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乡试是全国性考试,每三年一次,凡本省生员、贡生、监生经科试合格者均可应考参加。
考试地点在各省省城(京城)举行,考生八月初八进考场,一直到八月十六结束,连考三场,共历时九天六晚。
乡试主考官由皇帝钦派,多由进士出身的翰林、内阁学士担任。主考官又有正副之分,每省正副各一人,主要负责命题以及阅卷录取等事宜。
另外还有同考官八至十六人不等,同考官承担阅卷事务,并向主考官推荐拟录的试卷。每省同考官人数不等,省份越大考生越多的同考官也多。
就拿江南省来说,江南省是全国最大的一个省,每届乡试人数多达一万之余,随行同考官一般是十六人。
而这十六个同考官没有一个出自本省,皆从外省所派,目的是防舞弊,防止本地考官舞弊本地考生。
以此保证科举考试的公平公正。
八月初六,考官们入闱举行入帘上马宴,凡内外帘官都要赴宴。
贡院里有座至公堂,其后有门,以帘隔之,故称乡试考场的官员为帘官。
帘官又有内外之分,居于帘内的,如主考官、同考官为内帘官,主要职责是阅卷,不得干预考场事。
在外任提调、监视、收卷、弥封、誊录等的官员则称为外帘官,主要负责管理考场各项事宜,不得干预阅卷事。
考试期间内外帘官互不往来,有事在内帘门问答授受。
上马宴毕,内外帘官各居其位,随后贡院门锁,一直到考试结束试卷批阅完毕,他们才可以出来。
……
且说陆轻尘这边,他们一行四人坐船沿河而下,七月初抵达江宁府。
他们先找了间客栈住下,因为参加江南乡试的考生众多,好多考生早在六月初就从各府赶来,在贡院附近找房子住。
陆轻尘他们来的算晚的,贡院附近的客栈民房已经人满为患,最后他们在一家离贡院偏远的客栈落了脚。
四人各居一间房,白天大家在各自房间里看书,晚上出来透透气。可偏生江南这时候天气闷热难耐,屋里屋外一样热,期间虽说也下了两场雨,可雨一过太阳一出,依旧热的人受不住。
陆轻尘摇着个大蒲扇,晚上客栈蚊子多床上也烫,自住进来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都在汗蒸中醒来。
白天看书注意力也不集中,脑袋晕晕沉沉,看的人直打瞌睡。
陆轻尘不止一次想,还是北方的夏天好啊,虽也热,但远没有南方这么热。
就这样昏昏沉沉一个月,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八这日。
寅时左右,江南贡院门外已经积聚了一大批考生。陆轻尘一行几人赶过来时,只听一声炮鸣,贡院门开。
这时候天还没有亮,周遭灰蒙蒙的看的不甚清楚,贡院大门上挂了四盏灯笼,有的考生手里也提着灯。
那为何考生天不亮就要排队进贡院呢?这是因为江南地区考生众多,有时甚至近约两万。这么多考生须在一天一夜之间全部通过搜检进入考场何其不易,因此考生入场半夜就开始了。
而江南贡院又只一个入口,为防止考生之间发生挤倒踩踏事故,考场外安排了数百名士兵严控把守维持秩序。
陆轻尘排在考生队伍里,队伍排了长长一条龙,长的看不到首尾。她过来的也不算迟,可还是排在了后面。
而她的身后还排有老多考生,一眼望不到尾。她不禁一次想,为何不多增设两个入口呢,考生分流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拥挤,搜检工作也会快速许多,那样大家就可以早些入考场不用这么煎熬。
她提着考篮等啊等,等的腿都发酸了,队伍却还是龟速一样没怎么动。
很快天就亮了,再然后太阳也出来了。八月正是秋老虎时候,太阳底下,考生们汗水涔涔,很快衣服就湿了。
陆轻尘举着手在耳边呼呼扇着,她觉得若是一直这么晒下去她肯定得晒晕。从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一直排到午时(上午十一点),整整八个小时,终于轮到她进考场。
她先是接受了女差役的搜身,再然后是考篮,里面的干饼点心一类的食物全部被掰开揉碎,而且她的头发还要散开,待搜检无误后才被放入。
接下来又是身份文书的检查,最后她从差爷那里领了一份考引,考引上面是她的号舍。
号舍是一间一间的,每一字号内号舍多寡不一,短的五六十间,长的百余间,均向南排成一条长巷,巷子很窄,仅容两人并排来往。
每排号舍用《千字文》编列,其墙上书写有“某字号”字样。
陆轻尘所在的那排号舍为余字号,她挨着找过来,又按着考引上找到自己的号舍,自东向西第十二间。
因着乡试每三年一次,贡院里的号舍亦是三年一用,里面落满了灰尘。
号舍里搭有两块木板,一块供考生答题写字,一块当考生的坐凳。等到晚上的时候,两块木板一拼,就是一张简易的床板,考生躺在上面休息。
