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五日后,陆家湾村。
这几日刚把冬小麦种植下去,中午时候周秀珍弯着腰在院子里翻晒苞米。
她刚起身抬了个眼,就见陆轻尘一脚跨进院门,既而惊喜道:“轻丫头,你咋回来了?”
陆轻尘回道:“乡试考完了,我就回来了。”
“那考中了吗?”她又紧赶着问。
陆轻尘摇摇头:“没有。”
周秀珍便道:“嗐,那东西哪有那么好考,当初你姐夫可是考了三次才考上,你这年纪小考不上才正常。而且你一个女孩子,眼看也该嫁人了,要伯娘说,你就留在家里安心等你娘给你寻门亲事,还跑出去念什么书。”
她到现在都还认为,念书考功名那是男人该干的事,即便陆轻尘读书再怎么好,最后还不得是嫁人。
而女人一旦嫁了人,那便要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便是有心往上读,婆家也不会放一个媳妇在外抛头露面。
所以,既然一开始就注定没个好结果,那何必还要坚持呢。
至少她周秀珍是这么认为的。
而陆轻尘这边,刚进门就被大伯娘泼了一盆凉水,心里多少不悦,随便应了一句,抬起腿就往屋里走。
正好沈蕙和陆季秋从屋里出来,夫妻俩见到一年多未见面的女儿,一时都很激动。沈蕙更是走上前来,在陆轻尘身上来回看了看,才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陆轻尘也紧跟着喊了一声,随即目光又落到陆季秋身上,“爹……”
陆季秋应了一声,眼含笑意,仿佛也在说,回来就好。
这边寒暄过后,沈蕙又道:“你还没吃饭罢,娘给你弄些吃的来。”说着就转身入了厨房。
她这刚一走,陆承安就扑过来:“姐姐,你可总算回来了。”去年年初姐姐走时说等他长一岁她就回来了,可他都快长了两岁了,才把姐姐给盼来。
陆轻尘摸了摸他的头:“小安长高了不少,姐姐给你买了好东西,进屋看看去。”考完乡试后她在省城逛了几天,主要给家人买了几身衣裳,还有给陆承安的玩具吃食等。
姐弟二人进到屋里,陆轻尘刚把书箱放下,周秀珍就紧跟过来。
“怎么了,伯娘?”陆轻尘转头看了一眼,既而又背过身。
周秀珍就倚在门上,抱着双臂道:“你哥不是还在京城么,他现在怎么样了?”这丫头来信的时候只说陆承望进了禁军营当兵,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好着呢。”陆轻尘说,“承望哥哥当了禁卫军,吃住都在营里。我听他说他跟那帮兄弟相处的都挺好,伯娘不用担心,哥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周秀珍倒不是担心这个,陆承望现下十八岁了,转眼就是十九,可眼下亲事还没个着落,怎能叫她不心急呢。
“那你哥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紧追着她又问了一句。
啊,陆轻尘转身看过来,想了一瞬,回道:“这个没听哥说过,应该没有吧。”就陆承望那个憨憨样,能有喜欢的女孩才怪。
周秀珍早料到会是如此,心里默叹一声,还得是赶紧托媒人给陆承望说门亲事,然后再把陆承望叫回来,等他成亲了才能放他出去。
想通了之后,她脸上又绽开笑容,站了一会儿也就离开了二房门上。
这边陆轻尘从书箱里拿出一个九连环给陆承安玩,陆承安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捣弄了半天不知道怎么玩。
陆轻尘便在旁边教他,陆承安边学边问:“姐姐这次回来还走吗?”他都好久没见着姐姐了,希望这次回来她能多待些时日,不要走那么急。
