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卓清婉带着从家里带的吃食返回客栈，一进那屋，便看到将将醒来一条腿蹦跶着，一只手放在腹部，挣扎着够桌上茶壶的情形。
卓清婉忙上前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扶住她：“小心再碰到伤口。”
待魏黎坐定，低着头堪堪言语到：“在下又欠姑娘一次。”
卓清婉听到他醒来就如此不知趣，胸中无名生出一股怒气：“魏公子不必客气，您上次大手一挥豪掷千金，是便宜了清婉呢。抵消两次送往浅溪村的那些，还余下不少。我也不好白白拿了魏公子那么些恩惠，这次能救公子一命，才算是清婉还了魏公子的情。”
魏黎不知卓清婉为何愠怒，被卓清婉说得本来苍白无血色的面上泛起一抹无所适从的红。
“卓姑娘折煞魏某了。是魏某承了卓姑娘的恩，救舍弟一事，岂是那区区银两能衡量的。在下知姑娘金枝玉叶，定是视这银钱为俗物，只是魏某无能，除了这个，再无法回报姑娘这天大的恩情。”
见魏黎说的句句真情实意，卓清婉倒觉得自己是咄咄逼人了。想来自己自小知书达理，知晓分寸，怎就遇上这魏黎，屡屡情绪失控，口不择言。
卓清婉释然一笑：“还请魏公子莫要再提这恩不恩情回报与否了，本就是举手之劳，是魏公子过于挂心了。”
说着拿过从家中带的食盒：“魏公子这一夜还未进食吧，这是我从家中厨子做的些点心，公子重伤未愈，可别再饿坏了身子。”
卓清婉既已这么说，魏黎也不好再提，只是自己心中还有太多顾虑。看着卓清婉将一个个瓷盘摆在桌上，不禁开口道：“昨晚”
“你放心，除了我的贴身丫鬟，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卓清婉抢先说到。
魏黎正准备开口，又被卓清婉打断：“你身上那两把弯刀，压在了床褥下。除了我，没人看到。”
魏黎心里一阵感激。
从浅溪村魏黎那躲闪的态度，到突然拿出的五千两银票，再到昨夜这明显与人激烈打斗过留下的伤。每见到这个男人一次，她对他身上的疑问就多一点。看着魏黎缄口不言还是没打算主动说与她一个字的样子，卓清婉再也憋不住把内心的一问一股脑地抛了出来。
“魏公子，恕清婉唐突，敢问魏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半脸面具，两把飞刀？两不相欠？你次次此番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是有心还是无意？魏公子可敢为清婉解答一二，也好真正两不相欠。”
虽是仅仅见了几次面，但云泥异路，却是指这一人，那永远客气又疏离的态度，让卓清婉这个自小被所有人视作掌上明珠，做什么都顺风顺水的黔安城风云大小姐，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好像有什么冥冥中的牵引，让她总是关注到这个人。
魏黎在卓清婉的注视下，无法，也不想欺瞒卓清婉，终是开了口：“如果娘所想，我是个罪孽深重的杀手。姑娘还是，离在下远一些吧，今日之后，我们就当从未见过。”
“不是的，你不是那样的人。”卓清婉下意识地，没有理由地否定他。
“呵，哪样的人？卓姑娘知道我魏某是什么样的人？”
“罪孽深重不是罪孽深重。”此时轮到一向伶牙俐齿的卓清婉没了说词。
“你我相识才几日？怎就知我如何了。”
“你杀的那些人，都是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他们才是罪孽深重。而且而且你还照料着浅溪村老少，总之我知道的，你不是坏人。”一向端如卓清婉，此时也只会孩子气地喃喃像是自语。
魏黎闻言叹息一声：“卓姑娘可真是天真可爱。”
卓清婉面颊一红，及笄之后，家中长辈都教养她贤良淑德，走路，说话，吃饭，睡觉，都要按规矩行事，大抵是有三年都没听过有人这般形容她了。天真可爱，卓清婉已经没了思绪再往后想这词的深意了。
“吃饭吧魏公子，今天还未亮便从老师家启程赶路，谁知半路捡了个你又照顾了一上午，我可也还滴水未进呢。”说话间带了些嗔怪，若是放在一对情意绵绵的男女之间，怎么听都是在撒娇了。
魏黎一愣，随即赶忙道歉：“劳烦卓姑娘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单独吃饭，免不了的相对无言。
而魏黎原是想说些狠话，好彻底断了和卓清婉的联系，或许希望卓清婉对他的身份能感到害怕，或是厌恶，不耻，怎么都行。毕竟，与自己走得太近，难免引来灾祸。
但不知怎么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被卓清婉这么绕过了他的提议。而他对卓清婉，也始终狠不下心来。这样一个温婉贤德，宛如谪仙的姑娘，本该与他这样的人毫无瓜葛，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阴差阳错，成了难解的结。
