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纠葛
晌午吴祁连去客栈接应于谦思的时候，临渊就已经和木景落联系过了，确认了吴锦波尚且还在清心寺里待着。但是等临渊一行人到百花楼的时候，吴锦波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显然是收到消息，知道吴祁连擅自做主去找于谦思的事情。
吴祁连知道于谦思不好对付，但是他没料到还有吴锦波绑走木景落这回事，再加上临渊和于谦思这几日都在牛头镇，现在又一起回来了，难说于谦思会不会因为木景落的事情刻意刁难。
可是吴祁连又一事不知，说不准就把事情搞砸了，那吴锦波煞费苦心绑来木景落还干什么呢？
实际上吴锦波发现自己真的走了一步臭棋，他没料到这几个游学的书生竟然真的能攀上于谦思这根高枝，而且似乎关系十分不错，这确实让他有些慌乱，但一切还在掌控之中，临渊没有打乱布局，木景落这个棋子并非完全失了作用。
昨晚被批准重新回到了清宫，木景落可算是好好休息了一下，所以今日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就准备去星子塔好好用功，可不能浪费了这大好清晨。
山上的清晨有雾，厚厚的一层水汽染上丝丝凉意，不过太阳出来后消散的也就快了，一会儿就清明透亮，清新的空气闻起来就心旷神怡。
昨晚心情好吃得也多，一大早了也没觉得有多饿，就径直钻进书堆里也没用早膳。
真乐去清宫敲门，发现人已经不在了，然后拐去了星子塔，透过留着通风的门缝里果然看见书堆里的身影，没想到这个小书生竟然这么勤奋，当即就决定要把早膳送过来免得再耽搁小书生的时间。
等真乐来的时候，木景落正在书架后面翻书，找一本古籍抄本，一时也腾不出空来，就让真乐先把早膳放在桌子上，一会儿再吃。
这一放，就是到了晌午，然后木景落就收到了临渊传来的讯息。
木景落在清心寺里的行动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吴锦波似乎真的对她十分放心，连明朗这几天都没有出现。
所以看见芙袅站在门外的时候，木景落是有些意外的，这时候临渊他们已经从离开百花楼了。
芙袅神情怡然自得甚至还有点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小书生，看着看着突然就对着木景落笑起来了，是那种眉眼温柔的浅笑，却足够动人。
还没等木景落反应过来，芙袅就一只脚踏进门槛，迈着莲步挪到了木景落的身边，看着她手里正拿着的竹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原来你喜欢看佛经吗？”
木景落看着手里的《华严经》刻本，却说话却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芙袅看着无处落脚的地上全部都大堆小堆竹简和抄本，觉得这小书生可能真的是准备好好来学习研读这些书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想笑还是什么感觉。
木景落自知理亏，虽然这些书看起来一堆又一堆的乱得紧，但其实她都有记忆哪是在哪，到时候归还收整也很方便，顺便还能把有些错乱的书归整一下。
好在芙袅也没在意这些，显然是对木景落的兴趣更大一些。
“你别慌，我不会怎么样你。”芙袅见木景落没有太大的反应，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不敢说话，就把自己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点，“我听说你是从泉州来的，和你家公子一起是吗？”
木景落不知道芙袅来突然和自己聊这些干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又觉得不太适合，才回了句，“是和公子一起从泉州过来的。”
哪知道芙袅听了这话竟然直接笑出声来，看木景落的眼神也带着光亮，“你这小书生真是有意思，都敢威胁吴锦波，竟然还会怕我吗？我看起来有那么凶？”
木景落当然不怕，甚至她还挺喜欢这个芙袅。芙袅从始至终都给她一种异样的却有些熟悉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但会觉得亲切。
“我不觉得你凶，你……芙袅姑娘看起来……很温柔。”
哪成想木景落这话一出口，芙袅笑得更欢了，惹得木景落也有点不好意思，眼里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芙袅抬手招呼着木景落过来，“你不用害怕，我知道你的身份，小丫头能糊弄得了他们，可还骗不了我。”
小丫头……
这下木景落确实惊愕了，芙袅知道她是个姑娘家？她是怎么知道的？从什么时候发现的？那吴锦波呢？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不过随后就发现不对劲，芙袅根本都没见过自己几面，怎么会想到这些，更何况一路上路苦和赵云都没察觉到……
再看芙袅眼里细碎的笑意，木景落知道自己是被诈了。
芙袅也没想到这个小书生能在吴锦波和明朗面前软硬不吃，实际上也是个没心眼的小孩子，对自己竟然这么没有防备。
临渊他们从青儿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已经传给了木景落，所以这会儿对于芙袅的来意她实在是摸不准，按理说吴锦波对她这么重视，两人个应该是一伙的，可芙袅的样子似乎对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感兴趣，她更在意的可能就只是小书生这个人。
通过木景落的沉默，芙袅可能察觉到了什么，笑着把周围的书挪开一点，就拉着木景落一起直接坐在了地上。
“你这个小丫头的胆子也是真的大，自己一个人就敢和吴锦波他们作对，也不知道害怕……”