陆轻尘说:“今年不会走了,明年的话,看情况吧。”温恂说明年四月来她家提亲,她得要在家里等着。可一想到他俩只是私下订了终身,双方父母还不知情,而且两家门户相差悬殊,温恂要怎样才能说动他父母同意这门亲事。
还有这次乡试,温恂考的如何,他学习那么好,肯定考过了吧。
他还说考完乡试给她写信,古代通信也不方便,这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她手里。
一切都还是未知。陆轻尘想了这多,自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姐姐……”陆承安见她半天不动,赶忙推了推她。
陆轻尘回过神,又从书箱里取出一件衣服,叫陆承安拿去里间试试。
陆承安便拿着衣服到里间去了。
随后陆季秋走过来,站她跟前说:“既然回来了,那便在家多住些时日。至于乡试,你年岁尚浅,咱们下次再考就是。”方才周秀珍在院子里喊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乡试本就难考,他女儿能参加就已经很棒了,哪敢奢求第一次就能考中,那不真成神童了。
“我知道爹,这次回来我会住好长时间的。”说着她又拿出一件衣服来,“爹,这是给你买的,你也试试,看合不合身。”
陆季秋只瞧了一眼,立马便笑了:“你这丫头,你爹我经常干活呢,哪里穿得了这样的衣服。”陆轻尘手里拿的是一件长衫,是读书人才穿的。而他们农村人干活穿的多是短褐长裤,这样的衣服买了也白搭,只能压箱底。
陆轻尘却不认同,拿着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在我心里,爹就是读书人,跟那些乡村野夫是不一样的。而且爹又不是一直都在干活,不干活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穿嘛。”
陆季秋笑着在她头上点了点:“你呀,就你嘴甜,还能哄着我。”
陆轻尘亦笑道:“那自然,你是我爹,我不哄着你哄着谁。”然后她便将她爹推到里屋试衣服去了。
隔了一会儿,父子俩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陆轻尘盯着看了一阵,这不挺合身嘛,可见她多会挑选。
“爹,你穿着这身衣服到娘跟前去,娘见了肯定喜欢的紧。”
“喜欢什么?”陆轻尘正自说着,沈蕙端着碗面进来,一抬眼正好看见陆季秋穿长衫的样子,便说,“还别说,你爹这身还颇像个读书人。”
陆轻尘点头应同:“可不是,爹以前本来就是个读书的。”只是后来为了挣钱养家辍学了而已,不然说不定现在也已经取了功名了。
随后又侧过头朝向陆季秋,“爹,听见了吧,娘夸你呢。”
“你这丫头,就爱拿你爹取乐。”沈蕙将碗放到桌上,“赶紧过来吃饭罢,跑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坏了。”
陆轻尘确实饿了,她过来拉过凳子坐下,从她娘手里接过筷子。沈蕙做的比较清淡,面条上覆了几根菜叶子,最上面是一个荷包蛋。
“这走了远路的人,还得是吃碗面舒服。”沈蕙坐到她跟前说。
“嗯嗯。”陆轻尘连着点头,一边吃的津津有味。好久没吃过娘做的饭了,还是那么好吃。
“你慢点吃!”沈蕙眼中含笑,话里尽是关切之意。
那边陆季秋和陆承安已将新衣服换下,陆承安要去学堂,陆季秋也还有活要做,父子俩一起出了门。
沈蕙就坐在陆轻尘身边,盯着人看了好一阵,这一年多未见,她女儿不仅个子长高了,模样也比先时更俊了。
陆轻尘吃着面,感觉到她娘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遂抬起脸问:“怎么了娘,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蕙笑了笑:“我女儿长大了,变好看了,做娘的高兴。”不知怎的她就想到自己大女儿身上,当初也曾是花一样的年纪,却给人做了小。如今是何模样,她这做娘的一概不知。
