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香囊
霍成玉这一昏倒,着实是把宴席上的众人吓得不轻。作为这场宴席的主人宣德太后更是吓得心头一跳,忙不迭的便命人将霍成玉扶去了厢房休息。
左成堂见得这一情形,更是慌得心头一紧,起身便想跟过去查看一番她的情况,然而方一起身,便被一道沉重的声音压了下去:“左长吏,你怎的了”
左成堂看着高位上坐着的皇上,到底是攥紧了袖袍中的手,默默坐了回去,“……无事。”
好容易挨到这宴席散场,左成堂打听清楚霍成玉所在的位置,便忙不迭赶了过去。
然而谁知人还未走进这宫殿,便见得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外头候着。左成堂驻足一看,皱眉迟疑问道:“曹侍郎?你怎么在这里?”
“呃,左、左长吏……”曹令之本焦急地等在宫殿外,闻言蓦地转回头来,一见得左成堂,心头竟突地一跳,一揖作到底忙道:“我……我我,我来是,是有要事。”
“要事?”左成堂狐疑地看了眼这宫殿一样,“你是找太后有要事相商?”
然而他一个外臣,同太后有何要事相商?
那曹令之仿佛也反应过来了,耳根子都跟着一热,慌忙改口道:“啊不不不……我自然是找皇上有要事相商。”说完便忙又欲盖弥彰地抬头朝那宫殿的牌子看了一眼,“难道这不是勤政殿吗?啊,还真不是啊。那那那,或许是我找错了吧。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话,曹令之擦着脑门上的汗,调头便要走了,谁知这刚一转身,便撞上了赶来的南阳王。
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得一道尖利的女声从后传来。
“曹侍郎,传太后口谕,请先行回吧。这里一切安好,不必挂怀。”
曹令之转回身来,见得太后跟前的文茜姑姑,忙干干笑了两声,“啊是吗,是吗……那那那,那就好。”再是一揖作到底,“有劳文茜姑姑。微臣找皇上还有要事相商,这就走了。”
说完,曹令之转身便走了。只是或许走得太急,那左脚竟被右脚狠狠绊了一下,砰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左成堂:“……”
文茜姑姑:“……”
就连陆长渊都忍不住捂了捂脸。心里头默默感慨,东亭伯这生养了个什么儿子?怎么、怎么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了?
左成堂看过一眼,便也收回了视线。同僚之间,大概并不愿被旁人看到自己如此窘态。于是左成堂视而不见,同文茜姑姑行了一礼后,说道:“烦劳姑姑进去通传一声,微臣能否……”
“不能。”文茜姑姑皱眉,一口便回绝了,“状元爷不过一个外男,进出后宫,于理不合。”说罢还警告道:“还望自重。”
左成堂面上一僵,心里也知道的确是这个理儿,于是又行了一礼道:“是微臣失礼。那边能否烦请姑姑带微臣传个话给……”
“左长吏。”
一道浑厚而颇具威严的嗓音响起。左成堂与陆长渊同时看去,只见太后已经穿着一身金线勾成的金凤袍缓步走出殿来。左成堂心头一惊,忙不迭跪倒下来,“臣参见太后。”
“你还知道哀家是太后。”太后冷眼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左成堂。
其实新近玉儿和这一位新科状元郎的事,她不是没有听说的。只是打她心底来说,她并不太看得上这个小县城出身的状元郎。倒不是她看不起他的出身,只是配她心头肉一样的玉儿,太后总觉得不太般配。
而二来么,以她宫斗了大半生的看人经验,她总觉得这个所谓的新科状元郎……
外强中干,心高气傲而见识浅薄。玉儿若跟了这样一个人,她这颗心该怎么放得下?
“左长吏,哀家知你寒窗苦读不易,一朝高中更是风光无限,然而,”太后平和而又冰冷的说道,“切莫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太后冷声说完后,那一双凤眼便这样压在了左成堂的背脊上。而左成堂此时跪在地上,只觉冷汗涔涔,袖袍下的手更是捏得骨头咯咯作响。
而太后那厢已经将视线收回了回去,再落在南阳王身上时,却又换成了一派笑脸迎人的慈祥模样:“长渊,可是来看玉儿的?来,随哀家进来吧。”太后一面领着陆长渊进去,一面笑叹道:“玉儿眼下还在昏睡着,太医说是着了风寒,已经扎了针,约莫再睡一会便会醒了。”
“你可得好生陪着她。待会这小丫头醒来见不着你,估计又要闹了。”
……
左成堂跪在地上,眼睁睁见着南阳王踩着那一双金线绣的祥云烈马靴从这里身边走过。咬紧的后槽牙,他抬起头,几分嘲讽地看着南阳王与太后离开的背影。
呵……说什么外男不得进出,那南阳王不就好端端的被请了进去?
