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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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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家沟村离芜县城不远,出了城门向南行两刻来钟就能到。

    车厢里,陆玉苹的儿子趴在陆玉苹怀里吃奶,陆轻尘有一搭没一搭问着话。

    “二姐,孩子叫什么名啊?”

    陆玉苹说:“曹聪,聪明的意思。”

    “很好听的名字呢。”陆轻尘说,还随口叫了一声“小聪聪”。

    那小孩长的虎头虎脑,很是机灵,听见有人喊他,立马离了陆玉苹怀抱,转过头朝陆轻尘咯咯一笑。

    陆轻尘便又逗了他几下,小孩一会儿咯咯咯笑,一会儿又趴在陆玉苹怀里吃两口奶,小小年纪,觉得很好玩呢。

    陆轻尘适可而止,这是在马车上,可不兴这样逗孩子玩。

    曹聪听不见人叫他了,也不再扭来扭去,趴在陆玉苹怀里安心吃起奶来,吃着吃着就睡了过去。

    而这时的马车已经驶出了城门,不远处就是村庄人家。时下二月,正是小麦返青时候,一大片青油油的,放眼望去,赏心悦目,满满生机。

    温恂驾着马车驶在乡间小道上,他看着路两边的麦苗,想起小时候老师带他和太子去城郊看农民伯伯种田,那时就像现在这样,正值小麦返青。

    他和太子蹲在田间,麦苗和小草傻傻分不清,两个人经常因此争论不休。

    旁边的老师见了,蹲下身与他们耐心解释,麦苗青小草绿,而且麦苗长穗,小草不长,不过这个要等后面才能知道。

    他和太子也是对比了好久才将二者区分开,后来长大了再没去过田里。

    如今回想起来,儿时的趣事,总是让他不禁失笑。

    不多久,马车在一处低矮的土坯墙前停下,温恂跳下马车,揭开车帘,扶着姐妹二人下了车。

    陆玉苹抱着孩子进了屋,刚把孩子放在床上,孩子就睁眼醒了。

    这一醒一时半会儿怕是睡不成了。眼下晌午已过,陆玉苹想着外面那两人应该也没吃饭,便背上娃下厨做饭去。

    陆轻尘进来将她拦下,“二姐,你忙你的去,我给你看着聪聪。”小时候她带过她弟弟陆承安,看聪聪自是不成问题。

    陆玉苹将孩子解下来给了她,又拉着她叮嘱几句,说隔壁屋停放着曹二志的尸体,要她别过那边去,晦气!

    待陆玉苹出去了,陆轻尘抱着孩子将其放到床上,与他坐在床上玩。

    曹聪九个月大,正是到处乱爬的时候,玩了一会儿,就想着下地玩。

    地上脏,怎么能爬呢。陆轻尘两臂张开挡在床边,“不许下去!”曹聪受了拘束,见爬不过去,急的大哭起来。

    旁边的温恂见了,与陆轻尘说:“你那么大一人了,欺负一个小孩子。”

    陆轻尘便说:“我没有欺负他。”她一没打二没骂,怎么能说欺负呢。

    “我看你凶他了。”温恂走过来,陆轻尘让开些许,他就势抱起了那孩子。

    “我二姐家的孩子也这么大呢,不过我还从来没有抱过。”温恂也是头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小孩在他怀里来回扭动,他紧紧抱着,生怕把人给摔了。

    陆轻尘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他大外甥都九岁了,不,现在已经是十岁了。

    她笑了笑:“你年龄也不大,想不到外甥都那么大了。”

    温恂转过头,顿了顿,才说:“我母亲是继室,前面两个姐姐非我母亲所生。”他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因病离世,留下两个女儿,后来他父亲又娶了他母亲,才生的他和他弟弟。弟弟今年十一岁,留在京城的家里。

    这……这就很尴尬了。陆轻尘敛了笑,果然话就不该乱问。

    “你呢,这个是你堂姐吗?”他带陆轻尘进公堂听案时,陆轻尘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堂下跪着的女子,反而是女子报了名字她大惊失声。

    而且后来他与陆轻尘从公堂出来,陆轻尘叫住女子,女子仿佛不认识她似的。温恂便猜想这不是陆轻尘的亲姐,哪有亲生姐妹见面不认识的。

    “是,她是我堂姐。”陆轻尘说,然后两个人就家中有多少兄弟姐妹聊起来。陆轻尘突然觉得,这温恂倒还不错,身上并没有某些官家子弟身上所谓的臭架子,反而很平易近人。

    她可以称这种品质为温和。

    “哎,他怎么咬我啊!”曹聪被抱在温恂怀里久了,渐渐不老实起来,脸埋在人怀里啃来啃去。

    这样的场景陆轻尘小时候倒是见过,她记得她弟弟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扯住她娘胸前的衣服,脸滚在她娘怀里啃来啃去,后来她听她娘说,她弟弟这是饿了,是在找奶吃呢。

