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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缘起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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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肖仁良布衣烂衫戴着镣铐地跪在午门前的时候,他仍然是翰林院一个主编修的七品官。弹劾他的那本折子上写了十条罪状,可条条都是欲加之罪,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无论是张永刚刚进到肖家当肖仁良的随从陪着他一起上学读书,还是到张永身陷囹圄自阉进宫,肖仁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哪怕一句看不起他的话,甚至到了翰林院后,他都未曾跟人说过和张永相识。

    饶是如此,还是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牵扯上家人拖累了朋友。

    在不知情的官员看来,就是这个张永实在是胡搅蛮缠为非作歹,为什么处处针对这个进士科的探花郎。略知一二的也都只能是惋惜,人的妒心是没有办法消灭的,它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直到轰然倒塌,随着肉身的死亡而消失。

    直到肖家被满门抄斩,张永才像个从溺水之后被救起的孩子一样,劫后余生般得老实片刻,似乎真的就像他所营造的那样从来没经历过困难和背叛。

    “那张永张佞贼最后是如何被淘汰出权力的圈子?于谦思于大人又因为哪些机缘巧合发际的呢?于大人走马上任第一把火烧的就是为肖大人平反,究竟是私情还是大义?欲知后事如何,且待稍后片刻……”

    临渊和那位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不过两人都没主动开口说话,似乎听得十分认真。等到说书人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围着坐的一圈人就像是油锅里倒进一滴水,都噼里啪啦炸开了锅。

    大多数都是在替肖仁良觉得可悲可叹的,因为据后来手机整理他的一些手稿来看,一些政策条例非常可行,不仅缓解了朝廷各方面的压力,百姓也深得益处。若是张永不迫害他,哪怕去地方寻个官做,也能放开手脚有所作为。

    临渊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端坐着,并没有对张永、肖仁良以及还未出现的于谦思做出任何评价或者是替谁惋惜的话语,态度虽意味不明,却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毕竟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并不清楚,谁的苦衷谁的对错,又怎么算得清呢。

    对面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是如此,但是他对临渊的兴趣似乎比对这三人恩恩怨怨的兴趣更大一些,几次三番盯着临渊了看了好一会,最后终于面露笑意。

    “年轻人,我们似乎很有缘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在其他人看来,这个衣着普通面相普通怎么看怎么普通的中年人实在没什么好稀奇的,是一个路过他的时候甚至不会去多看两眼的存在。

    但临渊不知为何,他倒是觉得这位中年人身上有一种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的气魄,这种气魄不是显而易见的强势,就像是涛涛之水般的波澜不惊却蕴含力量。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在下姓林单字落,先生可直接叫我林落就好。”

    “林落?”中年男人细细品味了一番,爽朗地笑道,“你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临渊也不在意,回应道,“家母怀胎已有三月的时候,去寺里上香回来时正好碰上了一个跛足道士,那道士一口咬定家母此胎是个姑娘家,家父听闻后就选中了此名,没成想……”

    临渊笑而不语,后面的话也没有再说的必要。

    那中年男人听后也是哈哈大笑,起身对着临渊说道,“那这名字也算是和你有缘,缘分使然缘分使然。”话锋一转,“我听说街头有一家酒楼,里面的桂花酿可是远近闻名,这位林公子不知可否赏个脸共饮一杯?”说完,还神秘兮兮地补了一句,“我见你对这说书的挺感兴趣,你想不想知道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我知道的比他多,我来给你继续讲。”

    临渊也起身行了一礼,笑着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临渊向来没有什么口腹之欲,神君修行也用不上这些,反倒是因为凡间历劫时候的木景落身体娇贵得很,总有一些小毛病扰得人既心疼又无可奈何,他为了更好地照顾她,就这样练出了一身的好厨艺。

    不过酿酒什么的确实还知之甚少,据玉玄所说,弥勒神尊和木景落似乎都挺喜欢酿酒的,尤其木景落还有个荟萃庄园,实际上就是为了酿酒才建造的,打理起来麻烦得紧,酿出来的果酒却醇厚馋人。

