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花灯会
郑寻谢绝了红愔,只出了百花巷便让红愔回去了。
现在夜色已深,百花巷外早已冷冷清清。他回首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百花巷,深深舒了一口气。
今日这一趟着实是来得值得,不枉费他跑了这么多路。
……
“沈昭呢?把他找来。”
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这一声响吓得身旁的管家一个哆嗦。
管家小心回道:“殿下,沈侍卫他、他最近精神不佳,神色憔悴,恐怕身体不适……所以……所以……”
管家在赵瑾不悦的神色下噤了声。
赵瑾站起身,冷冷道:“可知为何?”
“小的不知,特意去问了沈侍卫需不需要找个大夫来看一看,他也说不用。”管家慌忙跟在他身后。
赵瑾进屋时,沈昭正坐在桌前,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埙。
这几日他夜夜梦魇不断,每一次都梦见阿钰恨恨地看着他,用冷如寒冰的手拉住他,露出被虫蛇咬烂的躯体。
“沈昭。”
“殿下。”沈昭回过神,将埙收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你这副鬼样子还不看大夫,是要等病死了,让本王替你收尸?”赵瑾冷冷瞥向身旁的管家,“去请大夫。”
“是。”
“等等。”赵瑾面色阴沉,“去甘露居传信,让陆宴过来一趟,就说本王病了。”
管家领命离去。
“殿下,其实不必麻烦连公子,属下只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怎么,本王身体不适都不能看看大夫?”赵瑾冷笑一声,“我知道你那日去见了谁,倒是不知道国师府一个小小侍从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让我敏王府的沈侍卫都不敌于人。”
“属下有罪,欺瞒了殿下。”沈昭垂眸道,“不过此事与他无关,是我自己心中魔怔罢了。”
“本王只信自己的眼睛。”赵瑾拂袖而去,到门口时,又撂下一句话,“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去了,省得被外人看见说我敏王府苛待你。”
“谢殿下。”待沈昭抬起头来,眼前早已不见了身影。
殿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幅脾气,嘴硬心软,只是他知道心病是无药可救的,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是徒劳无功罢了。
连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他放不下。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时的槐花。
……
“丹阳公主?”郑荀看着坐在身边面带笑意的赵琬,掩下了心中的疑惑,“你要是找国师的话,不巧,他今日不在府中。”
“我是来找你们的。”赵琬笑了笑,“前段时间在秦州时你和裴恙也算帮了我一把,今日特来答谢。”
“你先不要拒绝,我都已经和李管事说过了,今日七月初五,恰逢寻芳阁的花灯会,我先带你们去宁安城逛一逛,再去见云斋小聚,也好聊表心意,等酉时花灯会开始了再去观灯。”
赵琬看了看身边的乘月,又笑道:“乘月,之前我在宫里见你,甚觉亲切,就像我弟弟似的。我也喜欢九弟弟,只可惜他对我生分了许多,倒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所以你可不要拒绝我,惹我伤心。”
“我一介无名百姓怎敢与殿下相提并论。”乘月微垂着眸,神色淡淡,也不见笑,倒是一旁的苒珠心中替赵琬不平。
公主都这么温柔得表达她的亲近之意了,这个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感激。
郑荀打破了弥漫出来的尴尬气氛,道:“正巧我们来京州有一段时间了,还从未去宁安城好好看一看,那今日就先谢过公主殿下的好意。”
……
等几人从见云斋出来时,天色将黑未黑,但街市仍旧热闹繁华,像是为了这一天的花灯会,街市两旁的楼阁都悬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行人也络绎不绝。
“寻芳阁的花灯会可是咱们京州最漂亮的了,听说到亥时灼华姑娘还会献舞,”苒珠手里拿着一包糖梨酥,开心地走在前面转圈,“小姐,咱们走快点,不然一会儿去晚了就看不见了!”
“有玉牌还怕什么?位置随你挑。”赵琬又对身旁二人笑道,“都说‘灼华一舞,名动京州’,今日我们可算有眼福了。不过郑荀,你为何要带上这个东西?”
郑荀摸了摸唇上的胡须,解释道:“这样显得人稳重一些。”
赵琬:“……”
郑荀好奇道:“寻芳阁……女子也可以进去?”