还是卓清婉先出了声：“魏公子是住在这黔安城内吗？”
“是。”本不想答是，但也不能告诉卓清婉麓阴山住处吧，魏黎端的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何处？”
“很是偏僻，卓姑娘定是没听过的。”
只是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卓清婉撞破已是很要命的了，眼下自己的安身处，是定不能再让她知晓去。自己手上的亡魂众多，难免有个来寻仇的，自己那寒舍，是随时可能遇事舍去的。万不可让任何不相干的人上门。
卓清婉看出他的为难，也不再追问，只交代到：“大夫说你身上的伤须得二余月才可恢复，不管你家在哪，还需得人照顾。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家客栈吧，我已交代了掌柜，日常会有人帮你打理。”说到这停了一下，又继续道：“用的是你给的那五千两，你大可安心住下。”
其实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伤都受了个遍，魏黎怎会不知道如何处置，更无须专门找人来看管。奈何卓清婉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好再拒绝。没旁的心思，也不想多想了，只是凭着感觉，好像顺应着卓清婉的安排住下，她才不会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不想她不高兴，魏黎懒得去想了。今天说的话太多了，他累了。
本想着先在这小住几日不好拂了卓清婉的面，但因为伤势实在比以往都要严重，魏黎也就打消了出去活动的心，安心在客栈里待着足不出户了。
在客栈几日，卓清婉日日探望，每每都会带来各种点心吃食。感谢感恩魏黎也不再说，他知这位小姐看似柔和，实则是个坚定有原则的人，说多了怕是反而会得罪这位大小姐。
魏黎现在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下。
这厢小丫鬟春怡又被自家小姐打发在外等候，一连十几日了，春怡难免又生出不快。
“小姐，要不让我跟您一起上去吧，反正我已经知道是他了。”
其实春怡说的也在理，现下并无可瞒春怡之处了，而她上去多个人也能帮着干点什么，但卓清婉从未想过让春怡和他一起照顾魏黎，卓清婉私心不想在她和魏黎在这难得的一方天地间相处时有第三个人在。
卓清婉一时无言。
春怡见自家小姐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么藏着掖着吞吞吐吐的样子，更加急切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一向最是从容冷静，怎的遇上这魏黎就变得这般奇怪。小姐现在，连话都不愿与我说了。”说着噘起了嘴样子委屈得不行。
卓清婉被春怡说的一愣，自己确实一遇魏黎就变得不同以往了吗？
春怡接着叭叭地说着：“咱们已经给店家那么多银子让人好生照看了，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小姐您这样的金枝玉叶日日为他操劳，小姐，咱们这是何必呢？”
“怎怎就不必了，既然那夜叫咱们碰上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既然已经救了，怎么能救上来再放任不管呢？那和没救有什么区别？总之，我若是就此撒手，我卓清婉自个儿这也定是过不去的。”
其实卓清婉哪里去想过这么多，一开始救人是本能，之后日日前去见他，是本能。只是面对春怡这随意便道出口的真相，让卓清婉一度窘迫，胡言乱语胡编乱造罢了。
“那小姐，带上我呗？”说着脸上漏出狡黠一笑：“我也是看您日日操持卓家家业，还要操心着这位少爷，实在操劳过度，春怡心疼呐。”
卓清婉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实在没法败下阵来：“罢了，你跟上吧。少说话，多做事。魏公子有伤在身，不喜嘈杂。”
“他没伤在身也是闷葫芦一个！”
“你这丫头！”说着作势要打她的样子。
春怡蹦跳着嘻嘻哈哈笑着躲开，小姐总算不把我一个人撇下和那个男人私会去啦。
魏黎在客栈这些时日，每日便是打坐练功，修复上次打斗中损坏的箭袖，外加，等卓清婉。不知怎的，明明没了往日的奔波忙碌，却觉得现在日日都挺有盼头。
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但却不是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