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风雪
兴许是冬至时节,今晚的风雪下得格外得大。春桃怕这暴风雪吹进屋来冷着了霍成玉,于是忙不迭将人去将这窗户都堵上,烧上上好的银碳来给霍成玉取暖。
不过霍成玉却没有这个心思。
她抱着手里的汤婆子,朝外探出了半个脑袋去,嘴里还喃喃道:“秋雨怎的回事?怎么一去去了这样久?”转头又向春桃说道:“说来,还是该叫你去的。毕竟你手脚可不秋雨麻利多了,就是嘛——”
霍成玉忽然盈盈一笑,点了点春桃的鼻子便道:“就是这张嘴啊,向来不饶人!”
“小姐还说我。”春桃嘟囔了一句:“春桃这跟谁学的啊,还不是郡主和王爷。”
霍成玉莞尔一笑,“胡说八道,我和二叔哪有你嘴那么坏。”话音还未落,霍成玉便诶了一声,忙叫住了迎着风雪回来的秋雨,“秋雨,你可算回来了。见着他了吗?药都给他了吗?”
“郡主。”秋雨行了一礼,“奴婢见着左公子了,也将药都给他了。不过……左公子状态似乎不太好。”
霍成玉面上笑容一僵:“怎么呢?他风寒又加重了吗?”
“不是,奴婢也不知。”秋雨摇了摇头,张口待要继续说,却见春桃横了她一眼,那眼神警告意味明显,显然就是要她不许再说了。
实则秋雨心里也很清楚春桃姐姐的意思。毕竟她人虽蠢笨了些,然而看人脸色这种事做了十来年了,也深谙其道了。于是她很清楚,春桃姐姐就是把郡主看得太重要,而把左公子看得太低,是以……
春桃姐姐自然是不希望,左公子的事麻烦到了郡主。
不过……
秋雨抿了抿唇,想想还是低下头,鼓足勇气说道:“郡主,其实奴婢是在酒馆找着左公子的。看左公子的状态,似乎是很不好。奴婢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新近听到一些谣传,猜测……可能跟这个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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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不止,风雪不休。
左成堂原本以为,这场暴风雪约莫只会持续一阵子,便会消停下来。自个儿只消躲进被窝里,静静地等着这场暴风雪停下来便好了。
谁知这场风雪越演越烈,到得后半夜,竟如同冰雹一般,噼里啪啦的往左成堂这屋顶上砸——
只是,即便是这情况,他仍然是不准备起身的。毕竟他起身,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窝进被窝里,一觉睡到天明时候去。说不定待天大亮了,这场风雪也过去了,崔中石也会派遣人过来,让他继续在兵部任职。一切都这么过去了。
左成堂的确是这么想的。他的确是这么一面想着,一面从被窝里探出半只眼睛,愣愣地看着桌上放着的那个竹篮——那个竹篮里,有他心上人送来祛风寒的药。只是他一包也没有煮来吃。
不想吃,同时也——
啪嗒。
一滴雨水砸在了那褐色的药包上。
左成堂一愣间,却感到越来越多的雨水砸在了那药包——甚至是那竹篮那木桌上。他猛地抬起头一看,却见自己租住的那房屋此时竟被“雨水”生生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来!
他也便在这时才意识到,是暴风雪!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正朝他拼命地打来!
几乎是瞬间,左成堂穿着单衣便从这床榻上跳了下来。
他必须得将这个窟窿补上!必须!必须!
不然他今夜便别想睡了!
不然明日他大概便要被扭送去官府了——毕竟,毕竟如今他哪来的钱赔偿给房东呢?他如今甚至连汤药费,甚至连明日的饭钱都付不出来了!
左成堂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跪坐在这暴风雪中,看着房顶怎么补也补不上的窟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十四年来,他头一次感到这样无助,自己又这样的无能!
他活着做什么呢!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风雪中,左成堂跪在地上又哭又笑。他感觉自己将要疯了,不,他将要死了!他这就要去死了!
“哈哈!哈哈哈!……”
泪水混着雨水在左成堂面上淌下。也便在这时,他感到自己头顶上的风雪忽然止了,他听到一声浑厚而叹息的声音从天灵盖上传来:“左成堂,你的日子还很长,被这样一点小困难便打倒,值不值得呢?”