再者说什么身份?又能是什么身份?不就是配不上你们好侄女的身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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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渊方一踏进宫门,便听见霍成玉已经起了身,正探出半个脑袋来往外张望,“二叔,姨母,外头什么动静?是有人来了吗?”
陆长渊张口正要答话,却听太后已经笑嗔道:“哪来的好动鬼?明明自个儿都病得昏了过去,如今听得一点动静,竟还从床上爬起来要去看闹热。”太后笑叹着摇了摇头,“再者说了,能有什么动静?无非便是我们小玉儿的药熬好了,该喝药咯!”
太后笑着从文茜手里接过了药碗,塞进陆长渊手里便又续道:“这丫头从小便不听我的,你去给她喂药才是最好。”又叹道,“哀家呢,便也不进去了。还是先去看看她凝思表姐吧。”
“凝思这孩子啊,说是来照顾玉儿,谁知自个儿倒是不胜酒力,刚把人扶回房自个儿便先醉倒了过去,你说说这……”
陆长渊一扬眉,看着太后与文茜渐行渐远的背影。虽莫名觉得太后今日奇奇怪怪的,但仍然还是接过了药碗,步步朝暖阁内走去。
暖阁内,小姑娘被扎针后,发了一背的汗,此刻便侧坐在暖榻上,闷闷地嘟囔道:“我哪有从小不听姨母的话……”
而且她哪有那么好动,她只不过方才听声音,总感觉有些像是……霍成玉垂下眼睑,不再往下深想了。
陆长渊看着小姑娘这副模样,唇角倒是有些无奈的上扬起来。端着药碗坐到她身旁去,笑叹道:“是啊,你哪有不听你姨母的话。你分明,是连我的话都不怎么听的。”眼见得小姑娘瞪了过来,陆长渊一扬眉,从善如流地问道:“说说吧,这回是怎么染上了风寒?是天凉了爱漂亮,不愿穿那些厚实的衣裳?还是怎么的?”
“是相思成疾,药石无医!”霍成玉气得狠狠瞪了陆长渊一眼。只是气过之后,又别过脸去,闷闷的嘟囔道,“我怎晓得是怎么染上这破风寒的?或许……或许是没日没夜的绣这香囊闹的吧!”
“什么香囊?”
“这一个香囊。”
霍成玉低下脑袋,将袖中藏着的那一只香囊摸了出来。这些日子她为了赶工,没日没夜的去绣这香囊,绣累了也贴身收着,闹得如今进宫了也忘记拿出来了。
陆长渊看着这香囊上的五彩祥云,一时间有些发愣,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小姑娘从小便不善女工,连穿针引线都不怎么会的,又怎么会绣这样一幅五彩祥云?除非是……
心头莫名地有一些闷。陆长渊开口问道:“怎么?是专程给你那心上人绣的?”见霍成玉不语,陆长渊又皱拢眉头,嫌弃地上下打量起那个香囊,“不过你这绣工……嗯,你这是绣了两个馒头上去?”
“你!——那是专程给你绣的!”霍成玉气得攥紧了拳头,伸手便要去抢,“你既不喜欢,便还给我吧!”
“专程……绣给我的?”陆长渊却长臂一挥,有些难以置信地向那五彩祥云看去问道。那香囊或许是因为被霍成玉贴身收着,此时还带着一点余温。
暖得陆长渊那指尖发颤。
霍成玉体力不支,抢了几下连那香囊的边都没碰着,只得泻下气来,坐在床榻上气鼓鼓的说道:“可不,便是想着你行军打仗回来,估计一身都是臭烘烘的。于是给你绣个香囊,叫你做一个香喷喷的大将军。你竟然……竟然还嫌弃我绣工。”
“再者说这五彩祥云,除了你,我又能送给谁呢?”
毕竟这五彩祥云,除了当朝南阳王,又有谁担得起了?她绣这一副图时还想着,他届时回来收到,必定会非常喜欢,却不想他竟——
越想越生气。
霍成玉闷声道:“还有你嫌弃的份儿。”
陆长渊喃喃接口:“不嫌弃的。怎么可能有我嫌弃的份儿。”
却听小姑娘哼哼唧唧的说道:“再者说我绣工不好,难道我自个儿不晓得吗?还说什么是绣给那一位心上人的。我便是知道我绣工不好,所以才没有绣给他什么。”
“便是想绣,那也得等我绣工好一些了再说?这等残次品,这等两颗馒头的云彩,我是拿不出手的。”
陆长渊:“……”
“合着你是拿我练手了是吧?”