木景落听到这话才缓过神来，腼腆地对着芙袅笑了笑，才答道，“姐姐放心，我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家公子还等着我一起去京城呢。”
芙袅看着木景落毫无防备的笑容有一点怔愣，然后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拉起木景落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吴锦波这会儿不在寺里，要离开就趁着现在，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芙袅的身子还没踏出去两步就被木景落拉住站在原地，“姐姐，你知道的，我们都走不掉。”
我们都走不掉……
我们……
木景落不知道芙袅和吴锦波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芙袅的一些表现和她现在要放自己走的行为一定不在吴锦波的允许范围内，甚至会因此彻底惹怒那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更何况，木景落说的也是事实，她们就这么出去，还真的就跑不掉，半山腰上面没有马车，两个姑娘能走多远，极大可能是被吴锦波堵死在山上，然后再不得不回去。
实话实说，木景落到底是一个神君，吴锦波怎么着也伤害不到她，但芙袅不一样，谁知道吴锦波那个疯子会干出什么事来，到最后两败俱伤才是最不可取的。
好在芙袅也冷静下来，看着镇定的木景落若有所思，最后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给木景落讲了一个她和吴锦波不为人知的秘密。
芙袅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这是她去风情苑后改的，她的原名叫许芙，许诺的许，芙蓉的芙。
准确的说，吴锦波与芙袅的相识应该是芙袅捡到了吴锦波。
那年也是个仲夏，许芙跟着许家夫人一起来邱林山上的清心寺拜佛，这时候清心寺虽然落魄但还是能续上香火的，许夫人是个良善之人，又好佛理，平日里就带着女儿一起来求个平安。
但那天天气实在闷热，许夫人在大殿上跪坐诵经，许芙实在觉得热，就偷偷跑了出去，在寺外那棵大银杏树下乘凉。然后就看见一旁的草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小孩子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过去，凑近一瞧，就和脱水乏力但仍然强撑着起来地吴锦波撞了个满怀。
许芙也不害怕，扶着吴锦波坐起来后就跑到寺院里找僧人求助。
这一年许芙七岁，吴锦波十一岁。
许芙不知道自己救了个什么人，但后来的日子里总能在清心寺遇见他，直到清心寺最后一位老主持坐化，寺里的僧人都被遣散离开，许芙也就没再来过了。
虽然清心寺不在了，但是那时候遇见的人还在。
吴锦波总能在许芙无聊的时候出现，带她去街上玩，去尝一些新的东西，有时候还给她讲书，因为许芙总记不住夫子教的那些大学之道。
直到十五岁那年，许芙才意识到身旁的少年是什么身份，因为吴锦波跟她说，再等等，等我接管吴府，我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让你做我的吴家女主人。
可是凤冠霞帔没穿上，如意郎君还没等来，以前的美好就已经碎了一地。
张永还没到荆州城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清心寺的风声，心里早就已经惦记上了，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温柔乡。
这时候的张永看似如日中天，实则危机四伏。皇帝早就想除掉他，重新掌权，而于谦思也暗中收集张永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的证据，为肖仁良平反。
但无论怎样，张永的权势还是不可小觑，而这盛日的余晖就被吴锦波给盯上了。
张永到荆州城的当晚就被吴锦波请去到了清心寺，一起的还有张永带着的随从，后来他们的其中两个成为了夷陵州府和荆州县令。
那日很不凑巧，是许芙的生日，等吴锦波安顿好张永一伙人的时候已经是到了亥时，从清心寺下山赶到荆州城里还需要一个时辰，怎么都是来不及了。
但吴锦波心里还是惦记着小姑娘的生辰，把事情交代给明朗之后就离开清心寺了。
他是州府大人的大少爷，城门守卫自然不敢拦他，摸着黑一路磕磕绊绊赶到许府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就翻进了许芙住的院子，想去给她个惊喜，压着点也能把这个生辰过了。
可是吴锦波却怎么也没能找到许芙，最后还是惊醒了许芙的贴身丫鬟出来查看情况才知道许芙下午申时左右就已经离开家，说是要找吴锦波过生辰去了。
许老爷和许夫人都觉得女儿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过轻浮，可是耐不住许芙的软磨硬泡，再加上吴锦波的身份，两人自幼相识已经快十年了，又能出什么事。再者说，如果不出什么差错的话，自己以后就是荆州州府的岳丈和岳母了。
许芙记得吴锦波说这一天有些事情要在清心寺处理，所以她就想着直接去清心寺找吴锦波好了，但是许老爷许夫人却以为许芙是要去吴府等着吴锦波……
许芙就这么去了清心寺。
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邱林山怎么摸进清心寺的，但是等吴锦波再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许芙知道吴锦波要修建清心寺的时候，心里是万分期待的，她喜欢清心寺，喜欢寺门前的那棵大银杏树，更喜欢在清心寺捡到了人。