“唉,要是你姐姐也还在就好了。”沈蕙黯然神伤,默自叹气。
正好陆轻尘那碗面也吃完了,她竭力回避姐姐这个问题,便到厨房洗碗去。
沈蕙却拦住她,“你路上辛苦,歇着去罢,娘来收拾。”陆轻尘的弟弟今年十岁了,已经是个大男孩,陆轻尘不可能还像以前那样跟弟弟睡一张床。早在她归家之前,沈蕙就将陆奶奶曾住过的那间屋子拾掇出来。路上奔波数日,陆轻尘确实有点累,便到隔壁屋歇着去了。
一连两天她都在家歇着。第三天早上,她去了周爷爷家。
早在去年冬周爷爷身体就不大行了,他远在京城的儿子辞去差务回来守在跟前,直到今年年初周爷爷病逝。
古人重孝,父母死后,子女需服孝三年,俗称三年之丧。在这期间,读书人不允科举,当官者不得为官,以此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陆轻尘只知道周爷爷的儿子在京城某部门当差,具体是哪个部门什么职位,周爷爷没细说,她也就不知情。
她来到周家,向周爷爷的儿子道明来意,得到应允后,才来到周爷爷坟前。
周爷爷生前曾说,家乡故土,老来难离。如今他就躺在村后面的半山腰,山下不远处蜿蜿蜒蜒一条小溪河,青松巍巍,河水潺潺,仿佛一首专门吹给长眠之人的安眠曲。
陆轻尘将供品取出来摆放在周爷爷墓前,随后磕了个头。
小时候有幸恩蒙周爷爷讲书,周爷爷讲的虽散,可那都是史书古籍,陆轻尘零零散散听了七八,又时常将书带回家中翻阅,几年下来受益匪浅。
后来她就想,若非周爷爷那么多书的教蒙讲解,光靠着学堂里陆先生书本上所教,她以后出去外面上学很难拼得过那些家庭条件优裕从小就诗书饱读的孩子,可以说她如今的优秀离不开周爷爷那些年的启蒙教诲。
磕完头之后,她又在周爷爷坟前立了会儿,随后也就下山回家了。
往后些天,陆承安每日在学堂上学,陆季秋有时会出去做活,陆轻尘就帮着沈蕙做些洗衣做饭缝补之类的农活。
当然了更多数时候她是在自己屋里看书。虽说这次乡试落榜了,可往后还有好多届,她就不信次次都不中。
这日如往常一样她在家中看书,忽闻外面一声:“轻尘,陆轻尘……”这声音多少有些熟悉,陆轻尘合上书从屋里出来,就看到陆芸站在她家院里。
陆芸是她堂叔陆季平的女儿,两人自小都在村学堂念书,后来陆芸不再念了,陆轻尘每回回家也时常看到她,两人关系虽不似小时候那样亲厚,可只要说起话来那也是没完没了。
“陆轻尘,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玩?”陆芸跑过来挽着她的手进了屋。
然后又盯着陆轻尘看个不停,拉着她说:“你读了书跟我们就是不一样,看着多文气,一点也不像是村里的女孩,倒像是城里有钱人家的。”
陆轻尘就在她脸上捏了捏,随后拉着她坐到床边,“你怎么跑来了,我不大爱出门,回来后一直在家里。”
“在家看书吗?”陆芸看着她桌上的那摞书,头就开始犯疼,小时候虽与陆轻尘同在一处读书,可她脑瓜子不灵性,远不及陆轻尘学的好,念了五年之后便不再读了,一个是她对书不感兴趣,再一个父母也不让她继续读。
至于她的哥哥陆忠,也不爱看书,跟她一样,村里学堂学完之后便回家种地来了。今年年初娶了个嫂子进门,新嫂子嫌她这个小姑子在家里碍眼,合着她娘托媒人给她寻了门亲事,这就要将她嫁出去呢。
陆芸将此事说给陆轻尘,陆轻尘问:“那男方家是干什么的,你跟对方见过面没有?”
“见过了。”陆芸说,“就昨儿个才来我家见的,那男的比我大三岁,长的也不是很好看。至于他家是干什么的,跟我们家一样,也是种地的。”
“那你可愿意?”陆轻尘又问。
陆芸便又说:“我愿不愿意又能怎样,我爹娘都同意了。我就是不愿意,那还能退了不成?”