手里的香囊瞬间就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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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陆长渊的意思,还是叫霍成玉吃过药后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再行出宫的事。左右她又是打小便是王府与宫中两头住的,而宫中这么多个房间,安顿小小一个的霍成玉也实在是绰绰有余。
然而霍成玉偏不。嚷嚷着非要出宫。
一旁的赵凝思这会子酒也醒了,嘻嘻哈哈的同霍成玉打趣道:“怎么这样急地赶着出宫呀?莫不是急着去见你那位小情郎?嗯?”
“表姐!”霍成玉羞得直去捂住赵凝思的嘴,然而她身子还虚着,追了两步便也追不上了,只得气得狠狠一跺脚,转头同陆长渊告状道:“二叔!你看她!”
陆长渊:“……”陆长渊便也掀起眼皮子,去看了一眼玉儿那表姐。
说起来霍成玉也还是同先前一样的性子,遇上什么事儿,都会喊着“二叔”出面。
不过他也实在不愿听人提霍成玉那所谓的心上人,于是此时无可奈何的一叹息,扬眉同赵凝思道:“玉儿表姐,外头有人在等你。”
“唔?外头?哪头?”
赵凝思狐疑的探出半个脑袋去:“谁找我?”
“谁知道呢。应当是玉儿表姐的爱慕者吧。”
闻言,赵凝思果然双眼一亮,提起裙摆,哒哒哒的便朝宫殿外走去了。
陆长渊见得她走远,唇角也止不住上扬,转头朝霍成玉伸出手道:“好了。随我回家吧。”
霍成玉笑眯眯的,将小手放在陆长渊掌心便道:“走吧二叔!”转头还不忘太后说道:“姨母!生辰快乐呀!玉儿便先走了。”
“去吧。”太后和蔼笑着,一路跟了出来。
霍成玉性子急,方一出宫殿,便甩开了陆长渊的手,哒哒哒的往马车跑了去。陆长渊落在后头,一步一步的缓慢跟上她。耳畔忽传来一声叹息。陆长渊看去,却是太后她老人家跟了过来。
“方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吧?”太后面上笑颜散去,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息道,“玉儿今年已经十七,出落得也愈发水灵,当真哪,也真是到了招人惦记的年纪了。”
陆长渊默默不语。方才他本在席间喝得有些醉了,然而一见得玉儿昏倒,他这酒已经醒了大半。不过还是忌惮着自己一身的酒气,又忙去洗了把冷水脸,叫自己好生清醒清醒。
只不过眼下一听到太后说起玉儿婚配之事,再想起方才在宫殿外看到了两位少年郎,南阳王这脑袋又开始嗡嗡的疼了起来。
无声叹了一口气,陆长渊扬眉问道:“太后想说什么?”
“哀家想说什么。哀家又能说什么?”太后冷冷扫了一眼陆长渊,“昔年哀家虽是将玉儿交到了你手里抚养,然而这些年来,玉儿也是在南阳王府与宫里两头长大的。旁人不疼玉儿不打紧,然而哀家却不能不疼她。”
“……”南阳王这脑瓜子又疼起来了。他心想宣德太后不愧是从一堆女人中厮杀出来的冠军,这说起来话不仅滴水不漏,还一套一套的,叫得人既头疼,又有些听不明白。南阳王默了半晌,这才揉了揉自个儿的太阳穴问道:“太后是想让我,把关把关玉儿的婚姻大事?”
太后只冷眼扫了过来。
南阳王以为她正是这个意思,又想起方才见过的那位少年郎,迟疑的问道:“方才那位是……东亭伯家的大公子?叫曹什么来着?”
太后默了默,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然后答道,“似乎,叫曹令之?”
“哦,曹灵芝。”又啧了一声,“怎么取了这么个古怪名字?”
“——二叔,快走啦!”
漫天雪地里,霍成玉拥着一袭艳红斗篷,已然扭回头来笑得一脸灿烂的冲他们挥手:“姨母,我们下次再来看你呀!”
太后见得霍成玉那明艳的笑容,一瞬也变了脸,慈祥的笑道:“去吧。姨母在宫里也会分外想念你的。”
陆长渊:“……”长叹一声,陆长渊步步上前,牵过霍成玉的手,便朝宫外走去。
雪地厚重而冰凉,然而手心里的触感却细滑而温热。叫得人丝毫也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