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寻人
郑乞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一路上神情恍惚,连院里等他的三人都未注意到。
许云秀见他撑着门摇摇晃晃,面色颓然,立刻红了眼眶。郑乞言这副模样,一瞬间让她想起了十几年前。
屋里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郑荀欲言又止,正要开口,又看到阿姐对他使眼色,他只得老老实实合上嘴。
过了许久,许云秀才平复了心情,颤声小心问:“你这是怎么了?”
郑乞言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他看见三人担忧的目光,脸上牵强地扯起一抹笑,让郑湘二人去休息。
许云秀心知这事可能不好让他们知道,便将二人送了出去。
郑荀看见这笑比他爹不笑还令人惊悚,刚想问问他娘,就见门已经关上了。
郑湘看着屋里映出来的烛光,面露担忧。
“阿荀,爹不会出什么事吧?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在我小时候。”那时她吓坏了,娘就只抱着她抹眼泪。
郑荀安抚道:“阿姐别担心,有我们在,爹不会有事的。阿姐,你和我说说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郑湘摇了摇头。
她只记得当时爹回来没多久,家里就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人,像看囚犯一样守着院子,不让她们出去,还把阿荀抢走了,任娘和她怎么跪下来求也没用。
那时她们都以为阿荀再也回不来了,可没想到过了一天,又有人将阿荀送了回来。
那时候阿荀胸口处一大片乌紫,浑身冷得如同一块寒冰,若不是他还会睁开眼对着她们笑,她都以为阿荀快死了。
又过了很久,她爹突然悄悄回来了,大半夜带着她和娘,抱着阿荀从后院一个废弃的狗洞钻了出去。
她只记得爹说,他们要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京州。
离开之前,爹双眼含泪,将屋里一把火点着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间宅子,怕是早就被夷为平地,也或许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宅子。
她答应过爹娘,这些事以后永远不会与阿荀说起。他们一家四口,总要有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阿姐,你先去休息吧。”
郑荀将她送进屋里,自己坐在外头的台阶上看着天空升起的残月。
他爹是从徐夫子那里回来后变成这样的,这件事或许与徐桓脱不了关系。他也只能等明日再去问问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着屋里的光,仍是不死心,轻手轻脚跑过去偷听,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最后只得回房。
第二天一早,郑荀就跑到了书塾,门却是关着的,他又绕到竹林后面,后院也上了锁。
他心中忽感不妙,边敲门边喊,却无人回应。
“郑荀,你怎么在这里?”
他回过头去,见是柴胜,忙问:“柴叔,徐夫子到哪里去了?”
柴胜满脸愁容,幽幽地叹了口气。
“徐夫子昨晚向我辞行,说是他要走了。这书塾里的书就留给咱们,以后谁要是想看书,便来找我拿钥匙。唉,可惜了徐夫子这么好的教书先生,今后咱们谷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走了?他去了哪里?”郑荀心里一沉。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偏偏是这么个时间,说不是巧合他都不信。
郑乞言现在已经恢复如常,只是面容憔悴是他看在眼里的,就算现在仍是板着脸的模样,也比之前多了一丝掩盖不住的疲态。
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徐桓离开的事情。
郑乞言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连亘既然已经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再留下来。
“郑荀,爹不让你学医,你会不会怪爹?”他十几年难以安枕,最终的源头就是来于此——自己是个大夫,却用医术助纣为虐,虽然是被逼无奈,可这改变不了事实。
他的的确确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他一直不想将这一身医术教给自己的孩子,是害怕有一天他们逼不得已也会走上和他一样的路。
郑乞言一直对郑荀很严厉,尤其是说起学医这个话题时,从未这么温和过。
“……当然不会。”他有些受宠若惊。
郑乞言喃喃自语:“那便好,那便好。”
“爹,是不是徐夫子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是我想通罢了,出去吧,想做什么便去,今日不用默书。”郑乞言平日板正的脸上多了几分温和。
以至于郑荀跨过门槛后还有些惊疑未定,总感觉他爹今天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也有些不对劲,突然不用默书了,怎么哪里都怪怪的。
郑湘把他拉到一边,问:“阿荀,他……他真的走了?”
“走了,或许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走了也好,我早知道他会走的。”郑湘浅浅地笑了笑,眉眼舒开。
她原本以为自己或许会有一些难过,可现在听到消息之后,她反而舒了一口气,莫名其妙。
“阿姐,比徐夫子好的人多了去了,书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姐这么好,自然是人见人爱的。”郑荀安慰道,“阿姐你可千万别伤心!”