    “噗——”陆轻尘忍不住笑出声。

    温恂觉得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随后又低头看了眼在自己怀里啃来啃去的小孩,那样子就像是寻吃的,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随即脸一红,顺着往上,很快耳朵也跟着烧起来。

    “你……”温恂一时气急,“你当真是不知羞。”

    “我又没说什么。”陆轻尘站起身,“他可能是饿了,我去看看饭做好没。”

    陆轻尘刚从屋里出来,就看见一个妇人站在她二姐家院门上扯着嗓子喊:“陆玉苹你出来!”这妇人正是曹二志的大嫂张氏,刚从县衙回来。

    陆玉苹听见张氏的声音,放下手里的活从厨房出来,同样扯着嗓子问:“不知大嫂上我门上来为何事?”

    张氏一脚跨进院门,指着她骂:“你少装蒜,你杀了曹二志,县官老爷却判你无罪,你是不是与县太爷有一腿,不然杀人偿命的案他怎么会叛你无罪!”

    “你这妇人,休得败坏我爹清誉!”这时,温恂抱着孩子走上前来,“我爹清清正正一个人,又乃朝廷命官,岂能容你诽谤,我若因此将你告上公堂,少不得你吃板子。”

    “你是县太爷的儿子?”张氏转头看向这个俊朗的少年,满脸狐疑,之后再看看陆玉苹,好似明白了什么,“好啊,我就说县太爷怎么不治你罪,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二志你死的冤哪,县太爷不为你做主,嫂子这就去府城找府台大人为你讨回公道,如果府台大人也不管,我们便去省城去京城,天下这么大,我就不信没你申冤的地儿。”

    张氏扯着大嗓门在陆玉苹院里聒喊,陆玉苹却不将其当回事,嗤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嫂子你心里打的什么盘算,你这么盼着我死,无非是想霸占我们家的地和房屋,最重要的是你想要我的儿子,村里谁不知你张桂花是个不下蛋的鸡。”

    “你……你……”张桂花指着她,半天说不上话来,气的心梗。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要说这张桂花最怕别人说她什么,那必是“不下蛋的鸡”这句,只因她嫁给曹大志十多年,至今一个孩子也没生下。

    “陆玉苹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娘我今天跟你拼了。”张桂花冲过来一把扯住陆玉苹,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

    因为打闹声太大,吓得温恂怀里的曹聪哇哇大哭,陆轻尘想要过去拉开这两人,却又被温恂劝住,“你别过去,小心她们误伤了你。”

    女人打架无非就是抓脸扯头发,这厢陆玉苹推开张桂花,转身跑回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把刀。

    她拿刀举向张桂花,“张桂花,你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砍死你。”

    张桂花一看见刀腿都打着哆嗦,但是她不能怂,不能被陆玉苹压制住,遂壮着胆道:“陆玉苹你敢,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不为你自己,也想想你那儿子。”

    “我有什么不敢的!”显然陆玉苹的声音要比她大的多,“我能杀死曹二志,就能杀的了你,大不了咱们一起死,我就是带着我儿子一起死,也不会留给你们家。”

    陆玉苹说着拿刀在她跟前划拉两下,张桂花吓得连连后退,出门时不小心被绊了一脚,“陆玉苹,你这个疯女人,你杀人不偿命,你不得好死!”张桂花爬起来,跌跌撞撞逃出了陆玉苹家的门。

    陆玉苹松了口气,从温恂手里接过儿子,提着菜刀回了厨房。

    曹二志确实是被她所杀,昨日在地里,她被曹二志打了之后,她注意到曹二志身后的锄头锄尖朝上,就是在那时她起了歹意,她就想,如果她朝着这个方向推倒曹二志,曹二志是不是就能死。

    有了这样的念头后,陆玉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这才使出十分的力重重一推,让曹二志当场就毙了命。

    其实她早就想要曹二志死了,只不过差一个大家见证的契机而已。而昨日下午的那场争吵就是最好的契机。

    曹二志的死对陆玉苹来说是解脱,从此后,房子是她的,田地是她的,儿子是她的,家里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再不用挨谁的打骂,她陆玉苹要的是一个由自己掌控的家,而不是男人。

    至于曹二志的尸身,陆玉苹也早就想好了,明日在曹家祖坟挖个坑,一张席子裹了直接给曹二志扔进去,棺材寿衣什么的,他曹二志不配!

