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三月初,府考通知下达,考试时间为四月初六,地点在新安府贡院。
考试流程与县试略同,同样是填写亲供、五童互结保单,不一样的是府试报名的廪保要比县试多出一名。
多出的这名叫派保,由官府派出,为的是防止做保廪生与考生互相勾结,共同舞弊。
陆轻尘与她们书院的几个考生一道去新安府府衙报了名,依旧是韩牧升为他们做保,回来后大家又一头扎进书本里。
府试共考三场,分别为帖经、杂文和策论。
帖经主要考查四书五经的内容,掩其两端,中开一行,裁纸为帖,考生根据上下文将一句话填写完整,类似于现代语文考试的完词填空。
看似简单,实则难度不亚于写文章,因为四书五经的内容实在是太广了。四书还好说,多数学生能熟背下来,五经不仅字数多,而且也不易理解,学生记背起来十分吃力。
不过五经倒也不是全部考,每年府试报名的时候,所试范围都会被告知,只考其中两经的内容即可。
今年新安府府试所考为《尚书》《礼记》两经的内容,于考生而言难度相对降低了些。
杂文,一种文体,它的特点在于短小精悍,针砭时弊,能够迅速反映当时社会事变或动向的文艺性论文。
比如有名的《出师表》《赤壁赋》《爱莲说》《师说》《马说》《岳阳楼记》等,就是非常经典的杂文。
策论,即策问议论,考生根据考官提出的有关经义或时政方面的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策问所及范围较广,政治、历史、教育、农桑、工商、吏治、算数等各方面都有可能会被出作考题要求学生对策,这就要求学生不能一味的死读书,开阔的眼界,丰富的阅历也很重要。策问的实用性较高,相对有难度。
因着时间紧迫,这些天孟夫子不再怎么授课,时间都留给学生自行复习。
东湖书院占地面积大,时下三月,气候和暖,学生们穿着单衫,活动的区域不再拘泥于博闻堂,竹林、溪边、亭子、庭院,凡清幽雅静处,皆有学生三三两两捧书而读。
陆轻尘与大家一样,每天早上拿了书来竹林里背书,与她一起的是薛嘉鱼杨君竹两个女孩,薛嘉鱼前面提过了,今日再说说这杨君竹。
杨君竹家里行商,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自小跟着父亲做生意,二哥则学文读书,她与二哥相差两岁,自小也爱读书,杨父见此,就搬了张桌子让她与哥哥一起跟着先生识文断字。
她父亲倒也看的开,反正家里不差钱,女儿既爱读书就由她读去吧,至于读到何种程度,杨父也不甚在意,读出个名堂来固然是好,若是读的不好,到了年龄直接嫁人就是,又不会损失什么。
杨君竹性格大大咧咧,长相英气,平日里少裙装,跟书院里的男学生一样穿着襕衫、直缀,头发高高束起,由一根发带绑着,加之她个子偏高,往男学生堆里一站,根本辨不出是个女孩来。
惹的薛嘉鱼啧啧道:“你为何是个女儿身,你若是个男子,我就嫁你了。”
陆轻尘也侧头看过来,的确,这杨君竹的扮相,分明就是古装剧里的女扮男装样,因着五官立体风姿飒气,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竟比男子还有俊上几分。
无怪乎薛嘉鱼这般说,一般个不知个中情由的女孩若是见此,怕是也会心动。
平日里三个女孩相处久了,关系融洽,无有矛盾,大家倒也开的起玩笑。
通常这个时候杨君竹都会说:“无妨啊,女儿身怎么了,女儿身你也可以嫁我,我又不介意。”
“哎呀——”薛嘉鱼有些恼她,“那怎么能行,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杨君竹便又道:“那你可以考虑下我二哥,我二哥与我倒有几分相似。”杨君竹的二哥亦在东湖书院读书。
薛嘉鱼觉羞,推了推她:“你胡说什么,谁要嫁你二哥了,男人多是负心汉,见一个爱一个,我才不要。”
杨君竹便又笑道:“你可少看些话本小说吧,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负心,比方说我二哥,他就很专情。”
道是薛嘉鱼为何这般说,原是她私下看了不少话本小说,十本里有九本是讲薄情郎负心汉如何如何,导致她看现实中的男子总会不自觉代入,认为男人很少专情的。就比方说她爹,明明已经有她娘了,为何还要再娶两个女人进门,害的她娘私下里掉了不少眼泪,还要时刻提防那俩女人的暗中作对。
薛嘉鱼想着,身子往旁边的大石上一靠,唉了一声:“你们说为何男子就可以娶好几个老婆,而咱们女子就得只守着一个,稍微出格一点,还会被冠上水性杨花各种不好的恶名,当真是对咱们一点都不公。都是人,两个眼睛一张嘴,凭什么他们生来就高人一等。”
这话说的可谓石破天惊,陆轻尘和杨君竹纷纷看向她。陆轻尘却想,薛嘉鱼作为一个纯古人,能说出这般话,可谓是思想超前了。
三妻四妾本就是封建社会的陋习,因为统治者是男人,男人占据社会链顶端,什么福利都往自己身上谋,这其中便包括财富和女人,女人就像物品一样附属于他们,他们自然也就想要多少有多少。
而女人处于弱势地位,处处受压制,被一系列教条束缚在各种条条框框里,长此以往,习以为常,鲜有反抗。
而今却被薛嘉鱼大胆说出来,这在曾经现代人的陆轻尘听来,尤为难得。
所以她才惊讶。
而另外一边的杨君竹顿默,是因为她在思考接下来的措词。
她想了想,道:“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只能一个男人,那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就可以像男子一样,有好多面首。而曾经君临天下的女帝武皇更是男宠无数,这事归根到底还是权利所决,即是说谁的权最大谁就说了算。”
“那咱们当朝的就是一位女皇帝,是不是她就有好多男人?”