陆轻尘拿出一块干布,蘸水弄湿后将两块板子擦拭干净,而后坐了进去。
现在差不多未时,还有半数考生没进到号舍里。陆轻尘从半夜折腾到现在有些疲乏,便趴在号舍的板子上睡了过去。
一直到亥时(晚上九点),所有考生接受完搜检进入考场。随后贡院门锁,一直到第一场考试结束方可打开。
乡试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三场都是提前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
初九日卯时左右,天刚蒙蒙亮,考卷发放下来。
第一场考试试四书文三道,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五经文四篇。
四书文出题比较固定,一般是《论语》《孟子》各出一道,《大学》《中庸》两书中任出一道。
考试题目如下:
其一,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其二,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其三,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前两道题目分别出自《论语》《孟子》,第三题出自《中庸》。
陆轻尘先做第一道四书题,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不因一个人言语好就推举他,也不因这个人有错处就废弃他的言论。
大概是说君子美好品格的。她想了一会儿,在草纸上写道:人与言之益,惟君子能兼收之也。
这是破题。
……
申时过半,三道四书题已经全部写毕,并且也誊写到了答题纸上。
中间陆轻尘啃了几口干饼,以及几块糕点就着水充饥。考场上考生食物自带,因天气炎热,饭食容易馊坏,故大家都是带一些干饼干馍果子点心一类的吃食,这样的食物存放得住,考生吃了不容易坏肚子,不然入大厕很麻烦。
四书题写完后她伸展四肢活动下筋骨,其实也仅仅是坐着伸了下腿直个腰而已,因为号舍太过逼·仄,考生连站起来都不能,哪还能活动呢。
接下来是五言八韵试帖诗。
赋得「马饮春泉踏浅沙」,得「泉」字。
……
又花费了近一个时辰誊写好,此时已是黄昏落日时候。
陆轻尘肚子咕咕直叫,她揭开考篮又从中拿出块干饼啃起来。
每排号舍安排有七八个号军,专为考生添茶水、热饭菜等服务。陆轻尘带有水壶,期间向号军要了几次热水。
啃了饼子喝了水,肚子不那么饿时,她又接着写剩下的五经文。
她的本经是《尚书》,因此她只需做出自《尚书》的四道题即可。
第一篇文章刚写到一半,天就沉了下来。考场上发有蜡烛,等周围看不太清时,陆轻尘将其点燃,就着那点微弱的火光继续书写文章。
明天便是第一场考试的最后一天,下午就要出考场。与陆轻尘一样,多数考生这时才写到五经题,为保证试卷顺利完成,考生们都燃上了蜡烛,在灯下奋笔疾书。
一时间,贡院里灯火通明。
入夜之后,蚊虫也多起来。陆轻尘写字的时候,蚊子就在她耳边嗡嗡嗡个不停,然后还不忘在她脸上叮个包。
陆轻尘只好停下笔去打蚊子,可周围光线昏暗,这东西打又打不尽,险些将自己的砚台打翻,实是糟心的紧。
最后她只得一边忍受蚊虫的叮咬,一边集中心思,试图将文章写的好些。
两篇五经文写完夜已至深,陆轻尘将试卷收起来,两张板子一拼,从她的考篮里取出一条薄毯,熄了灯,搭上毯子准备睡一觉。
可号舍里的空间过于狭小,躺下后身子只能蜷缩着,压根就舒展不开。
陆轻尘便想,她一个女孩子都觉得这样很难受,何况那些堂堂七尺男儿八尺男儿什么的,岂不更加煎熬。
而且这还只是乡试的第一场,后面还有同样的两场,在这样一方逼·仄的空间里度过九天六晚,考生不只身体上遭罪,精神上也会受到创伤。
这时候也别想着中不中举了,人能安然无恙走出考场就已经感天谢地。
陆轻尘闭上眼,思绪一转,既而又想到了温恂。他现在在干嘛呢,应该也跟她一样躺在号舍里睡觉吧。
他们心意相通,彼此相悦,她想他的同时,他肯定也在想她。
因着身心过于疲累,想着想着,很快她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陆轻尘先去上了个茅厕,回来后随便吃了些糕点,然后开始做剩余的两篇五经文。
……
到了下午时候,已经有考生开始交卷。正好陆轻尘的文章也写完了,她将试卷整理好,等收卷官过来,连带着草纸一并递交上去。
等到申时一过,贡院门开,她与其他交了卷的考生一起走出考场。
待回了客栈,陆轻尘先洗了个澡,又美美饱餐一顿,才躺床上睡了一觉。
