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梦中之梦
郑荀被一声哭喊惊醒。
这哭喊声近在耳边,又过于真实,他几乎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他真的醒过来了。
可为什么这声音……和他娘好像?
他蓦然睁眼,发现自己被人用一只胳膊紧紧勒在腋下,无论怎么挣扎也纹丝不动。
而他面前正跪着许云秀,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姑娘,两个人都是满眼含泪。
“娘,阿姐!”
他惊喜地喊道,不过这一出声他便愣住了,他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总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他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却想不起具体发生过什么。
“你这个坏人,放开我弟弟!”
郑湘跑上来要拉他,却被这个人一下推到地上,被许云秀接住抱在怀里。
他尝试着用手去拉扯,然而并未起到什么作用,这个人理都不理。于是他一口咬在这人手臂上。
“找死!”这人低头看他,眼中凶光毕露。
随后这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白色药丸状的东西放在他鼻子下,两指一捏,药丸便碎了,从里面飘出一股浅淡的白烟,钻入鼻腔里。
“娘……阿姐……”他只看见她们模糊的面容,以及哀求的声音,之后便陷入黑暗。
等他再次醒过来,周围已经变了样。
他似乎是躺在一个冰凉的台子上。四面无窗,屋里昏暗,只有角落里几盏烛火发出微弱的光。
他的四肢并没有束缚感,但任他如何使劲,却一点也动不了,只有眼珠子能活动。
他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甚至连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无法分辨,但他总觉得好像自己来过这里。
直到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接着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进来的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面容看起来很慈祥,但实际并不是这样,因为俯视着他的目光里充斥着一种怪异的兴奋和激动——还有毫不掩饰的贪婪。
老头围着他看了一圈,伸出枯瘦的手在他的四肢处摸了摸,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左胸处,脸上露出一种对“物品”满意的笑。
郑荀紧蹙着眉,目光逐渐变冷,他用尽全力想抬起手,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试着发出张嘴,动了几次之后,似乎可以发出声音来。
“你是谁?”
老头有些讶异,目光随即又绕着他看了一圈。
“我是谁并不重要。”
说完老头不再理会他,伸出手微微张开,掌心出现一颗拇指大的玉珠一样的东西,泛着幽蓝的光。
这个东西离得越近,郑荀就感觉身体周围寒意越重,而老头脸上露出的笑也越来越深。
当这个东西悬在他左胸处上方时,一股寒冻之感扑面而来。
老头嘴角的笑有些扭曲,面上的表情也变得疯狂。他的手覆盖在幽蓝的玉珠上,像是用了很大力气似的,在那一瞬间将它按入郑荀的心口处。
郑荀这一刻脸上血色尽失,就像是一根冰锥刺破皮肉,进入到了他的心脏里。寒冻之感瞬间席卷全身,就连血液也结了冰了似的。
他只感觉心口处的冷和痛蔓延到了四肢上,连呼吸都无法平稳。
耳旁还有老头贪婪而疯狂的笑声:“乖孩子,听话!你会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用你今后的气运和身体去滋养它!它属于我,你也属于我!哈哈哈哈……”
幽蓝色的光消失的那一刻,郑荀左胸处出现了一块拇指大怪异的青蓝色印记。
他现在已经被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依旧无法动弹。
老头一手提起他的衣领,一手开了门。
“师傅,宫里请您去一趟。”
郑荀听见声音,费力地睁开眼。
说话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白衣少年,面上也不带什么情绪,察觉到郑荀的目光,他抬眸淡淡看了一眼。
眉间有一道赤色离火印!
是江沅!
郑荀脑中清明了许多,胸口处的疼痛也减弱了。
原来这个老头是前国师高寅!
老头“嗯”了一声,对着这个徒弟的语气不怎么好,带着一股冷漠。
随后老头将手里的郑荀扔到江沅怀里,吩咐道:“把他交给邱武,让他送回去。”
江沅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垂下眸,淡淡应了声“是”,随后便带着郑荀离开了。
即便郑荀现在如同一块寒冰,但江沅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郑荀伏在江沅肩上,看着周围经过的地方,很明显这是以前的国师府,虽然刚开始那间屋子他并未见过,但是地方大致都差不多。
“……江沅?”