薛嘉鱼这话刚问完,离此不远处的一个男同学突然就一阵唬喝:“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妄议天子!”显然她们仨说的话被听了去。
三个女孩子齐齐看过来,见是她们同班的几个男学生。陆轻尘也看到了,其中一个还是温恂呢。
若她们讨论的是寻常话题便也罢了,可偏偏说了当朝皇帝,而且还是人家的私事。这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拿来做文章,于她们终究是不利。
“天子怎么了,天子也是人,是人都会被说,律法也没明文规定我们不能谈论这个。”偏薛嘉鱼不知惧畏,与那男同学对峙。
男同学也不相让:“若天子有错你们说便也罢了,可你们却说天子有无多少男人这等秘辛隐事,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若是因此告你们一状,你们怕是有牢狱之灾,到时你们家人也会跟着遭殃。”
“你……”薛嘉鱼还要争驳,却被杨君竹扣住了嘴巴,这事也怪她们,皇帝的私事确实不该她们公然谈论。
“大家都是同窗,我们一时口无遮拦,往后自当谨慎,郑同窗倒也不用这么大恶意。”说话的却是陆轻尘。
那个郑同窗却说:“我怎么就是恶意了,我这是陈述事实。”
他并不打算就此罢弃,还要继续作难,身旁却传来一声,“适可而止!”声音不大,却叫他不得不闭了嘴。
说这话的正是温恂。
这位郑同窗也是一个月前知道了温恂的身份,他道温恂为何去了邻县考县试,原来人是知县大人的儿子需要避嫌。
虽然温恂从不以此身份做炫耀,也不以此压制人,可这位郑同窗还是对人有几分忌惮,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温恂朝那三个女孩子看了看,随后走开了。待他一走,这位郑同窗又小声嘀咕:“这几个女孩,仗着跟我们一样进书院读了几本书,就自以为很不一般,竟说出一个女人可以拥有几个男人的话,果然圣贤书就不该她们读,读了只会污亵圣贤。”说完就气愤走了。
那边薛嘉鱼觉得委屈,“他们就是仗着人多欺负我们,说个话也碍他们事了,要这样针对我们。”
“好了好了,”杨君竹将书塞到她手里,“马上就要考试了,多背几篇书才是正经,我们要在考试上超过他们,这样才能证明我们比他们强。”
只薛嘉鱼哪还有心情背得进去书,拿着书气鼓鼓走掉了。
却说温恂这边,他来到竹林深处,听溪水潺潺,想起前几日收到的那封书信。
信中李长欢(当今太子名讳)说,皇帝于二月十二日凌晨降下一皇子,取名宋翊。
宋翊。
姓宋,李长欢这样说,温恂,你说,这是恶心谁呢。
透着纸张他都能感觉到李长欢心中的不快。
可是皇帝姓宋,这孩子生来就没有父亲,他不姓宋姓什么呢。
回到薛嘉鱼方才那个问题上,当朝皇帝是不是就有好多男人?
答案自然是。他自小行走于宫中,对此自是晓得一清二楚。
自去年六月皇帝有了身孕后,大臣们就纷纷猜测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有的说那男人已经被皇帝赐死了,有的说没有死,只是被送出去了而已,还有的说那男人就在皇帝身边,只是皇帝不公布而已。
可谓是众说纷纭。
更有甚者,直言孩子非李家血统不能要,结果可想说这话的那人被皇帝赐死了。
就这样,太子殿下多了个弟弟。
而且还不能有怨言。
因为执行者是太子的生母皇帝,那个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女人,她让谁死谁就得死,反抗只会死的更快。
唉,温恂突然就想到自己的爷爷,当年就是因为反抗皇帝旨令被捕入狱,后遭病故,从此他们家一蹶不振,到现在也没能起来。
同样他也不能有怨言,因为那是皇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他生为大靖子民,永远忠于这个国家忠于皇上。
风吹影动,他胡思乱想一阵,握着书卷出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