左成堂僵硬的转过头去,却见暴风雪中,那人穿着一身深黑大氅,手持一把油纸伞静静站在自己身后。他低下眼审视左成堂时,面容上是不忍,又像是一股浓浓的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终于,他朝左成堂伸出了手,叹息道:“来吧,先去我那儿将歇一晚吧。”
“之后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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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暴风雪不断,南阳王府倒是一片祥和。
屋子里银碳烧得炙热。陆长渊穿着一身单衣,紧锁着眉头拿着手里那书信走到了窗前。眼看着便要伸手推窗,贴心老管家周好运忙不迭的上前拦住。
“唉王爷,外头风雪正大,听说还下着冰雹呢。您这会子开窗,恐怕要受了凉。”
陆长渊那厢实则已经将这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了。风雪顺着这条小缝泄进屋来,直冻得陆长渊一个激灵。
陆长渊于是讪讪的将窗户关了过去:“本王……只是觉得屋子里有些闷,开窗透透气,冷静冷静罢了。”
闻言,屋里的另一人坐不住了。
唐司马忙快步上前询问:“王爷,可是这份密报有何问题?”
陆长渊这才把视线落在那信纸上。薄薄一页信纸,上头却把左成堂家世背景,以及进京来的种种动向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只是这上头写的,全是他职位的安排与调动,倒只字未提长宁郡主。
唐司马见陆长渊凝视着那信纸久久不语,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忙不迭又问道:“王爷,可是属下调查得还不够详尽?属下已经派人去了左成堂老家永安县实地调查了。”
陆长渊这才有点反应,眉毛一挑问道:“他老家永安县?”
“对!”唐司马神色凝重起来,“王爷可是觉察到这点不对,所以叫属下去查的?属下一看这户籍,便想到那首辅魏谦也是永安县生人!而他素来又与王爷不对付,不晓得这所谓的状元郎,是不是他家里的旁支,故意塞进来要与王爷为难?”
“……唔,或许,也有可能。”
陆长渊含糊问道。
又问唐司马穷追不舍地又问道:“王爷上次叫属下去打听曹令之,甚至约他剑眉,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嗯!属下也觉得,那曹令之如今多半也是魏谦的人。毕竟曹令之在兵部,而兵部尚书崔中石,又是魏谦的人。”
唐司马越说越来劲,然而越说又越困惑:“不过王爷上次约曹令之谈话是为什么呢?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吗?如今便这样放过去了?”
“……”
陆长渊莫名感觉有些头疼。
斜斜睨了一眼唐司马,忽然幽幽感叹:“其实说实在的唐司马。我觉得你若不在朝为官的,去写个官场小说,必定是能广为流传的。”
唐司马心头一凛。
还以为王爷正在敲打自己呢,当时抱拳跪下,铿锵有力的说道:“王爷放心!属下愿生生世世追随王爷!绝不会因为那些奸佞小人便去做那缩头乌龟!”
“……”
陆长渊这头啊,是更疼了。
抚了抚自己这有些眩晕的脑袋,陆长渊叹道:“本王这头……有些疼了。先回房歇下了。你便在这儿歇下吧。”
说罢,陆长渊摆了摆手,转身便走了。
唐司马看着自己王爷这有些落寞的背影,一时间也有些发懵,喃喃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周好运看着这飘落在地上的信纸,一面弯腰捡起来,一面叹声说道:“唐司马,其实……王爷戎马半生,什么荣华富贵也享受过了,大概不会比唐司马这般有好斗的心。”
“这是何意啊?”
“就是……其实王爷除了打仗,对旁的事,应该不甚看重。”
唐司马仍然不懂,只是转过脑袋,有些不解的看向窗外去。
窗外风雪飘摇,一片一片地飘进了南阳王的房间里。
陆长渊躺在这床上,愣愣地看着有些生霉的房梁,然而眼前浮现的,全都是那张信纸上记录的种种。
他也便是在这时,才明白那日太后为何对左成堂是那样的态度,而同时,又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太清楚太后的为人了。她能坐上太后宝座,便是因为她一路披荆斩棘,靠着家世与宗族,无论老皇帝宠爱哪个妃子,她都是这后宫中的第一把手。而也便是这样一个经历,叫她分外明白家世与宗族的重要。
那是寻常人家,努力几辈子也积攒不起来的底气。
是以,太后大概是看不上左成堂家世的。
至于陆长渊。
他翻了个身,长叹上一口气。实则他对这些当真不怎么看重,若是早三年以前,他大概甚至会分外不在意的说上一句:无论什么样的男儿,只要真心实意待玉儿,那便未有丝毫问题!
左右钱财么,权势么,他们一样也不会少的。不需要再多了。
然而如今……
陆长渊总觉得,自己这心头怎么也放心不下。是因为这个人吗?陆长渊于是转念想想,想了想任何一个同玉儿年纪相当的京中男子,然后发现……
原来将她交给任何一个男子,他都是放心不下的。
长叹一口气。
在这种莫名的忧愁中,陆长渊终于睡了过去。
次日转醒时分,天已大明。风雪停歇。陆长渊正起身穿上外袍,便听得下人进来通传道:“王爷,郡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