说起来这事就怪她那刚过门的嫂子,别人家的媳妇可是巴结小姑看小姑脸色的,她那嫂子倒好,给她这个小姑子脸色,几次三番在她娘跟前教唆,说她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男人嫁了,不然太晚就找不上好的了。
她娘耳根子也是软,听信了那狐狸精的话,转头就给她定了门亲事。
哼,她那嫂子就是狐狸精,整天啥活也不干,就躺屋里睡大觉。也不知她哥娶她进门是为了什么,就那,她哥还惯的不行呢,常常为了那狐狸精数落她,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陆芸向陆轻尘抱怨了好一阵,末了又拉住她说:“还是你命好,读了书肯定找的男人也比我们的好。唉,要是我像你一样肯用功读书就好了。”也不至于现在这般被动,被那狐狸精推着外赶。
陆轻尘原想着她会向自己吐露些女儿家的小心思,譬如喜欢哪个男孩子,买了什么样的头花,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等等,没成想全是抱怨她嫂子狐狸精的话。
最后又扯到了自己身上。陆轻尘无奈道:“这会儿说这些有何用,当初我也有劝过你好好读书,是你自己不爱读。”
陆芸就又是一叹,是啊,是她自己不喜欢读的,这会儿说这些还有个屁的用。可是如果让她重来一次,她想她还是不要读书,因为读书实在是太无聊了,天天坐在先生眼皮子底下,学不好还要挨先生的板子,想想都觉得瘆人。
“哎,你娘有没有给你提你的亲事?”突然她又问。
陆轻尘略觉疑惑:“没有啊。”她还在读书,她娘不会这么早提这事。
“可是你不在家的时候,我看到有媒人来你家说亲来了。”陆芸说。
陆轻尘便道:“会不会是你搞错了,没准是给陆承望说来的。”毕竟陆承望比她大,周秀珍在这事上也向来热心。
陆芸立马驳道:“不是,就是你,当时我跟我娘也在场,那媒人进了你家屋,明明就是为你的亲事。”具体说了什么她自也不清楚,因为她跟她娘正好要回家去了。
“哦……”那陆轻尘就不清楚了,或许媒人来只是提了一嘴,她娘又不会真的应下。
陆芸在她这儿坐了会儿也就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活等着她做,回去晚了又要被那狐狸精在她娘跟前挑唆是非。
……
陆芸说的果然没错,自打这日过后,没几天真的有媒人上她家来说亲。
陆轻尘就站在她娘身边,她倒要听听这媒人给她说门什么样的亲事。
那媒人先是端起茶水啜了几口,而后又盯着陆轻尘瞧了几眼,笑眯眯道:“这就是家里中了秀才的女公子啊,想不到这书读的好,模样更是一绝。”
沈蕙也瞧了眼站在边上的女儿,随即转回目光,问那媒人道:“不知王大娘今日来为着何事?”她这是明知故问,王大娘是县里出了名的媒人,上回就来过她家一次,除了说媒还会为着什么。
这王大娘呢,也不急不忙,又端起茶盏饮了几口茶水,才缓缓道:“老身这回呀给你家说好亲事来了,是县里朱员外家的公子,朱公子非要老身给他寻个女读书人,我这观望了一遭,还是觉得你家合适,这不就来了。”
沈蕙便又说:“既是员外家,那必是家中丰裕,我们这寒门酸户的,人家怎能瞧得上眼。”
王大娘大手一摆:“哎,大妹子不用操心这个,那朱公子专门叮嘱老身来着,女方出身如何并不打紧,只要是个秀才,样貌不差就行。”
“那朱公子也是个秀才吗?”站在一旁的陆轻尘终于听不下去,插嘴问。
王大娘立马将目光转到她身上,“瞧姑娘这话问的,人朱公子家有钱,考什么秀才,穷的要死。”
“可是我不愿呢。”陆轻尘说。
“你不愿什么?”王大娘已是十分不悦,“我今日来是问你娘说取亲事,你一个丫头家让你在旁边听着已是对你的恩赐,你还挑剔什么。正好老身这茶水也凉了,你去给老身再添壶来。”