赵琬晃了晃手里的玉牌,狡黠一笑:“只认它,不认人。”
……
楼中高台,花灯映缀,暗夜如昼。
灼华轻纱遮面,云鬓缀钗,一路走来环佩叮当,胭脂罗裙在脚边似要翩跹起舞。
众人仿佛皆屏了息,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惊扰了人间仙子。
微风轻抚,掀起轻纱一角,有人想借此机会一睹芳颜,却只见朱唇若隐若现。
美人向众人轻轻一瞥,却在见到楼台下那一个身影时双眸才有了些许浮动。
陆宴脸上没了平日吊儿郎当的嬉笑,此刻像是痴了似的,盯着高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
两人目光相遇,陆宴眸中浮现一丝欣喜,却又见灼华转身离去,神色又黯淡下来。
他等了许久,终于又等到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来见她的机会,他还特意做了她喜欢的追月花灯,可他想送的人似乎并不领情。
既然想送的人不想要,那还留着它做什么。
陆宴看了一眼高台,将手中的花灯随意放在角落,转身离去,身后众人的哄闹嬉笑与他划成了两个世界。
灼华站在纱幔之后,见他弃灯离去,对身旁的侍女道:“蕙儿,去将楼下西南角那盏追月花灯提上来。”
见蕙儿下楼,她的眼里才隐隐露出愁绪。
……
“陆宴?”
“……赵姑娘也在这里?”陆宴转过身去,见是丹阳公主,掩下了眸中的失落。
“今日正逢花灯会,与朋友来此小聚。”赵琬笑了笑,又对他说,“灼华姑娘的舞还没开始,你怎么就要走了?这可不像你。”
赵琬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思绪一转,示意苒珠斟了一杯酒,对他了然一笑:“赏脸喝一杯?”
陆宴没有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又自顾自倒了几杯,酒一下肚,他倒是觉得心中苦闷都随之而去了,这时才把眼神转向旁边的人。
他打量了郑荀几眼,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听赵琬问:“你们认识?”
郑荀闻言抬眸对上了陆宴的目光,不过须臾,陆宴又饮下一杯酒,面上带了些笑:“不认识。”
他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酒杯看了片刻,又说:“不过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相有些眼熟,倒是像我一位朋友。”
郑荀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看过去,而此时凤箫鸾管之音响起,陆宴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楼台中央。
歌舞不过一半,苒珠突然碰了碰一旁的赵琬,赵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了刚才的兴致。
“真不凑巧。”赵琬放下了手中把玩的酒杯,引得其他几人看过来,她笑着用眼神示意道,“来了个扫兴的人,后面的花灯会怕是看不了了,下次再给你们补上。”
等赵琮过来时,赵琬几人已经到了门口。
郑荀出去时恰好有一人进去,将他碰了个正着。他抬眼看去,对方也正好看过来,几丝黑发下露出一只青蓝色右眼,冰冷又诡异。
对方只看了他一眼便进去了,只留下愣在原地的郑荀。
是他。
当年他们一家人逃难的途中,在破庙遇到的瘸腿小孩。
那小孩散乱着头发,遮住了五官,浑身脏兮兮的。他觉得可怜,便悄悄将自己的蒸饼递了过去,小孩夺过蒸饼狼吞虎咽,露出了掩藏在头发下的眼睛。
那只眼睛尤为奇异,他到现在也记得清楚。漂亮又怪异的青蓝色眼珠像玉珠一样。
可是却因为这一句夸奖的话,他差点丢了自己的眼睛,幸好他爹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了那孩子手里的匕首,而他爹的手却永远留下了那一道伤痕。
“郑荀,我们也回去吧。”
乘月打断了他的思绪。
两人走在河堤边,河里倒映着两岸悬挂的花灯。
这是百花巷外的浝水河。两岸长着不知名的花树,低枝轻垂,在靠近岸边的河面飘散着层层妃色花瓣,偶有行船经过,在花瓣中漾开一道水路。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乘月低声轻喃,看着河中灯影入了神。
郑荀道:“不如去桥上看看。”
乘月敛去眸中的深意,看了看悬在天空的月亮。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鸟,轻巧地落在乘月肩上。
乘月轻轻蹙眉,刚想抬手拂去,便听身后传来一阵声音。
赵琮吹了一声哨,伸出手来,然而落在乘月肩上的莺儿依然没有反应,一会儿在郑荀身上蹦蹦,一会儿又落回乘月肩上,对二人十分亲昵。
赵琮面有愠色,盯着二人的目光十分不善。
他下了马,接过仓庚奉上的细鞭,面色不善地走近,抬手挥鞭而下。
这一鞭正冲着乘月而去,或许是莺儿正在他肩上的缘故。
郑荀听裴恙说过这个喜怒无常的瑞王最喜爱他养的黄莺,只是没想到因为这只鸟亲近了别人,他就随意鞭笞他人用以发泄。
郑荀正要拉着乘月躲过,却不想乘月迎面接住了这一鞭,细鞭被乘月紧紧捏在手里,赵琮想抽却没有抽回去,他眸中暴虐狂涌,冷笑道:“好大的胆子!”
黄莺被惊飞,又落回了郑荀肩上。
赵琮盯着乘月,将细鞭向后一扬,鞭子脱离了乘月的手,又向他落去,挥鞭迅速叫人避之不及。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乘月身前,只听重重的一声闷响,细鞭落在了这人的肩上。这一鞭听得赵琮身边的内侍一个激灵,忙向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