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陆轻尘得知自己要被送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十分错愕,懵了好大几圈。
便是县学选一个女廪生,那也得要看人年资,她才刚进学两个月,这种好事怎么也不该落到自己头上。
与她同斋舍的那个女孩知道她被挑选上以后酸溜溜的,“为什么啊,你这样的,无论是年龄还是成绩,都不可能是那个顶上的,刘学政却选上了你,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轻尘心说,人家掌一省学务的学政,她一个农村出身的丫头,八竿子打不着边,上哪扯关系去。
“可能是踩狗屎运了吧。”毕竟运气这东西玄乎其玄,谁也说不来。
“那我怎么就没你那样的运气,好气人呀。”舍友依旧酸言酸语,要是她被选上该多好,那样她就可以出去上学,不用忍受家里人的催婚。
陆轻尘也听出她话里含酸,说下去也无意义,就没再搭理她。
虽说被选入了国子监读书,可陆轻尘并不打算立马就去上学。
古代交通不便,从江南到京城,水路加陆路起码也得二十来日。而现在已是十一月,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新年,她打算过完年再进京北上。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她依旧在县学上课学习,很快就到了腊月下旬,县学放了半个月的假。
早在入学国子监的通知下来时,陆轻尘就告知了家里人。这会儿从县学回来,一家人都在为这事庆祝。
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陆季秋了。他年少的时候也读过几年书,深知科举考试的不易,别说是国子监,县学那样的官办学校都很少有人能考入。
而今她的女儿做到了。陆季秋实在是高兴,早早就开始准备入京的行囊。
陆轻尘见了,觉得她爹大惊小怪:“爹,这还没过年呢,你就想着年后的事,未免也太早了吧。”
陆季秋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多少准备些,省的到跟前了紧张。”
旁边的沈蕙就说他,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倒比她这个做娘的还要心急,说着就把他推出了门。
之后关起门来与陆轻尘说叨,一家人都齐齐整整的,唯独少了陆念青。
说到这里突然又停下来,未尽之言,陆轻尘自是听得明白。
私下她听陆季秋说,姐姐的事他暂且还没有告诉沈蕙,主要是怕沈蕙心里承受不住,能再拖一时是一时吧。
陆轻尘看沈蕙近来气色好转不少,多少于心不忍,也并打算将此事道出。
她扶着沈蕙在床边坐下,“娘,人各有命,说不定姐姐过的也好着呢。”
好什么好,做妾能好到哪里去,沈蕙心想,之后又叹声道:“也不知念青生了个什么,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一问可把陆轻尘问的心惊肉跳,孩子和大人都已经不在了。她别过头忍了忍:“娘,大夫说你要多休息,你躺床上歇会儿吧,我去做饭来。”
她这边刚出了门来到厨房,陆承望就跟着跳过来,“妹,你什么时候上京城去?”
“过完年吧。”陆轻尘说着,顺便抓了几把米淘洗。
陆承望不以为然:“瞧你这话说的,说了跟没说一样,谁不知道是过完年,我问的是具体哪一天。”
“正月初六。”陆轻尘补充道。
陆承望便往她跟前凑了凑,声音比先前放低了些,眉毛也稍稍往上一翘,笑嘻嘻道:“哥跟你一起去。”
陆轻尘正淘洗着米,闻言抬起头来,“你去干什么,翻过这个年你也十七了吧,你娘该给你说媳妇了。”
“什么媳妇不媳妇。”陆承望撇了撇嘴,“我对那东西不感兴趣。而且你不是说了吗,女年十七男年十九听婚假。我这还有两年呢,可急个屁呀。”
陆轻尘笑道:“你是不急,可是你娘呢,她早就想抱孙子了吧。”这话可是周秀珍亲口说的,说是陆承望大了不听她的话了,过完这个年给他慢慢相看个姑娘,娶个媳妇进门叫媳妇管着他,顺带生个娃家里也好热闹热闹。