“哼……”陆轻尘别过头,她才不去,渴死这老虔婆才好。那朱公子家有钱,却不在乎门第,只求女方是个秀才,娶来分明是为他家装耀门楣的,哪里是出于什么真心。
“你这是什么态度?”这王大娘说媒二十多年,向来都是人对她客客气气,还从未见谁对她这样摆过脸色。
“你去告诉那什么猪公子驴公子还是狗公子,我陆轻尘非状元榜眼探花不嫁,叫他什么时候考上了再来说亲吧。”
这话瞬间就把王大娘逗笑了,要真是状元榜眼探花还会娶你,做梦呢你。
沈蕙没想到好好的一场说亲,突然被搅成这样,心知这王大娘得罪不起,便把陆轻尘支出去了。
陆轻尘来到自己房间,坐下来心情难平,不过又一想,自己何必跟一个老虔婆置气,这门亲事又不会真成。
果然,没过多久那老虔婆便走了。陆轻尘又回到她娘屋里,“娘,你是怎么把她打发走的,她没再说什么难听话吧。”
沈蕙摇摇头:“我与她说你还在读书,亲事不着急,她说了半天见说不动,便就走了。”
沈蕙这般说,陆轻尘也以为她是这般想的,也就没再将此事放心上,每日除了农活外,她依旧坐在自己屋里看书。
直到有一日,沈蕙来到她房间。
她看她娘表情不对劲,就问她怎么了。沈蕙挨着她坐下,忽说:“二丫,娘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那日王大娘有句话说的不错,这女孩子读书再怎么好,也不能因为此而耽误了嫁人。”
“娘,你在说什么?”陆轻尘手贴在她额上,“不是你说的我还在读书亲事不急吗,怎么这会儿又说耽误嫁人了?”她寻思着她也还不大,哪里就耽误了。
沈蕙拿开她的手,语重心长:“说的是不急,可是明年你又要走了,怕是得等到下次乡试才能回来。那时你多大了,得十九了吧,你是不急,可娘急啊。”乡试本就难考,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即便是男子,那也是成了家再慢慢考,何况女孩子,好年华就这一两年,错过了可就找不上好的了。
“娘倒也不是逼你,咱可以先说门亲事定下来,嫁了人也是可以继续科考的。”
“那娘以为我该嫁给谁?”陆轻尘问。
“自然是条件不能差了的。”沈蕙答的飞快,显然早已深思熟虑,科考费钱,条件差了供不起她女儿读书。
“那娘也以为是那朱公子好了?”陆轻尘再问。
沈蕙却道:“别管是朱公子还是苟公子,总得要媒人说了你同意才行。”
陆轻尘突然就不想理她娘了,明明先前说的不着急她的亲事,如今又要她同意媒人来说亲,不是逼她是什么。
“娘,此事不急,以后再说吧。”
……
自这之后,沈蕙时不时还是会在陆轻尘跟前提及说亲的事,陆轻尘听多了就比较厌烦,就连陆季秋都看不过去了,说:“蕙娘,她还小,再等个两年吧,你一直说都把她说烦了。”
沈蕙突然大声道:“还小,当初你也是这么说念青的,可是后来呢……”后来那丫头在外面跟别人好上了,还是给人家做妾,她打都打不醒。
“你俩瞒着我,其实念青早就不在了。”她蹲下身捂着脸哭起来。
父女俩对视一眼,陆季秋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她坐到床上,“是谁给你说的念青不在了?”这事他一直瞒着沈蕙,其他人也不知情,沈蕙不应该知道啊。
沈蕙抹了抹眼泪:“两年了她都不来看我一眼,不是不在了是什么。”
陆季秋便道:“当初不是你要跟人断绝关系的吗,这会儿倒说人不来看你,你让她怎么来,有何颜面来。”
沈蕙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闭着眼掉眼泪。
陆轻尘差点就将此事倒出,终是忍了忍没有说。不过她好像猜到沈蕙为什么要不停催促她的亲事了,想来是因为陆念青那事,怕她也跟陆念青一样私下与男人交好。
可是她已经私定终身了,怎么办?
