已经拥有权势了。他可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于是,他说了。
甚至妄图,改变她。
袖袍下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左成堂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然而却听得霍成玉再度开口了。她说:“左哥哥,其实我想与你和离这事,并不是玩笑话或是什么气话。”
“而是当我头一回觉察到你心底其实有那么多不满时,便在心里暗暗做下的决定了。”
“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理解所有人的脾气秉性。”
“但同样的,我也做不到为了你,为了一个夫郎,便去忍受下这一切,甚至是做出那么荒唐的改变。”
“我做不到的,你也是。”霍成玉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左哥哥。”
好聚好散。
她又说了一次。
左成堂看着半空中的预备要去牵她的手,只默默地收回,又狠狠地攥紧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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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当年便看出来,你同他或许是走不远的。”
庭院里,陆长渊躺在这藤椅上,懒散地捡了一颗花生米往嘴里扔去。
霍成玉坐在他身旁,彼时也慢悠悠的剥着花生,闻言扫了这马后炮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哦?神算子呀,这么灵通?”
“那你倒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陆长渊装模作样的,咂摸了一番霍成玉这番话,跟着缓缓说道,“这事儿其实很简单,便如同你那人精一般的姨母说的那样,两个人在一块,或许是需要门当户对的。”
“不过自然了,我现今这样说,倒不是跟你姨母那样,有什么门户之见,而是觉得……一个人的秉性,同他生长出来的环境,实则会有更很大的关系。”
“总而言之便是……”陆长渊咀嚼着嘴里的花生米,幽幽瞧了霍成玉一眼,“你同他呢,从一开始,便不是一路人。”
霍成玉笑着白了陆长渊一眼。
然而打心底的,却并不觉得他说的什么错。
只是小姑娘骄傲惯了,此时免不了的,还是要逞一下嘴上的威风:“你这么慧眼识珠,怎么当时不同我说?”
陆长渊笑:“说了你会听吗?”
说着,陆长渊那张被边关的风沙吹了快三年的脸上,又多出了几分无奈,“其实我当年犹豫了许久,我想,要不要以我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我们玉儿一些所谓的忠告。可我又后来想……”
“玉儿,每个人有每个人要走的路,也有他们自己认定的对的事。那是你自个儿的人生。我实在没有道理,强逼着你去走一条,我认为正确的路。如此的话,同你姨母也没有什么分别。”
“你又说我姨母!”
霍成玉笑着将手里的花生壳扔在了陆长渊身上。
而陆长渊呢,则佯装被打痛了那般的,捂住心口哎呀哎呀的叫唤起来:“要死了。快给我叫太医啦!”
霍成玉看着他那样子,直接给气笑了。叉着腰站起来便道:“你再给我装模作样的,我便将你这打折了,然后再叫太医来,给你这一身的懒病一块儿治了!”
说着又踢了一脚他的藤椅,凶巴巴的说道:“快些起来!把这一地的花生壳都给我扫了!今年盛夏我还要过来避暑呢!”
躺在藤椅上的陆长渊也便展颜一笑,起身叹道:“来了,凶死了。”
陆长渊慢腾腾的起来,正要随她一块去拿扫帚,却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起。
大批的禁卫军竟然朝这驶来,不过片刻便团团将这里包围住了!
霍成玉面上神情一变,叫陆长渊进了屋去,这才定了定神,推门走了出去。
不想推开门去的刹那,霍成玉见得这马背上坐着的人时,面色骤然一变。
而左成堂却神色坦然,甚至连一眼都未给霍成玉那般的,只盯着这竹林中的小屋便道:“接到密报,有流窜的采花大盗藏匿于此!”
“都给我进去搜!一个都别想跑!”
左成堂磨着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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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内。
春风袭人间,太后缓缓端起了手中茶杯,扫了眼面前一脸凝重的小皇帝,太后冷冷笑了一声道:“如今这么惦记人家了,早干嘛去了?三年前还那么心狠的,让人家一个刚打完胜仗的王爷,去到边关那样苦的地方去镇守。”
“也不知你这脑瓜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三年前又不是朕让他去的!”
小皇帝磨着牙,一脸的愤愤不平。
毕竟,当初不仅不是他让陆长渊去的那边关,并且在陆长渊提起要去边关之时,他也有阻拦啊!
只是那人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让他满腔的话,都闷死在了嘴里。
“……再说了。”小皇帝闷闷的又喝了一口酒,“说什么惦记?他自个儿要去的,朕惦记他什么?”
“哦,自个儿要去的,你当年不是那么猜忌他,他又怎么会请命离开?而你今日若不是那么惦记,又怎么一月三四封的信送去边关,巴巴地求着人家快些回来?”