    临渊没那个口福,至少现在还没有。但这酒馆里的桂花酿确实让他觉得眼前一亮,桂花的清香和米酒的浓醇柔和混杂在一起,不失为一佳酿,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牛头镇里还有这等好酒。

    真是应了那句高手在民间的话。

    中年男人一直观察着临渊的神态,见他似乎还挺满意的时候,立刻又帮他斟满一杯,挑起了话头,“林公子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我看你说话语气似乎更像是南方人。”

    “先生说对了,我是从泉州过来的,走到了荆州城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现在准备去夷陵找找出路。”

    “去夷陵找出路?公子在荆州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还需要去夷陵找出路?”中年男人饮下一杯酒后,不解地问道,“不知道公子可否愿意说出来,我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临渊微微一笑,目光紧紧地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一字一句道,“我随行的一个小书童在荆州城里被劫走了,我现在要去夷陵找人,而那个人……正是于大人你啊……”

    于谦思心念一动,对于自己身份被认出来也没什么惊讶的,虽然掩盖的好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惊异,最后于谦思还是败下阵来,索性就撕破那层窗户纸直接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没做什么……”

    直到临渊嘴角的笑意愈来愈大,于谦思才恍然大悟,这小子是在诈他!

    “那公子的小书童在荆州城被劫走了应该去找官府,为什么以为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呢?”于谦思可没忘了,面前的这个少年是有备而来的。

    临渊没做过多的解释,“先生莫急,我这小书童虽然被人掳了去,可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伤害到她。至于如何救人,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到时候希望先生能出面相助。”

    于谦思听完哈哈大笑,自己这是上了贼船了,而且还是自己往上跳的。既然临渊已经这样说了,他也就不好再问,静观其变即可。

    不过既然已经挑明了身份,也就少了许多的不必要顾忌,双方相视一笑,举起酒杯畅饮起来。

    酒过三巡,于谦思看起来面色红润,也不似最初那般严肃,也渐渐地话多了起来。而临渊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却仍然能察觉出他精神上的亢奋,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听于谦思絮絮叨叨讲述早年的见闻。

    见喝的都差不多了,临渊放下酒杯,准备找找正题开口问道,“先生早年是和肖大人一起游历的吗?”

    于谦思神情一顿,似乎触及到什么开关,一下让他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喃喃地点头,“对对对,你说的是对的。你着急不着急,我还答应你要给你说完那后面的事呢?”

    “先生请讲。”

    于谦思因喝酒而迷茫的眼神立刻变得清明起来,神采奕奕的目光很难让人相信那是一位经历过官场沉浮后依然有的。

    于谦思和肖仁良是在洛阳的时候遇见的。

    那时候肖仁良刚离开延安的老家没多久,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东都洛阳。

    洛阳的繁华富庶是延安所没有的,肖仁良一下子就被这个都城迷倒了。

    这时候的于谦思还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吃了上顿没下顿,住在一个夏暖冬凉四处漏雨的破庙里。虽然已经十五岁了却一无所长,没念过学没读过书,终日在洛阳城里依靠乞讨为生。

    是人见狗嫌的一号人物。

    于谦思第一次见到肖仁良的时候,肖仁良正拿着两个刚出笼的包子啃,皮薄馅多的大肉包子一下子就吸引了于谦思的目光,一直在路边晃荡的他双腿跟不听使唤似的跟着肖仁良半了一条街。

    可能是于谦思的执念太重,让肖仁良在啃完一个后怎么就下不去嘴了,像是命中注定般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身后一个小乞丐对着自己手里的肉包子流口水。

    于谦思没想到肖仁良会突然回头,一时间也愣在原地,连嘴边的口水都没来得及擦擦,就在他窘迫地准备跑开的时候,一个又大又圆的肉包子散着香气放在了自己面前。

    “你吃不吃?”