    陆玉苹抱着孩子给孩子喂了会儿奶,待孩子情绪安抚下来后,她又背着孩子继续做饭。

    且说陆轻尘这边,她与温恂回到屋里,温恂头发乱乱的,想来是被曹聪那调皮蛋扯的。

    她跑去向陆玉苹要了把梳子,回来递给温恂,“这梳子是新的,没人使用过。”古人嘛,尤其是家世好的,尤为注重自己的仪态,人温恂来时清清爽爽的,总不能让人乱糟糟的回去。

    温恂看了一眼,接过来啪一下扣在桌子上。

    从进门起陆轻尘就注意到了,温恂好像在生气,如今看来,还真是。

    “要不要我帮你梳?”她问。

    “不用!”说的丝毫不客气。

    陆轻尘心说,好好的你跟我置什么气,亏我方才还夸你平易近人、温和来着,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果然世家子弟没一个好相处的。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

    温恂也不知是怎么了,无来由的不顺畅。道是江南婉约,便是女子也该柔上几分,今日可算是叫他开了眼界,什么扯头发抓脸乱嚷嚷,就连刀也给用上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彪悍的场面,着实给他惊着了。

    他拿起梳子拆了头发,等到梳头发的时候才惊觉,他竟然不会梳头发。从小到大头发都是下人们给他梳的,这会儿他梳了好几下怎么也梳不好。

    最后不得不放弃,转头看向陆轻尘,“还是你来吧,有劳了!”语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

    然而陆轻尘并不想给他梳。

    “怎么了?”温恂不解,“方才你不是说要给我梳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愿了。”他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他爱搭不理。

    他想了想,好像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方才是我不对,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觉得心情不佳,我向你道歉,不会再有下次了。”

    陆轻尘突然就理解了他,也是,人顺风顺水的一知县公子,突然来到这种地方,还见识了一场别样的互骂对打,心情能好才怪。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们,带你来了这里,让你经历了一次不好的体验。”陆轻尘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梳子。

    “唉,不说这些了,你给我梳吧。”

    陆轻尘给温恂梳了个书院时候的发型,头发全部梳在发顶,然后用一根发带系上,看起来飘逸清爽。

    过后她又问:“温恂,你身上带钱了吗,可不可以借我一些,等回了书院,我立马还你。”

    温恂道:“带了,不过都放在那里了。”他指了指床上的枕头底下,方才陆轻尘出去的时候他放进去的,刚放下就听见外面一女人败坏他爹名声。

    “谢谢你,你放了多少,回去我还你。”陆轻尘说。

    温恂转头看向她,“你为何要还我,那是我放的,没有以任何人的名义。”

    “我……”陆轻尘说不上来了。是啊,她为什么要还,可能是觉得她二姐家的事,不应该由温恂来承担吧。

    “放的也不多。”温恂又说,“孤儿寡母不好生活,只我能力有限,尽一点绵薄之力,能帮一点是一点。”

    “不,你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陆轻尘是真心实意感激他。

    之后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很快陆玉苹就把饭做好了。正好曹聪趴在她肩背上睡着了,她就把他放回了床上。

    饭罢,陆轻尘和温恂帮着陆玉苹干了点活儿,差不多傍晚时候两人告别离开。

    临走前,陆轻尘说:“二姐,你保重,下个休沐日我再来看你。”

    陆玉苹别过头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当年她骂过她,还打了她一巴掌,如今她不计较,反过来陪她帮她,叫她情何以堪。

    “回去罢,好好读书,如果下次你回了家,代我向家里问好,就说我也很好。”陆玉苹握住她的手,眼泪突地就掉下来,那个家她再也回不去了。

    “我会的。”陆轻尘说,“二姐保重!”

    二人从陆玉苹家里出来,马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风吹麦浪,空气中尽是青苗的清香。

    与来时的暖阳白云不同,陪同她们回去的是斜阳夕照,晚风炊烟。

    “温恂——”陆轻尘揭开车帘,探出身子靠坐在车壁上。

    “怎么了?”温恂侧了侧头,手中缰绳一松,马车慢了下来。

    “如果这个案子由你来判,你会怎么判?”她问。

    温恂想了想,说:“我想我与我爹一样,亦是同样的判法。你呢,如果换作是你,你又当如何判决?”

    “我……”陆轻尘顿了顿,“我想我会和你们一样。”说到底还是法不外乎人情,视道德人伦而定。

    “那还真是同道中人。”温恂呵呵一笑。两人谁也没再说话,马车就这样缓缓行驶着,仿佛走不到尽头。

    “温恂?”陆轻尘突然又叫了一声。

    “嗯?”

    “你看那边!”陆轻尘朝西边一指,“多么美的晚霞。”红日西落,染红了天边的云彩,霞光万道,瑰丽斑斓。

    温恂抬头看了看:“的确很美。”

    陆轻尘却看向他,然后就捕捉到了他嘴角的一抹笑。

    及至后来的岁月里她回忆起今日此番景象,总觉得,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再没有哪个瞬间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那人,那笑,那红霞。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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