“母后!”
太后都把小皇帝说急眼了。
太后便也不说了,只冷笑一声,收回视线后继续喝了一口茶,“你啊,还是太口是心非,就跟……你那个早死的爹一样。”
提起先皇,太后素来强势的眼眸,也终于流露出了一点黯淡。
那老家伙,已经去了许多年了啊。
就留下这么一个小家伙,叫她操心了那么多年。
“……母后,你怎么老说儿子的不是?这京城难道就是他南阳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小皇帝吐出一口闷气,“儿子实则前几日也收到消息,说南阳王已经秘密回来了。”
“朕让左成堂暗中调查,若有消息……”
“便怎么?”太后发问道,“即刻抓捕?”
太后那眉头又蹙拢起来:“你又要将这好不容易回来的人赶走?”
“我……”
小皇帝一时语塞。
虽说,他并未这么吩咐。
他只是说,有了消息,便先来回禀他。
也便在这时,杨恭慎进来通传道:“皇上,左少卿已查到南阳王现居何处,派人前去搜捕。结果不曾想,在那地儿遇上了长宁郡主……”
小皇帝闻言眉毛拧紧了来。
然而太后却凤眼一眯,已直接问道:“所以呢?郡主可有受伤?”
“……听闻,郡主意外磕到了脑袋,现下……”
“混账!”太后将手上的佛珠狠狠扔在了地上,怒不可遏的同小皇帝说道,“这左成堂简直该死!自己领的兵,却连自己媳妇儿都保护不好,他还能做些什么!”
小皇帝却只是被吵得头疼。
按了按太阳穴,接着问道:“那么南阳王呢?现今在何处?”
“……听闻,南阳王负了伤,此时,跑走了。”
“——荒唐!”
砰一声,小皇帝竟将手中银盏砸了出去,豁然站起身道:“混账!混账!这左成堂究竟在做什么!拿跟鸡毛便敢当令箭了吗!谁借他的胆子,竟敢去捉南阳王伤南阳王!”
“这左成堂简直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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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正浓。
左成堂正盘腿坐在茶房里,悠然的倒上了一杯茶。他动作缓慢,而眉宇之间,更是染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傲气,“虽则没逮着南阳王,然而我已确信,那里头住的人,就是他。下次抓着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看来,你成竹在胸啊。”
魏谦坐在他对面,闻言淡淡笑了一下。
低眼喝了一口茶,魏谦又问:“不过你这次都失了手,打草惊了蛇,下次他有了防备,你还能逮着他?”
闻言,左成堂面上立刻染上了一层阴霾,眼前浮现的,也尽是霍成玉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左成堂,你竟然跟踪我?”
“你我夫妻一场,你竟这般对我?”
霍成玉问这话时,正站在那院落里,起伏的胸脯更是明晃晃的昭示着她被气得不轻。
然而左成堂坐在那马车,只将目光放在远方,对霍成玉的声声质问更是不以为然,“你同我谈夫妻。你我夫妻一场,你便该这样欺瞒我?背叛我吗?”
“霍成玉,是你不守妇德在先,怪不得我。”
说罢,左成堂下令道:“进去搜!”
“——我看谁敢!”
霍成玉孤身一人拦在那大军之前,“这是我长宁郡主购置的私宅,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我倒要看看,你们今日谁有权利进去搜捕!”
……
一场混战。
一地鸡毛。
左成堂如今想起,心头的愤懑也难以平息,手中的茶盏也被他攥得生疼。
对面的魏谦仿佛觉察出来了,淡淡一笑后问道:“你这样,岂不是会伤了长宁郡主的心?”
左成堂只咬牙冷笑:“我管她做什么?”
她如此背叛我,我还管她做什么?!
反正,只要他这次能顺利将南阳王捉到小皇帝面前,那么他便又积了一功。说不定能凭借这次的功劳,再官升几级。
只要他官位上去了,如今所受的一切欺压,都不会再有了。
什么魏谦也好,什么长宁郡主也罢,这些人休想再凭借那一丁点的权势来掌控他!
砰一声!
左成堂放下手中茶盏,拂袖便朝外走去。
却不想刚出这茶楼,便被禁卫军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人更是拿出圣旨宣读道:“查大理寺卿左成堂,滥用职权,肆意伤害皇亲国戚,现停职查办,望卿在家好生反省!”
音落,左成堂面色骤变。
而茶楼内的魏谦却端起茶杯,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来。
左成堂这人,还是太过愚蠢了。刚学会展翅,便想着飞离他的手掌心了,却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究竟有几斤几两,还想学他揣度圣意。
他根本就不明白,像小皇帝这般生来便在高位上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