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郑俨
徐桓将先前信封里的药方拿出来,两张药方放在一起,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端倪。除了有些药材不同,两张药方的字迹简直一模一样。
郑乞言拿起那张旧药方,一眼便看见左下侧的两个字——郑俨。
他双手猛地颤动,双腿发软,向后踉跄了几步。
见徐桓眸光冰冷,他敛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不知这药方从何处而来?”
徐桓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这药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还需要我告诉你?郑俨!你真是会躲,藏了十几年,着实让人佩服。”
郑乞言闻言神色恍惚,过了半晌,他才冷静下来,沉声道:“敢问你是何人?”
“想来你是不认识我的,但你可能听过连亘这个名字。”徐桓哂笑一声,似乎不太愿意提起。
“连……连……”郑乞言声音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当年连亘的名字,京州何人不知?
连亘此人,年少时可谓是鲜衣怒马,潇洒恣意。
朝中德高望重的连旗连太傅为其父,连旗身为两朝元老,也曾为帝师,就连明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而他姐姐连寄云是明帝宠爱的连妃,宫中无后,便是连妃与祁妃二人各掌其权,平分秋色。
连亘虽是出身权贵,却不会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凭借身份到处仗势欺人,反而是个嫉恶如仇之人,最喜打抱不平。
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地痞恶霸,只要他看见有人欺凌无辜弱小,便会出手教训。
一次他与友人在秦州游玩,见一人身后跟着两个家仆,当街调戏民女,欺压百姓,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此人是太守之子,经常将秦州闹得鸡飞狗跳,百姓敢怒不敢言。
连亘与友人将其当街一顿打,本以为会长教训,没想到这纨绔死性不改,还扬言要他们爬着出秦州。
连亘听后不怒反笑,便决定要将这个地头蛇好好惩治一番。
他发现此人常喝花酒,时常夜半回府,便和友人半夜等着,将纨绔三人堵在花巷套上麻袋教训一顿,随后趁其昏迷扒掉外衫,让其衣不蔽体,静待天明。
连续三天,天天如此。
那纨绔丢尽脸面却还不死心,竟想借他爹太守之职去捉拿连亘,最后以被他爹发现禁足而告终。
但这太守爱子心切,也咽不下这口气,便詈夷为跖将事情告到明帝跟前去,说连亘仗势欺人。
后来明帝将其召去询问,众人皆以为连亘此行不妙,没想到他最后毫发无损地出了宫门,明帝还判秦州太守受赇枉法之罪,念其治理秦州有功且为轻犯,只将其罚金二斤、连贬三级,以儆效尤。
这件事在两州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那些家中有子的大臣纷纷告诫自家儿子要远离连亘,千万不要招惹到他。
经此事,连亘更是成了京州名人,也成了许多女子仰慕的少年郎,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偷偷看他,让连亘很是苦恼。
他虽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被一群人围起来的感觉,现在出去若是被认出来,身边总是热闹的,让他很不自在,犹如身陷笼中。
后来时间久了,京州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可连亘又觉得没意思,他是个矛盾的人,不喜热闹,却又觉得如饮水般的日子平淡无趣,于是一声不响离开了京州,去四处游学。
几年之后京州关于连亘的传说才淡了下来。
连亘见郑乞言一脸不可置信,冷笑道:“郑俨,你可让我好找!”
郑乞言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此刻有些发懵,但更多的是慌乱。
连亘的眼神带着一股压迫感,他冷声质问:“你说大夫不都是医者仁心吗?郑俨,你怎可助纣为虐!”
话音落下,郑乞言面色颓唐。
他若是有办法,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这些年他苟且偷生,带着一家人颠沛流离躲到这里,没想到那些人竟还是不肯放过他。
那群人都是一样的把戏,不论是连亘还是祁容贞,都没什么两样!
“她拿我爱妻儿女作为威胁,又让祁家软禁他们,我不听该怎么办?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你若是我,你如何选择?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祁家将我们赶尽杀绝?”
他们一家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只想找个地方苟且偷生,没想到老天连这一点机会都不肯给。
果然因果报应,终究是躲不过!可他从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仍会这样选择。他是个大夫,可他也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连亘目露嘲讽,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可这并不代表他能放过郑俨。
于他而言,郑俨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帮凶,就算不是郑俨,也会是别人,只不过正好祁容贞选择了郑俨而已。
可就算郑俨是被迫的,那也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不是个圣人,也没有那么多善心。
郑乞言面色颓然,苦笑一声:“你要杀便杀吧,我只求你一点,杀我一人便好,放过他们,事是我做的,他们不知情。”
见连亘神色动容,郑乞言斟酌一番,又道:“当年祁容贞本是想要连妃与腹中胎儿的命,可我终究下不了手,便在药中偷偷做了手脚,并未害到他们性命,给了祁容贞一个假象而已,若不是因此,我也不会带着家人逃命。请你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放过他们。”
“未害他们性命?”连亘听到这句话,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她腹中双胎,一胎生来羸弱不堪,险些夭折,活倒这么大都吃尽苦头,而她自己也落下病根,这难道不是你因你而起?”
“那药吃后是会让人虚弱,面有病容,却并无致命伤,更不会影响腹中胎儿,我只想用它拖延一段时间,好让祁家放松警惕。可此后不知为何,祁容贞又改了主意,再后面事并非我经手,我一无所知。”郑乞言拧眉道,“你说其中一胎体弱?可我诊脉时并未察觉有异样,是一对健康的双胎。”
连亘垂下眸。他不知道郑乞言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赵瑾生来便带体弱之症,倒是另一个孩子身体健康。那何来双胎健康之说?要么是郑乞言在说谎,要么就是有人另外出手。
是祁家的人?
郑乞言双眉紧蹙,似是在苦苦回想,须臾之间,他突然抬头定定看着眼前的连亘,沉声道:“还有他!”
“谁?”
“高寅。”郑乞言道,“当时祁容贞以除祟为由,请他为宫中作法。另外,祁容贞与他私下有些交集,我为她诊脉时见过两次,不过来的是高寅的小徒弟,其余我就不知道了。”
“高寅?”连亘看过去,眸中带着几分锐利,“你应当明白,现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郑大夫。”
郑乞言面容苦涩,他以为逃离了那个地方,便可一辈子再不用跟那里扯上一丁点关系,可没想到,天意弄人。
……
待两人谈完,夜幕已临许久。
连亘冷冷道:“郑大夫,你记得今日的承诺,你这条命我就先留着。你要记住,我今日能找到你,以后也能找到你。”
郑乞言比来时沧桑了许多,他也未多言,只对连亘真诚地道了声谢。
连亘目送郑乞言离开,将两张药方装入了信封,坐在桌前沉思良久,低低地笑出声来,这一瞬间仿佛内心多年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祁容贞,这些年你欠连家的,该一一偿还了。
连雀难得在公子脸上看见这么放松的表情,他刚看到的一瞬间都有些惊讶,自己好像看见了多年前宁安城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怔了怔,直到听见连亘的询问声才回过神来。
“公子,这两日是否启程?”
“明日吧。”
连亘看着桌前闪烁的烛火,不由得沉思起来。
这几年祁家人一直在找他和郑俨的下落,若郑俨与他一起,目标太大,容易暴露,留在他身边反而危险。
“告诉连羽,让他即刻来这里看着郑俨,有事传信禀报。”连亘垂眸思索,又道,“让其他人做好准备,随时出手,万事小心,勿打草惊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