陆承望依旧浑不在意:“嗐,你别听我娘瞎说,她那人就爱瞎叨叨,她就是给我说我不愿意她还能逼着我不成。哎,咱们可说好了,过完年我跟你们一起进京,京城肯定比这乡下有发展。”
说完他就往外走,陆轻尘喊道:“这我说了可不算,你得要问好你爹娘,得他们同意了才行。”
又过几日,很快就到了新年。
初一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席上周秀珍嘴上说个不停,不过说的都是好话,是关于陆轻尘入学国子监读书一事。
以前她还经常作难这丫头,说她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读再多的书有何用,将来还不是一样要嫁人,嫁了人婆家才不会同意她继续读书。
还怪自己儿子早早就辍了学,连一个丫头子也不如。
可就是这样一个丫头子,竟然被挑选到国子监读书。周秀珍当然不知道国子监是什么,但一听是在京城,顿时就觉得很了不起。便是她嘴上再怎么说话难听,也不可能这时候再说风凉话。
只见她满脸叠笑道:“轻丫头马上就要出去上学了,这以后要是有了出息,可别忘了咱们这一大家才是。”她说这个一大家,自然也就包括了她自己。
陆轻尘也早已将过去的诸多不快忘却,见大伯娘态度良好,也忙道:“大伯娘这是哪里话,这个家生养了我,我自然不会忘。”
周秀珍还要说什么,却被陆承望堵了回去,“娘,你说这些干啥,我妹将来就是有出息了管的是小叔和婶娘又不是你,你高兴个啥。到时我跟小叔还有妹一起上京,说不定还能混出个名堂来,让你和我爹也跟着沾沾光。”
就你?周秀珍看向他,恨不能抽他一顿,“你去干啥,人家是去读书的,你跑去喝西北风呐。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过段时间找媒人给你说个媳妇,生个娃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不是,娘……”陆承望欲要争辩,陆大伯也一声喝道,“你娘说的对,你跟去干啥,那么远,到时回都回不来。”
陆大伯和周秀珍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是希望儿子在跟前,哪能任由他胡乱跑。陆承望虽说平日里对周秀珍大呼小叫,可在他爹跟前多少有些怂,听他爹这么一说,果然就不敢吭声了。心里却想,不去就不去,到时他偷偷跑了就是了,难不成他们还能把他追回来?
初二日,陆家大房大姑娘和三姑娘分别带着自家夫君孩子过来拜年。
韩牧升远在京城过年没能回来,陆玉英自己带着俩孩子来的。
陆玉芹在去年冬天生了个胖小子,小孩才刚刚满百天,陆轻尘凑跟前看了看,说:“三姐,这孩子真可爱。”
小婴儿白白胖胖的睡的正香,陆轻尘闻着孩子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陆玉芹笑道:“是呢,小孩子除了吃就是睡,可爱死了。你今年也满十五了吧,到时让你娘给你找个男人,成亲了你也赶紧生个。”
陆轻尘脸上略显窘态,这对象还没有呢,哪来的结婚生子。
这催的未免也太早了。
“三姐,说这些干嘛,这还早着呢。”
“也不早了,咱们村不都是十五六就出嫁了嘛。”陆玉芹将儿子放到床上,转头又看着陆轻尘,“呀,妹妹,你这身材可真好,不像我,自怀了身子后,我这身体就开始发福,生下孩子到现在了也没能恢复到原先那样。”
陆玉芹嫁的是一个屠户家,家里从来不缺肉。正好她又比较贪嘴,尤其在怀孕期间,顿顿离不开肉,导致生的时候胎儿过大,险些要了她的命。
“平时少吃点,多多活动。”陆轻尘给陆玉芹建议,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都是些不打紧的话。看着时候差不多了,陆轻尘才从大房屋里出来。
这刚回到自己屋里,陆玉英就带着韩依依走了进来。
“轻尘,你这不是要去京城了嘛,你代我给牧升写封书信,去的时候给他捎上。”韩牧升在翰林院任职,平时与陆玉英的联系主要通过书信。
陆玉英虽识得几个字,但水平有限,平时主要带孩子,没有空闲时间练习,这字自然也就写的不好。