但是吴锦波却没告诉她清心寺建成之后究竟用来做什么，只有她一厢情愿地觉得这或许是吴锦波要纪念他们曾经相遇的地方呢。
直到再三要求下吴锦波带她来过一次的时候，许芙才明白自己错的是多么离谱，这时候清心寺刚刚落成，走进去还能闻见木材味的清香，入眼的就是那棵记忆中的银杏树。
虽然知道吴锦波可能在暗中做些什么，但是许芙还是愿意相信吴锦波的为人，也愿意相信自己的选择。她后来也没问过吴锦波为什么修建清心寺，吴锦波也没说过。
直到张永的到来，才揭开这一切帷幕。
在荆州城几乎人人都知道清心寺是用来接待朝廷命官的那一天，许芙在闺房里想象着吴锦波见到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开心，但肯定会说她自己上山不安全。
许芙到清心寺的时候，吴锦波和一众官员还没到，然后就去早就和吴锦波商定好的那间房准备小憩一会。
有人见到了她，可却没有人拦她。一系列的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就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一样，把许芙一步一步推向深渊。
许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就是觉得上山太累了休息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屋外嘈杂的声音吵得她头疼，心里正在暗忖吴锦波为什么还没来找自己的时候，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浑身酒气看不清容貌的男人走了进来，在见到床上的许芙时，哂然一笑，然后朝着许芙快步走来……
吴锦波找到许芙的时候，许芙身上只有一块衣料裹着，手脚都被绑了起来，脸上的身上的淤青伤痕触目惊心，正躲在离桌子底下神志不清地瑟瑟发抖。
吴锦波目眦欲裂，五脏六腑像是被千斤重的铁锤狠狠锻打一般，疼得他都觉得麻木了，他好像只能看见许芙蜷缩成的小小的一团，甚至连她害怕得发抖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吴锦波跪在许芙面前，脱下自己的衣服要给许芙披上，却因为手抖总是滑落下来，声音颤抖地甚至破音，断断续续地一声声地喊着，“阿芙，阿芙……阿芙别怕，是我，是我来了……”
许芙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低垂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干涸通红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昔日的光亮，眼底一片死寂的绝望终于在见到吴锦波的时候有所反应，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后来吴锦波就在荆州城找了间僻静的地方好让许芙修养，自己一直在身旁照顾着，不管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直到有一天许芙还是趁机跑出了那座宅子，就再也没回来过。
芙袅是五年前才去的风情苑，那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样丰腴饱满，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
刚到风情苑的芙袅瘦骨嶙峋面黄肌瘦，是真的那种风一吹就能飘起来的。好在她也不需要多么惊艳夺目，因为她去风情苑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不过就在那里给各个厢房送酒传话而已。
直到三年前，吴锦波才在风情苑找到她，看着她瘦小的身体低垂的头，那惊慌失措闪躲怯弱的眼神，吴锦波当即就把芙袅接到了清心寺修养，断断续续养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人的精神气给养了回来，期间芙袅就一直在星子塔看书，累了就休息，闲着就来这看书，这里面比较新的还有些是芙袅闲来无事的抄本。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风平浪静，暖阳高照，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过。芙袅有时候觉得清心寺住得烦了，就会回到风情苑小住一段时间，打发日子罢了。
直到在这遇到了木景落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书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把心里的那道疤给翻出来了。她和吴锦波之间像是达成了某种共鸣，谁都没再提过这些事，虽然吴锦波总是在向她赔罪道歉，但芙袅也只是沉默着遮掩过去，平淡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波澜，也从来不去责怪吴锦波，就像这件事情跟自己毫无关联一样。
芙袅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和这个小书生说起自己那些肮脏的过去，或许是因为小书生的那个毫无戒心的笑容实在是太熟悉，让她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或许是因为小书生要和她口中的公子去游学，眼睛里的光看起来发烫。
但不管怎么样，平复完心情的芙袅还是认真地问了一遍，“小书生，我现在还来得及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