然而还没睡多久,到了后半夜,也就是十一日凌晨三点,她又得爬起床前往贡院排队,等待再一次进入考场。
跟上次一样,这一次陆轻尘又排到下午一点才进入到自己的号舍。
她又累又渴,这古代的科举考试真不是人干的事,摧人身心倍受折磨。
就这样煎熬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天亮,十二日一早开始第二场考试。
乡试第二场,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各一道、判语五条。
论,即论述题,题目一般出自四书五经或其他官方规定书籍。
诏,即诏书,凡国家大事布告臣民的皆用诏。诏书的格式,起首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始,中间部分为具体昭告内容,最后以“布告天下,咸使闻知”结束,尾端书有诏的年月日。如果是真的诏书,最后还要加盖皇帝印玺。
诰是以上告下之意,凡恩封五品以上官及世爵承袭者,发给诰命。
表,是一种公文文体,由臣子向皇上进言递呈的奏章,又叫奏折,或是折子。这种文体有自己的特殊格式,譬如开头常以“臣某言”,结尾是“臣某诚惶诚恐,顿首、死罪”之类的话。
诏诰表是入仕后经常用到的文体,其中诏和诰翰林官用之甚多,因为他们相当于天子的秘书,专门起草诏书拟诰之类的公文。
最后再来说判,判即判语,古代官员就民事纠纷所下的断语。这也是考生将来入仕当官后经常用到的。
以上主要是考察考生们的官方文书能力,相较于第一场考试要简单许多。
……
第二场考试亦是三天两夜,八月十一日凌晨入场,八月十三日下午出场。
回到客栈后,陆轻尘累的要死,她先是睡了一觉,醒来后洗了个澡,又吃了一顿美味的饭菜,到了后半夜凌晨又提上考篮来到贡院外排队等入场。
乡试第三场试策五道。策即策论,考生就考官所提出的关于国计民生等一系列问题献上自己计策的文章。
……
第三场试毕,已是八月十六日下午。在考场煎熬了九天六晚的考生们虚飘飘走出考场,一个个面色灰败,有的扶着墙壁呕吐,有的直接晕倒在地。
陆轻尘也好不到哪去,她虽才十六岁,正是青春年少力活气盛时候,可她在考场上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忍受蚊虫的叮咬,恁是身体再好也抵遭不住。
这会儿她只觉胃里一阵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知道这是因为考场上没吃好腹内饥饿所致,待回了客栈她一定要美美大餐一顿。这样想着,脚下多少有了丝力气,随后迈动脚步离开了贡院。
……
考生们这边是暂时解脱了,而于阅卷官言,他们的苦才刚刚开始。
考生们的试卷收上来后,一律要弥封、誊录。
负责这两项的分别是弥封官和誊录官。弥封,即糊名,试卷上考生们的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一律要拿纸糊住。
而后再由誊录官誊抄。考生们的试卷是由墨笔写的,那誊录官誊写试卷时便用的朱笔。
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弊考官通过考生字迹来给考生行方便,这也是科举考试中最为有效的一种防作弊方式。
试卷誊抄好后,由受卷官递呈到内帘,交由考官们批阅。
首先阅卷的是十六名同考官。同考官各居一房,参加这次江南乡试的考生达一万五千之余,那么分到各同考官手里的便是近千份试卷。
同考官从这么多份试卷中择优挑选,然后递到两位主考官跟前。主考官再对这些优秀试卷进行批阅,上面还会写上批语,譬如说这份试卷好在哪里,那份又有哪些不足诸如此类的。
待这些优秀试卷批阅过后,主考官又把那些落卷捡出来批阅。
落卷,即被同考官咔擦掉的试卷。因为乡试考生多,同考官可能批阅不仔细,有些试卷可能当时没被选上,但再被翻出来时又被主考官看上了。
这便是那些落卷考生的福气了。
最后,所有试卷批阅完毕后,主考官再对这些试卷进行排名。乡试录取名额有限,只有特别优秀的试卷才会被选登上榜。
那些被选上榜的试卷,再由提调官将其墨卷翻出来,核对无误后,撕下墨卷的弥封,便能看到考生的姓名、年龄、籍贯等身份信息。
最后便是填榜官填榜了。榜单填写好后,主考官再核对一遍,无误后再由差役张贴在贡院外面的一侧墙壁上。
此便谓之放榜。
九月十五日,江南乡试放榜。
早早的就有考生聚在贡院外面。陆轻尘过来时,一众考生正挤在榜单下看榜。她个子没有那些男考生高大,挤又挤不进去,便在人群外面候着,等那些人看完不那么挤了她再过去看。
就在她等待的间隙,突然一个声音自她不远处传来:“陆轻尘?”