平时陆轻尘不在家,她都是找陆承望替她代写。如今小姑娘就在跟前,且又是个秀才,陆玉英当然就更愿意找她了。
“好的大姐。”陆轻尘坐下来,翻出纸张笔墨,之后由陆玉英口述,她将语言组织一番,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
站在陆玉英身边的韩依依也一直嚷嚷:“小姨,我也有话跟我爹说,麻烦你把这个给我爹送过去。”
小丫头今年八岁了,在学堂念了两年书,已经会写好多字。她事先在家里写好了一封书信,要陆轻尘给她爹捎去。
“好啊依依,小姨一定给你爹带到。你要是还有什么话也可以现在说出来,小姨就将它写在你娘书信的下面,到时一并给你爹送过去。”
“好啊好啊!”韩依依手舞足蹈,“小姨就写依依好想爹呀,问爹什么时候回来接我们,娘想爹想的都哭了。”
陆玉英正听着女儿说话,突然韩依依来了这么一句,立马怪罪她道:“你爹是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打拼,娘那是高兴,你小孩子家不懂可不要乱说。”
“可是高兴为什么要哭呢,高兴不应该是笑吗?”韩依依年小,自是不解。
陆轻尘心道,难道这就是喜极而泣?她把韩依依说的话写进书信里,之后封装起来放进了她的书箱。
翌日一早,她又去芜县县衙找温择清拿到事先申请下来的一种文书,即路引。古代人出远门要有官府开具的身份证明才行,类似于现代的身份证。
除了路引,温择清另外还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
陆轻尘本要推脱,温择清却道:“这是给你的奖励,路上做盘缠用。”
“学生谢过温大人!”陆轻尘除了觉得温暖外,还有满满的感动。
温择清鼓励道:“去罢,到了国子监好好读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要跟那些好学生多切磋琢磨,远离那些不好的学生,这样你才能更好的进步。”
这些话就像师长对晚辈的谆谆教诲,陆轻尘感动不已,表示自己一定会按照温大人所说,好好读书,不负所望。
回到家后,又过了两日,初六日一大早,沈蕙和陆承安送他们到村口。
陆承安拉着陆轻尘问:“姐姐,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京城离江南千里迢迢,此一去,怕是得等到下一个过年才能回来。
“等小安再长一岁的时候,姐姐就回来了。”陆轻尘摸了摸弟弟的头,心里也是一样的不舍。
“那小安就赶紧长,这样姐姐就能早点回来了。”陆承安勉强挤出个笑。
陆轻尘也笑了笑,之后又与沈蕙抱住,“娘,你在家里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地里的活等爹回来再做,或者出几个钱请别人帮忙种。总之娘不要把自己累着了就是。”
沈蕙泪眼凝噎:“娘都记下了,你跟着你爹放心去罢。”她将陆轻尘从自己身上推开,母女俩含泪道别。
此次北上,由陆季秋陪送陆轻尘。父女俩先是徒步到镇上,之后坐了马车到县城换坐别的马车。
这刚要上马车,却突然听见一声:“小叔,妹妹,你们等等我啊,我跟你们一同走。”
陆轻尘和陆季秋齐齐扭过头,陆承望已跑至他们跟前,“小叔,妹妹,快上车啊,你们还愣着干嘛。”
说着他就要跨上马车,陆季秋忙将他拉住,“你父母同意你跟我们去了,还是说你偷跑出来的?”
陆承望“哎”一声:“他们要是能同意才怪,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不过我向小叔保证,路上绝不捣乱,等把妹妹送到京城后,我再陪同小叔一道回来,可行?”
陆季秋刚要回驳,那小子已一溜烟钻进了马车。陆轻尘拉住她爹,“爹,你就让承望哥哥跟咱们一道去罢,路上还能有个伴。”
见她爹还在犹豫,她又道,“没事的爹,承望哥哥很懂事的,路上肯定听你的话,不会胡乱来的。”
坐在马车里的陆承望听了他妹这话,心里忍俊不禁,臭丫头,终于知道替他说回话了,没枉这些年他疼她。
就这样,陆承望跟着陆家父女俩,坐上了马车一道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