“伤心?我伤什么心?”她诧异片刻,又哭笑不得,“要说伤心,那也有桃源谷其他的姑娘伤心。柴圆圆怕不是要在家哭死了。”
那傻姑娘前几天还在她跟羞羞答答地夸徐夫子呢,结果现在人就走了。照柴圆圆平常的性子,这两天得有的闹。
她要不要躲着点?免得柴圆圆又跑来拉着她哭兮兮的,听得她头疼。
原来阿姐还挺豁达,看来他以前是想多了,阿姐对徐夫子,也不是那么上心嘛。
他也高兴起来,他还是阿姐心里最好的乖弟弟,再来个徐夫子也不好使。
现在不用默书,他又想到今后连书塾也不用去了,心中又开始烦闷。放到以前,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怎么现在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杏花林。前一段时间还繁花盛开,现在花刚落没多久绿茸茸的小果子都结出来了。
光阴无情亦有情。
郑荀坐在树下,仰头看深绿的枝叶,那节红色的绳子在衬托之中格外显眼。小铃铛还是静静地垂在那里。
他看着看着,心血来潮伸出手捏着铃铛摇了几下,依旧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真能知道?乘月不会是在骗他吧?
如果真的一动便知,那挂在这里这么久,刮风下雨不是也会动?这要如何分辨到底是不是他在找人呢?
郑荀四处环顾,静待许久也不见一个人影。
“我真是犯傻了,这也能信。”
他话音刚落,乘月的声音便在身后传来。
“为何不能信?我不会骗你。”
郑荀惊讶地看过去,忍不住问:“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乘月指着树上的小铃铛:“不是你叫我来的?”
乘月在他身边坐下。
郑荀好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铃铛难道是用什么特殊的东西做出来的?”
乘月神秘莫测地勾了勾唇角,眸中像坠了星辰。
“我是妖,岂是常人可比?”
“谁信啊?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容易哄骗?”郑荀侧过头去。
乘月又问:“何事找我?”
郑荀拨弄着地上新冒出来的嫩草,叹了口气:“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乘月道:“像你说过的,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
“你怎么拿我的话来搪塞我?”
“是我认同你。”
“既然认同我,当时怎么不见你觉得我是对的?”
“现在是不就好了?”
郑荀沉默了一瞬,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乘月,仔仔细细地对方打量了一遍,他还想扯一扯乘月的脸,看看是不是有人披了乘月的皮来冒充了乘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我昨日见了一个绿衣姑娘,她也跟你一样神出鬼没的,但是比你话多还有点凶。你们是不是认识?”
他今天见到乘月突然想起这件事,总是莫名觉得昨天的绿衣姑娘和刚开始的乘月有几分相似。
“绿衣?”
“是啊,她力气太大了。”不知道跟三犷比谁更厉害一些?他摸了摸脖颈,想起当时突如其来的差点被勒死的窒息感。
“难道是阿鸾?她是我姐姐。”乘月思索片刻,蹙了蹙眉。
“原来她就是你姐姐。”他偏过头去仔细看了看乘月,“你们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
“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和我阿姐就长得像。对了,你是不是在她面前提过我?”
“一两次而已。”
郑荀点了点头,那倒是不奇怪了。
两人坐在树下聊了许久,山坡下忽然传来喊声。
郑荀侧耳听了听,只觉得声音熟悉,却听不清在喊什么。
这声音是……好像是陈叔的声音。
“怎么了?”
郑荀道:“陈叔不知道在喊什么,我下去看看。”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道谢。今日跟乘月聊了聊,心情好了许多,之前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
他心里还琢磨,这铃铛真是神奇,若以后他要找乘月,那不就方便了许多?可惜乘月只有两个。
待他下了杏花林,看见陈茂田气喘吁吁地停在路边歇气,裤腿上尽是泥点。
“陈叔,发生什么事了?”
陈茂田一见,立马激动地拉住了他。
“郑荀,你来得正好,帮我找找锦文,这臭小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我这到处都跑遍了也没找着他,桃源谷就这么大块地,他还能跑哪儿去?”
郑荀见他满脸焦急,安抚道:“陈叔,你别着急。你先告诉我他为什么跑出去?”
陈茂田长叹一口气,后悔不已。
“我昨天晚上跟他讲理,他跟我顶嘴,我就揍了他一顿,安生了一晚,今早又跟我吵,不是我说,就这臭小子那样,哪是当将军的料啊!还征战沙场,有命去没命回!他哥不就……到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我还不是为了他好吗?这臭小子,谁知道我一说他就跑出去了!”
“陈叔你放心,我帮你去把他找回来。”
三犷跟他爹都是犟脾气,两人一对上,这也避免不了。桃源谷没那么大,谷里的孩子大多从小到大都在这里生活,肯定不会走丢。
只不过对陈茂田来说,他已经丢失一个孩子了,自然会把三犷看得更紧。这反而让三犷更向往他哥曾经对他描述的另一个天地。
陈茂田歇了片刻,又马不停蹄到另一处去找了。平日里高大的身影,现在似乎也佝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