郑荀的话一出口,他明显感觉到江沅的脚步顿了一下。
江沅目光淡漠地看着前方的路,神情并未因为这个孩子突然叫出他的名字而有一丝波动。
只不过他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今日之事你还是不要记起得好。”
话音刚落,郑荀便感觉自己昏昏欲睡,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了眼。
这仍然是一处房间,桌案上、杌凳上,都摆放着许多八卦符篆,这里正是当时他进的千山观那老道士的房间。
只不过他也不明白为何会梦到这个地方?
“小友不必担心,这个梦境是贫道顺应奉元珠而来。”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苍老声音从里面传来,声音也是他熟悉的。
是一顿吃了八个蒸饼的老头子的声音。
“都说了贫道可不是一顿吃八个!”老头声音气呼呼的。
郑荀站在神龛前,墙上挂着老头的画像。
“老爷爷,刚才是你在说话?”他仔细一看,果然画上的人从原本慈眉善目的模样变成了一脸气呼呼的样子,若不是胡子太长,都要被气得翘起来。
画上的忘尘子轻哼一声:“罢了,贫道不与你这小子计较。贫道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郑荀问:“什么事?”
“贫道之前特意叮嘱你戴好琉璃丹,现如今琉璃丹已失去效力,你留着它也无用,贫道便收回来了,小友莫怪。”忘尘子轻抚白须,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天意如此,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还不等郑荀说话,忘尘子接着又开口了,不过他这次的口吻十分严肃:“接下来便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小友可千万要记住。你左胸处有一印记,这是奉元珠留下的印记。”
郑荀摸摸胸口,眉头微蹙。他左胸处的确有一个怪异的印记,不过他一直以为是生下来就有的。
“奉元珠由你的气运和身体温养多年,早已与你共存共生。奉元珠灵气充沛,在危急之时可救你一命,你千万要将它保护好。若是失了奉元珠,不出五年,你将一命归阴。”
郑荀拧眉道:“这个奉元珠是高寅放的?为什么?”
“因为你佑于天道。”
郑荀心中暗暗“呸”了一声,去他的佑于天道!他这像是被天道庇佑的人吗?
忘尘子轻咳一声,又道:“小友,你切记贫道今日所言,万不可忘。贫道这便送你出去。”
“且慢。”郑荀叫住他,问,“你既然是千山观的祖师爷,怎么不好好管管你这后辈徒弟?你知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忘尘子一抚长须:“贫道自然明白。只不过贫道已不在尘世间,小友聪慧,定会明白一切皆有定数。”
定数,什么是定数?
郑荀还没问,便见忘尘子拂尘一挥,他便睁开了眼睛。
这回是真醒过来了,他正倚在兰亭水榭曲栏的方柱旁。
伸手一摸,脖颈上挂着的玉珠也消失不见,心中惘然若失。
他回想着方才梦中发生的事,才明白这并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怪不得江沅说他们曾见过。
郑荀听见两声奇怪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裴恙站在树后对他招手,脸上还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
郑荀蹙眉。
裴恙见他不为所动,又压着声喊:“过来啊,快来!快来!”喊完还紧张地向四处环视一圈,仿佛是在躲什么人。
在裴恙不懈努力下,郑荀终于受不了了,起身走了过去。
裴恙探出身来一把将他拉到树后,问:“阿荀,要不要去流霞馆一尝美酒?”
“不去。”郑荀很是不解。
那也不至于这么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吧?又不是去做贼。
裴恙察觉到他表情的涵义,用一种“你不懂”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我也不想这样,还不是因为那支老参,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我又没惹他,每次都盯着我溜出去,转头就去向李叔告状。”
“不过我岂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裴恙又得意一笑,“他不也经常偷溜出去?他向李叔告状,我就向乘月告状。今日他一早就出去了,我本想去跟乘月说的,谁知道他并不在,等他回来再说吧。现在趁老参还没回来,咱们也出去玩玩。”
“……”他就说这几天怎么气氛不太对,裴恙几乎不和五加同时出现,一旦碰面,必定剑拔弩张,原来是因为这个。
“走走走,今日流霞馆有个品酒宴,还特意叫了倡优作角抵戏,到时候一定热闹!”裴恙兴致勃勃。
他今日说什么也要把阿荀拉出去,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一不小心喝多了,还有阿荀可以把他带回来。
裴恙双眼含光,满是期待。
郑荀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了。
正好,他可以趁此机会去看看阿姐。
自从上次溜出去过一次之后,裴恙就好像尝到了甜头,隔三差五就溜出去逛逛,好生自在,因此在带着郑荀翻墙时可谓是驾轻就熟。
所幸裴恙每次白天出去时都记得给自己做一层伪装,因此这一路上并没有人认出他。
郑荀停住脚道:“我先去看看阿姐,你说个时辰,到时候我去流霞馆等你。”
裴恙想了想,还是觉得一个人太没意思,还不如和阿荀一起去,也省得无聊。
两人很快出了城,找到了连羽他们住的小院外。不巧的是,院门是锁着的,裴恙趴在墙头看了看,院里也没有人,几个房间同样上了锁。
“或许来的不是时候,他们可能都出去了。”裴恙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郑荀点点头,于是两人又原路返回。
路过甘露居时,裴恙拉着郑荀拐了进去:“时辰尚早,先在这里歇一歇。”
两人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小二便殷勤上前来询问:“二位可是要茶人点茶?”