陆轻尘想了想,觉得还是说出来为好,省的她娘往后还催促她。
“娘,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也不要再催我了,而且我非那人不嫁。”
此话一出,沈蕙和陆季秋齐齐看向她。
“你喜欢谁了,又非谁不嫁?”沈蕙有些恍惚,一时忘记了哭。她现在很怕她的女儿私下结交男人,因为这个年龄的女孩心性多不熟,很容易着男人的骗。她的大女儿就是着了老男人的当,如今二女儿也这样,这让她这个当娘的情何以堪。
陆季秋也跟着问:“是啊,你跟谁好上了?”他送她出去是为让她好好读书,她怎么就跟人私定终身了。
陆轻尘不慌不忙道:“就是温恂,爹娘也见过的,前年秋还有大前年冬他来过咱们家,当时还帮爹锯木头来着。难道爹忘了吗?”
她这么一说,夫妻俩一回忆,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人,只是忘记了名姓。
“你怎么跟他好上了?”陆季秋又问,“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他家……”陆轻尘将温恂的家世简单说了说,那日在茶楼温恂与她说过他家里的事,说他们家往上三代都曾在朝中为官,又说他爷爷如何得罪的皇帝被下诏入狱,他爹又是如何起复等等。
“那……”沈蕙有些不可置信,“人家家里那么优越,跟咱们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怎么就看上了你?而且就算那温恂愿意,他父母呢,当官的怎么会跟咱们农民结亲。”
她娘说的这话在理,陆轻尘不是没想过,当时也是脑子发热,听信了温恂能说服他爹娘的话。古代阶级森严,她既无功名,娘家人亦无助力,人家父母哪容易答应他们的儿子娶她呢。
沈蕙又接着道:“唉,本就不是一路人,温恂再怎么好,只要人家父母不同意,你们就走不到一起。二丫,听娘一句劝,你趁早断了这念想,找个门户差不多的,不要心存妄想。”
“娘,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陆轻尘垂头丧气回到自己房间,取出纸笔打算写封书信,可笔落到纸上,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将笔丢到一边。
温恂呢,他在干什么,这都十月中了,怎么还不给她寄信来。
可是遇到了他父母的阻力?要他一个人顶着,真是难为他了。
陆轻尘胡思乱想着,顺手又将刚丢掉的笔捡起来,而后在纸上乱写乱画。
可是这心里始终不得平静。
他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
且说温恂这边,八月参加完顺天府乡试,九月十日乡试放榜,他以第一名的成绩居于桂榜榜首。
家人高兴之余,要他赶紧写封信告知温择清。
温恂坐于书案前,久久没有落笔。他原想着乡试过后将自己与陆轻尘的事告知父母,先跟母亲说再跟父亲说。
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母亲没见过陆轻尘,就这么贸然告知,多半会受阻。但是父亲不一样,父亲非但见过陆轻尘,而且对她印象还很好。
所以他打算先将此事与父亲说明,父母双方中只要有一方同意,他再与同意的这方一起说服另外一方,事情便要容易许多。
可是父亲就会同意吗?
