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四月十五日，又到了学堂休沐之日。同时也是镇上逢五一次的赶集日。
一大早陆季秋带着俩丫头正要出门，陆承望却跑过来嚷嚷着也要跟着去。
一个大人哪能带的了三个小孩，到时丢一个可就麻烦了，这陆家湾村人赶集的时候也不是没丢过孩子。
沈蕙本就不大愿意大女儿跟着去，正好承望嚷嚷，就让他去得了。
陆季秋劝说：“没事，别说三个，就是四个五个我也带得了。”
沈蕙却推了他一把，“你这会儿倒是说的好听，要是真出了事，就怕你哭都来不及。而且就算你愿意，我还不放心呢。”
陆季秋还要说什么，却又被沈蕙推了推，“别说了，赶紧去罢，晚了就误了坐车了，下次有机会再带大丫。”
……
陆家湾村离新余镇十来里路，走路和坐牛车大概都是半个多时辰。
年轻人一般走路去，可村里还有好多老人和孩子，这些人走路费劲儿，只能坐牛车。
通常大家都是在村东头的大榕树下等车，从家里出来，看着身边跟着的陆承望，陆轻尘真是看他哪都不顺眼。
若不是临出门时他横插一脚，随他们一起去的就是她姐姐。
因着是赶集日，去镇上的人还不少。陆季秋带着俩小家伙赶过来时，榕树下已经等了七八个人。
其中一个小女孩朝这边叫了一声：“陆轻尘。”
陆轻尘看过去，见是陆芸。
陆芸与她同岁，也在村里的学堂读书。说起来两家还是宗亲呢。
陆芸的爷爷与陆轻尘的爷爷是亲兄弟，不只如此，两小姑娘的娘亲曾经还是闺中密友。
陆芸的母亲名叫赵如兰，与沈蕙娘家都是新余镇的，两家离着不远，小时候两个人常在一处玩，关系非同一般。
沈蕙十五岁上沈父患了病，家中无钱医治，为了给父亲换取精贵的的药材，沈蕙不得已嫁给一老头做小。
为此赵如兰私下掉了不少眼泪，为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心痛惋惜。
再后来老员外去世，沈蕙为夫家所不容，被赶了出来，幸而被陆季秋带回了家。
正好那年赵如兰也嫁到陆家湾村来，二人的丈夫还是堂兄弟，姐妹俩喜极而泣，关系一如从前那般好。
赵如兰嫁的这户人家还不错，丈夫为人实诚，夫妻俩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为长，名唤陆忠，年八岁，女儿正是陆芸。
俩孩子都在村里的学堂读书，趁着今日休沐，又逢镇上赶集，赵如兰想着带她们到娘家转转，顺便赶赶集。
这正等着车呢，就看见陆季秋领着俩孩子过来，赵如兰招呼道：“季秋，怎么不见蕙娘和另外俩孩子？”
陆季秋道：“孩子小不方便带出门，蕙娘留在家里照看。你一人带孩子出门呢，季平没跟着来？”
季平是赵如兰的丈夫。
赵如兰亦笑道：“季平一大早地里去了，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带着俩孩子去就成。”
俩大人有一下没一下说着话，几个孩子围着大榕树玩，眼见着太阳慢慢爬高，陆二牛才赶着牛车姗姗赶来。
“各位乡亲实在是对不住哇，早起家里出了点事，耽搁了你们行程。”
陆二牛三十多岁，村里有牛的人家不多，他便是其中之一。
农忙时陆二牛赶着牛犁地耕种，农闲时他则赶牛车拉村里人到镇上赶集、走亲，或者平常采买。
坐车的人只需给陆二牛两枚铜板，便可坐个来回。
这会儿他赶着牛车来到大家跟前，致了声歉，要大家赶紧坐上来。
这一坐可不得了，光这一车大人连小孩足足坐了十五个，十分拥挤。
没办法，今日是赶集日，去镇上的人真不少。
“好嘞，都坐好了，赶路喽！”陆二牛手里鞭子一甩，重重一下打在牛背上，老黄牛哞哞哞爬动起来。
陆轻尘被陆季秋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只歪头看着沿途的风景。
远处农人弯腰忙着插秧，一颗颗小小的绿苗连成片，仿若一片绿色的海。
晨间清风缓缓，时不时伴有虫鸣鸟唱，山清水秀，沃土良田。
真一派田园好风光。
陆轻尘不禁感叹，这古代空气质量就是好，不知比后世好多少倍。
车上大人们正在闲聊。
“这赶集的人多，你们这些带小孩的可要操点心，好好看紧了。前段时间就有个赶集的把个女娃弄丢了，那家人哭的死去活来，到现在还没找回来。”
说话的是方大婶，约莫四十来岁。
很快就有个年轻妇人跟着说：“不是说官府严打人贩子么，抓着了可是要判死刑的，而且买卖同罪，不只人贩子，就连买家也是要判死刑的。”
言下之意是，官府打击人贩子这么严重，这些人还敢顶风作案？
“那当然，”大婶接着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为了金银财物可是连命都不要的，人贩子才不管这些。尤其是家里有女娃的，你们可得要看紧了，要是被人贩子拐走，那可是一辈子的痛。想想河对岸的那家，到最后没了三命，唉……”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旁边的陆轻尘也在听着，她知晓这大婶口中所说的河对岸的那家指的是周匀年家。