    于谦思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了,连自己要跑的准备也想不起来,就在肖仁良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于谦思抢过肖仁良手里的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肉包子还没三口就被于谦思全部塞进了肚子里,吃完后才想起来肖仁良还在身旁站着。

    而肖仁良终于抵不过于谦思的攻势,任命地领着他又去刚才的摊位上买了两个。

    多少天没吃一顿饱饭的于谦思难得的有了善心,准备行行善事看看以后能不能天天遇到像肖仁良这样的人。

    “哎,你要去哪?我带你过去吧。”

    肖仁良没理会这个小乞丐的话,自己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能连个洛阳城也转不明白。

    见人不搭理自己,于谦思也有些气急,难得有人愿意给他买东西吃,他想报答一下都没机会。

    “哎,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你又不熟悉洛阳城……”

    “我叫肖仁良,还有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走,一直跟着我干嘛?”

    本来一直还算是乖顺的于谦思听完这句话后立刻就炸了毛,“什么孩子?你才是孩子!爷今年已经十五了好吗!你会不会数数……再说了我管你叫什么!说的谁愿意跟着你似的……”

    说完就转身走了,看那身影还颇有些傲气,就是衣服太破了,连鞋也少了一只……

    肖仁良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还好好的孩子下一秒就炸了毛,本来就是孩子还不让说,这么一看就更是孩子心性了。

    当晚肖仁良找了个小客栈落脚,准备休息好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刚一走出客栈,就看见客栈门旁缩成一团的于谦思,许是早晨又冷又饿,这会儿正抱着身子打哆嗦呢。

    肖仁良盯着于谦思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寻到这来的,却突然有种宿命般的感觉,这孩子是和自己有些缘的。

    “你叫什么名字?”肖仁良问。

    于谦思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我姓于,街上人都喊我于溜子。”

    肖仁良沉默半晌,才蹦出来几个字,“谦思。就叫于谦思。”

    就这样,于谦思往后的人生有了一个方向,有了一个归宿,他不再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小乞丐,他叫于谦思,他有肖仁良。

    于谦思毫不避讳地讲述自己那漂泊不定浑浑噩噩的十五年,他出生在臭水沟里,浑身腌臜,四岁的时候父母都死了,大他几岁的哥哥也跟着一家人走了,独留他自己在街上靠人们的残渣剩饭过活。从四岁过活到了十五岁,直到遇见了肖仁良。

    但肖仁良把他拉了上来,给了他名字,教他写字念书,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情世故,也体会到了人间冷暖。

    有时候于谦思在想,要是自己能多努力点,再聪明点,当时和肖仁良一起去参加科考,一起进了翰林院,就算进不了翰林院,哪怕在京城待着呢,会不会就有可能改变这一切,至少,至少那时候还有人陪着他,他不至于一个人扛着。

    而肖仁良几乎从一开始就感知到了自己的命运,时隔多年,张永幼年所经历的那些事终于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掌握权力的快感让他不能接受曾经可耻可悲的经历。

    他想要抹除那些记忆,他就必须把所有牵涉进去的人全部解决干净。

    先是在河北蔚县的大财主和捕头,然后就是瞧不上他的王家和背叛他的王氏,最后……曾经收留他,让他读书生活的肖振和肖仁良。

    有两个不同的人,走上同一条路,得到的却是不同的结果。

    肖仁良被斩首的那天,于谦思所在的洛阳突然下了雨,这场雨来的好及时,再晚两天,田地里的粮食就要撑不住全都枯萎而死了。

    他赶到京城的时候,一切早就已经来不及了,他去找肖仁良以前的同属,却意外得到了一封肖仁良留下来的书信。

    信是留给的于谦思的,上面只有四个字,缘起性空。

    替肖仁良办理好丧葬之后,于谦思就离开了延安,有人问他和肖仁良是什么关系,他一律回答是远房的表亲,多一个字都不愿再说。

    离开延安的于谦思回到了洛阳,直到三年后,他以进士科状元郎的身份见到了已经是权倾朝野的第一大宦官张永。

    他知道,羽翼未丰之时,唯有蛰伏,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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