温恂也拿不准。
他铺纸研墨,提笔先是在信纸的开端问好父亲的身体,又将自己高中解元一事言表,中间是家中琐细,最后才与父亲说他的婚事。
父亲,孩儿翻年已至十九,按大靖律可听婚娶。儿女婚事,理应父母做主,只孩儿心有所属,此生惟愿与她终老。
究其何人,四年前芜县县衙有幸与父亲谋过一面。此女玲珑心窍,心算如神,正是孩儿的同窗,陆家湾村陆氏女,名轻尘。
孩儿与她情相悦意相投,且已互许终身,万望父亲成全,孩儿叩泣。
写完信他就寄了出去。等了将近一个月,他才收到温择清的回信。
温恂忐忑展开信纸,温择清先是就他高中解元一事嘉言褒奖了他,要他再接再厉,争取来年再登杏榜,及至殿试高中,光耀他温氏门楣。
至于婚事,温择清在信中是这样说的,陆氏女才情奇奇,姿貌亦佳,配与你倒不算辱没了你。为父无有不肯,后续事宜,待与你母亲商议。
温恂十分激动,盯着信纸上那些字看了许久,显然没想到父亲会答应的如此痛快。所以接下来他只需说服母亲便可。
这日国子监休沐,他来到林氏房中。林氏正在做针线活,面上挂着笑,皆因儿子高中解元之喜。
“恂儿,你不在屋里读书,到娘屋里来做甚么?”林氏见到他,对他招了招手,要他过来坐。
温恂过来挨着她坐下,侧过身给她轻轻揉捏颈肩,“这等琐细活交于下人做就是,何须母亲劳心费神。”
林夫人放下手中的活儿,笑道:“这是缝给你父亲的贴身衣物,下人如何做得。你尚未娶妻,这个中意趣自是不通,待日后你成了家,你的妻子为你做这些活时,你自然就晓得这个中妙趣了。”
温恂心说,他如何就不懂了,男人身上贴身着的,当然由自己心爱的女人亲手缝制才有情趣。不过也正好,他正愁怎么切入今日话题呢,母亲就自己引出来了。
他笑了笑,说:“母亲说的是,孩儿也不小了,已经到了婚娶年纪,过了这个年就可以了吧。”
哦,林夫人转过头,她这傻儿子平日里只知埋头读书,竟然还知道要媳妇了,遂在他手上拍了拍,“放心,等明年你过春闱,我与你爹就给你张罗门亲事。”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儿子的婚事,只是本朝自女帝登基后,好多律例做了更改,其中一条“女年十五,男年十七,听婚嫁”,男女双方年龄就相应提了两岁。正好她儿子明年十九,又恰逢春闱,等考取功名了再成亲就正正好。
“娘——”温恂却叫了一声。
这一声正好叫到林夫人心坎上,都说天下老儿都向小,可她偏偏对大儿子疼爱多些。儿子惯常在她跟前喊母亲多,今日这一声“娘”,可不叫她心动。
“放心放心,”她以为儿子是担心嫁娶之事,忙又在他手上拍了拍,“娘晓得你心气颇高,寻常女子必入不得你眼,我会为你多相看几家,到时也让你过过眼,必要你满意为止。”
“娘,我有喜欢的女子了。”
嗯?林夫人一滞,这傻儿子啥时候开窍了,居然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家的姑娘啊?”她笑着问。
“她姓陆,是我在芜县时候的同窗,跟我一样,现亦在国子监读书。”
“那她就是芜县人了。”
“嗯。”
“然后呢?”
“我要娶她。”
嗬,说了这么多,原来这儿子是给她下套呢,都要娶人家姑娘了,还让她费这么多口舌干甚么。
“她父母呢,家里是干甚么的,你总要与我说清楚吧。”林夫人又说。
“她出身寒微,父母以种地为生,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温恂亦不回避,实话实说道。
嘶,林夫人倒吸口凉气,接着又语重心长:“儿啊,咱们家虽非大富大贵,可也没沦到与寒门结亲的地步。你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被朝中权贵笑话。”
“儿子不怕笑话。母亲……”温恂起身,掀过衣摆在林夫人跟前跪下来,“孩儿要娶的是她的人,不是她的身份。若说寒门,咱们家往上数三代亦是寒门,就连老师亦是寒门出身。”其实真算起来,每个人的祖上都出自寒门。
“孩儿今日来,就是恳求母亲,我与她真心相爱,且已互许白头,望求母亲成全。”头在地上重重一磕。
“你……”林夫人的心莫名慌疼,指着他道,“你这是在逼我。”
“孩儿不敢。”温恂抬起头,“孩儿是恳求母亲。”
“可是你应该要知道,婚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两家子的事。你不怕笑话,可你爹呢,咱们整个家族呢,也要跟着你遭人笑话吗?”