当初周匀年的娘被人贩子拐走，卖到那种地方，虽说后来人回来了，可是却染了性病，不久便去了。
周匀年的娘死后不久，父母遭受不住村里人的口水，也跟着双双去了。
牛车上一时没了声音。
陆芸的母亲赵如兰笑了笑：“婶子这话在理，我们这些做父母的都记下了，出门在外一定会看顾好自己的小孩。”
方大婶得了赵如兰这话，显然很受用，伸手在赵如兰怀里的陆芸头上摸了摸，“这丫头看着乖巧，这是去镇上外婆家还是去赶集？”
陆芸回道：“先去外婆家，再去赶集。”方大婶笑了笑，直夸小丫头伶俐。
之后目光又转到赵如兰身边的陆季秋身上，看着他怀里的陆轻尘说，“这是老二家的丫头？都长这么大了，模样随了她娘，可见长大了也是个美人。”
光听这前半句，明明是赞美之词，可是后半句出来，就……
“就是这世道唉，女子生的太美反倒不是好事，就怕引来豺狼惦记。”
这方大婶实属不会说话了。
陆轻尘的母亲沈蕙就是因为生的太好，遭了老员外的惦记，威逼利诱，将沈蕙纳了做小妾。
方大婶这样说，或许在外人听来是无心之举，但听在陆季秋耳里就不一样了。
说起这方大婶，与陆季秋家倒还有些瓜葛。方大婶是陆奶奶一个远房侄亲，当初陆奶奶曾托方大婶给她家季秋说门亲事，方大婶便说了自家侄女。
只是陆季秋一心要娶沈蕙，拒了她家的亲事。为此，方大婶没少怨怀陆季秋，背地里可是说了他不少闲话。
什么头婚男娶个二婚妇，替别人家养孩子，辱没家门诸如此类的。
背里的话要多难听多难听。
今番在牛车上遇见，可不得逮着机会再恶心恶心他。只是陆季秋不理她，抱紧女儿头歪向别处看风景去了。
方大婶讨了个无趣，翻了个白眼，转头与别人说笑起来。
半个时辰后，牛车到了镇上。
陆二牛将牛车拴在镇子口，要大家有什么事赶紧去办，下午酉时之前赶过来在这里集合，不然太晚路上不好走。
……
新余镇是典型的江南水镇，一条河流自西向东贯穿整个镇子，河面上几只乌篷船轻轻摇荡，河两岸住着人家，炊烟袅袅，不少小摊小贩吆喝买卖。
“枇杷，枇杷，新鲜的枇杷，不甜不要钱，不甜不要钱啊喂……”
陆季秋拉着陆轻尘和陆承望正好路过此摊前，闻言停下脚步，要摊主秤了一斤枇杷，给了人三十文钱。
之后他又带两个人来到药铺，给沈蕙抓了些调理身体的药。
从药铺出来，日头已经斜到头上，陆承望说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正好前面有个小吃摊，陆季秋带着二人过去，要了一笼包子和两碗粥。
“小叔不吃吗？”陆承望嘴里嚼着包子，抬起脸问。
陆季秋笑道：“小叔不饿，你们吃罢。”
陆轻尘看着他爹，出来这么久了，他爹怎会不饿，定是省钱舍不得吃。
遂夹了个包子，举到他爹嘴边，“爹，你尝尝，这包子馅儿多，可好吃了。”
陆季秋一开始还推就，但耐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便张嘴吃了。
陆轻尘嫌不够，又给他喂了一个，接着又是一个，喂了三四个才肯罢休。
一笼包子是十个，陆季秋这边吃了四个，陆轻尘吃了三个，陆承望胃口大，这么几个根本不够他吃。
陆季秋便又叫了一笼。
等三个人吃饱喝足，已经日上中天，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集市上人多，走来走去也热，陆季秋便带着俩孩子去了书坊，先给陆轻尘买几本书，等不太热了再逛集市。
陆轻尘自是高兴，陆承望却蔫了吧唧，他这人厌书，陆先生讲的那些书都读不通呢，遑论这些没见过的。
陆家父女在书坊挑书的时候，他闲着无聊，便来到外面东转转西看看。
……
书坊里，陆轻尘问老板要了一本《大学》和一本《论语》。
原本她是想买《论语》和《诗经》，他爹却说先四书后五经，等四书读完了再读五经。而读四书需先从《大学》开始，还说这话是朱熹朱圣人说的。
陆轻尘想着，他爹也是从四书五经读过来的，听他的应该没错。
这书也有好次之分，纸张次的书籍价格便宜，纸张好的则价格高。
陆轻尘认为，书嘛，能看就行，不用太在乎好次，于她们这样的人家，买本便宜的就行，太贵的他爹钱包遭不住。
陆季秋则不这么认为。
陆季秋认为，书乃私藏之物，即翻即用，纸张太次易破损不易保存。为着长远计算，自然要买纸张好的存的住的。
最后父女俩一协商，买了那种价格适当纸张质量和厚度都适中的书籍。
除了《大学》和《论语》两本书，陆季秋还给陆轻尘买了这两本的注释集。
四书五经深奥难懂，大人读着都费劲，何况一六岁的孩童。若是没有集注，万万是读不通的，便是有了集注，陆轻尘也不一定能读懂。
陆季秋原想着，等到陆轻尘十一二岁，送她到书院读书，那里才是正式教授四书五经的地方。
现下她还小，且让她先接触着，至于成效如何，他倒不甚在乎。
父女俩买完书准备付账的时候，却发现陆承望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