裴恙道:“不必,上壶茶便可。”
小二点头正要离去,裴恙又问:“今日不是双日吗?怎么是说书的?那个唱曲儿的秦姑娘怎么不在?”
小二面露难色:“这……客官,我们也不知道秦姑娘去哪儿了,她前几日也没来,我还去她家中找人了,谁知道她娘竟然拉着我不让我走,还哭喊着说女儿丢了,让我还她女儿,你说说,我上哪儿给她找去?”
小二话音刚落,另一桌上有人搭了腔:“秦阿娘本就痴傻,一直靠这么一个女儿照顾着,她女儿丢了能不急吗?”
郑荀蹙眉问:“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说丢就丢呢?”
那人抓起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了嚼,特意转向他们,那架势比台上的说书先生都足。
“你们没听说最近那神秘失踪案又出现了?”这人声压得低,见两人摇头,他神情变得满意起来,又接着说,“这事要从前段时间说起,只不过之前失踪的是孩童,现在么,又变成了年轻人。”
“可惜那些孩子,都报了官现在也没查出到底去了哪儿。”那人喝了一口茶,小声说,“不过我听说是被人绑去当做祭品了,啧啧,我看这回失踪的人说不准也凶多吉少。”
随后他转过身去,遗憾道:“估计今后也听不见秦姑娘唱曲儿了。”
说书人正讲到精彩之处,醒木一拍,满堂喝彩,那人也不想说了,抓起花生放进嘴里,跟着其他人连声叫好。
这明显是不会再问出什么了,两人视线交错,心中都有了几分思量。
郑荀低声问:“去看看?”
“去。”裴恙显然比郑荀还要积极,直接找到小二结了账,又单独扔给他几两碎银。
小二手里握着碎银,又想揣着又不敢拿,满脸纠结。主要是对方问的话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哪有人上来就打听人家姑娘家住何处的?
“你问这个想做什么?”小二不舍地将碎银放在桌上,有些警惕地打量了裴恙一眼。
裴恙一看便知估计他这是被人当做登徒子了。
着实可笑,他这玉树临风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哪点和坏人沾边?这小二真没眼色。
裴恙不满地瞪了小二一眼,吓得小二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最后还是郑荀缓和了气氛,对小二歉意一笑:“你或许不知道,我这朋友对秦姑娘的曲儿念念不忘,前日没听到,茶不思饭不想。今日又特意前来,谁想到竟听了这种恶耗,他若是不去问个明白,往后夜里也难眠了。”
闻言,小二怀疑的目光落在裴恙脸上,裴恙十分配合地露出悲痛之情:“小二哥,若是您实在觉得为难,我去问别人也是可以的。”说着便要拿回桌上的碎银。
小二一看,也不犹豫了,立马告诉了裴恙,随后抓起桌上的碎银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裴恙摇摇头,“我还当他能坚持多久呢。”
两人按小二说的地方来到了一处简陋的土屋小院。
裴恙看着眼前破烂的木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了推,他担心自己稍微一用力,这扇门便会散架。
门并未上锁,一推就开了,里面也很安静,像是没人住在这里似的。
裴恙喊了几声,又挨着将几扇门敲了一遍,都不见有人应声。
“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裴恙环视四周,除了院里有两三只鸡还能表明有人住过以外,其他的再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院里唯一一扇打开的门是个煮饭的地方,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门。
郑荀走进去四处环顾,里面只有冰锅冷灶,灶台上还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显然不是两三天的时间就能落上的。
他正想着,从柴堆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像是在啃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