不是,他娘怎么认为娶寒门就要遭人笑话呢?温恂自怀里摸出那封他爹的书信,“娘,您看看这个,父亲是同意了的。”
林夫人展开信纸,仔细看了个来回,才又将目光转回儿子身上,“所以你跟你爹这是串通好了,设圈要我跳?”
温恂被他娘的话逗笑了:“娘,没有什么圈,也没有什么套,我与爹对你从来都是诚心满满。”
“少来诓我,”林夫人明显不吃他这套,“你跟你爹就差把人娶进门了,就我还蒙在鼓里,还说对我诚心满满,糊弄谁呢。”
温恂便道:“娘这话可就冤枉爹了,此事爹事先并不知晓,是我写信才告知他的。”
“那他怎么就同意了,莫非他跟那姑娘见过?”
“正是呢。”温恂又将芜县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与他娘细说,林夫人越听越咋舌,两个没良心的,原来几年前他们就看上那姑娘了,可瞒了她这些年。
温恂见她娘似是不悦,就扯了扯她的衣袖,柔声唤:“娘……”
就是这一声,林夫人的心也跟着柔下来,“那姑娘姓甚名谁,年芳几何,体貌性格又怎样,你总得与我说清吧。”
听这话的意思他娘多半是同意了,温恂立马喜上眉梢,将陆轻尘好言美说了一番,末了又道,“她很好的,以后她过了门,我与她一道好好孝敬娘。”
林夫人见他那兴奋劲儿,立马就撇了嘴,这还没过门呢,就媳妇大于娘,要是过了门,还不真把她忘到一边。
“我问你,我和她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啊,这说的正好好的,她娘怎么问了个这样的问题,这不是叫人为难吗。
“那我若是让娘从爹和我二人里选一个,娘会选谁?”既然这问题不好回答,倒不如将其推给当事人,听她如何说。
“我自然是选你爹。”李夫人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温恂嗤的一声就笑了,随后也撇了撇嘴,假装不悦:“娘这话可就伤儿子的心了,儿子这心里装的可都是娘。”
“你少来哄我。”林夫人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温恂见她娘眉目舒缓,似笑非笑,就凑上前来,“噫,娘笑了,那就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儿子难得这样哄她,林夫人也甘之如饴。
“一切等到春闱后再说吧,你安心读书,此事我与你爹再做细商。”
温恂却不想就此罢休,坚持道:“那我向娘承诺,来年高中一甲前三,娘就应我好不好?”
这诱惑力实是不小,林夫人有些犹豫,温恂趁机又说:“娘最疼孩儿了,会答应孩儿的对不对?”
他这话多少带了些撒娇的口气,林夫人到底心软,实是拿他没办法,最后叹了声气:“你呀,叫娘说你什么好。快起来吧,地上凉,小心膝盖疼。”
不疼的,温恂心说。他知道这事多半是成了,起来后又哄着她娘说:“娘想吃什么,孩儿到厨房亲自给您做去。”
林夫人却未敢苟同,她这儿子从不进厨房,能给她做出吃的来才怪。
“你温书去罢,娘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吃。”
温恂兴高采烈回到自己房间,立马就写了封书信寄往芜县。
……
陆轻尘收到温恂的来信已是十一月中,那日她带陆承安来县城逛,在张大郎店里拿到了这封书信。
古代通讯不便,书信一般只寄到州县,村镇是不去的。而她在芜县仅张大郎这里可以落脚,收信地址自然也就落在了这里。
回家后她拆开书信,首先是温恂说他中了解元,后才说了他们的亲事。
“我父母已经同意我们交往,你在家里等我,明年四月我来你家提亲。”
陆轻尘握着信纸的手颤了颤,当真是不容易啊,她没想到温恂竟真能说动他父母同意。
随后她也写了封书信,来到芜县,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