陆轻尘侧过头,对着喊她名字的那人看了几息,随而惊喜道:“周匀年?”
自她去年来到国子监上学再没见过周匀年,一年多未见,他个子长高了许多,容貌依旧很秀气。
“你也过来看榜的?”相当于问了一句废话,来这里不是看榜是什么。
“嗯嗯。”周匀年连着点头。前年他参加院试没考过,去年又考了一次才考中秀才。今年正逢乡试年,他也想着过来试试,并没想过能考中。
“我就是来凑个数的。”他不好意思笑了笑。
“哈哈,”陆轻尘也笑,“一样一样,我也是来凑数的。”参加这次乡试的考生这么多,她觉得自己上榜的可能性很小。
然而周匀年却说:“你怎么能是凑数的呢?你那么优秀,还入了国子监读书。”
陆轻尘心道,她入国子监完全是凭运气,而且国子监八百多学生,好多也上不了举人榜。
“等会儿看了榜就知道了。”她指指前面挤着的一堆人群。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哭声:“我又落榜了,考了五次了,次次不中,我还有何颜面回家面对老母妻儿。”
因为人太多,陆轻尘也看不清是哪个在哭,听声音应该是名中年男人的。
而贡院门外绝非这一个哭声,有的是大哭,捶胸顿足的哭,也有的轻微啜泣,以袖拭泪,泪水默默的流。
这本是正常现象。举人考取本身就很艰难,像这次江南乡试,参加考试的考生有一万五千之多,而录取名额仅二百六十个,一万五取二百六,百分之一点七的录取率,可见考举人是多么不易。
好多考生不止一次来参加乡试,次次载兴而来,又失落而去。
叫人怎能不心酸落泪呢。
两人在人群外面等了会儿,等到榜单下人不那么挤时,他们才走过去看榜。
陆轻尘看着榜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她先是从右往左一个挨一个看了一遍,后又从左往右仔仔细细再看一遍。
两遍看下来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她便知这是落榜了。虽也早想过这样的结果,可心里还是好难受。
周匀年那边也看了两遍,榜上并没有自己的名字,有一点小失落。
两人从人群中出来,回去的路上,周匀年问:“你是回家还是回京城?”
陆轻尘说:“我回家。”
他便又说:“那咱们一起吧,我也回家。”
陆轻尘笑道:“好啊!”
之后二人约定了时间。
……
翌日一早,两人在陆轻尘所在的客栈门口见面。周匀年提前雇了辆马车,二人坐上去一道家去。
车上周匀年问陆轻尘国子监的事,陆轻尘捡着说了些。周匀年现在在县学读书,也给她说了些县学里的事。
二人就这么聊着,最后就说到了他们村里。陆轻尘问周爷爷怎么样了,去年正月她离开家的时候爷爷身体就不大好,陆季秋信里也没有提这事,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周匀年神色黯黯:“爷爷他……今年过完年没多久就离世了,他的儿子就守在跟前,这会儿还在跟前守孝呢。”
陆轻尘听了心里很不好受,她还想着回家跟爷爷说说,她见到了宋大人,也见到了皇帝,怎么人就不在了呢。
九月的阳光正正好,风掀起车帘,洒进来几缕,正好打在二人身上,金灿灿的,很是惬意。
本是一个明媚的天气,二人却在这时陷入了沉默。
默了一瞬后,周匀年又说:“我娘说爷爷变成了星星,在天上守护我们呢。”
陆轻尘没有说话,也只能这样安慰,或许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