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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张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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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出了荆州城后就一直沿着官道朝西北方走了过去,而那个方向就是夷陵。

    木景落被抓走是计划之中的事情,而且吴锦波也没本事真的把木景落迷晕,一切不过就是将计就计而已。

    看着吴锦波已经一步一步上钩了,临渊和路苦赵云两人也开始准备后面的工作,这才有了路苦带着赵云去百花楼喝那两壶酒的事情。

    临渊这次去夷陵不为别的,就是去找那位把吴锦波吓得慌里慌张的巡抚大人于谦思。

    这一路上,临渊走的并不快,不仅是因为荆州距离夷陵也不是太远,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想打探一些这位巡抚大人的消息,据听说这位巡抚大人现在似乎还在夷陵,应该就是这几天要出发来荆州。

    临渊看着面前古老厚重的城门,城门上方赫然悬挂着一块被风雨侵蚀的牌匾,写着“牛头镇”三个大字。这虽然是个小城镇,但是这城镇和城墙的历史应该远远不止他所表现的那么沉重荒芜。

    临渊牵着马排着队跟着就进了牛头镇,里面倒是热闹许多,遍地吆喝着的商家贩子,被大人紧紧牵着的东张西望的孩子,据理力争讲价的客人和店家……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木景落一定会喜欢这样的日子的,鸡毛蒜皮,却自得其乐。

    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棚子里传来一阵阵喝彩声,接着就是惊堂木拍击桌子的声音,“嘭嘭嘭”,周围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路过的行人有的会驻足停留,有的则漠然离开,还有的会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听上几句后也跟着应声喝彩。

    临渊一向不太喜欢吵闹的地方,自然对此也就不感兴趣,准备找一个客栈落脚,至少先把马匹安置下来。

    “且听下回分说那张永是如何的一步一步跳进圈套,于谦思于大人又是如何用计谋为肖大人平反……”

    说书人起身作揖就离开了位置,他这是去后堂休息休息,也好喝口水润润嗓子,趁着这个空档,临渊也赶紧找客栈落脚。

    瞧着对面正好有一家客栈,店小二也在门口忙活着,交代好一切后回到街那边的棚子里,准备听听那人究竟是怎么讲的。

    看着人多,他原本就不想挤到里面去凑那个热闹,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从右手边响起,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公子如不嫌弃,可以坐在这里。”

    临渊这才注意到右手旁这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稍作迟疑后,拱手道谢就坐了下来,正好坐在那中年男人的对面,正好那说书人也已经回到位子上开始说起。

    要说宦官当政,世风日下,小吏百姓,皆苦不堪言。

    大宦官张永早年是河北蔚县的一个落榜秀才,略通经书,后来就在私塾教书,之后又做了教官。

    早年家境贫寒,父母早亡,当地有一位大财主见他可怜就收他做家里的放牛娃。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十岁的张永像往常一样赶牛去山上的时候路过当地衙门一个捕头的田地,也不知道这牛今天发了什么疯,有两头竟然在那田地里打起架来。

    张永想拉来牛,发现自己是异想天开,自己没被伤到已经是万幸。可如果放任不管,这家田地的主人就会找到地主家索要赔偿,自己到时也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事实确实如此,那捕头正是当地的一名臭名远扬的恶霸,家里不知和县令扯上了些什么关系,颇受县令大人照顾,行为举止也很是肆无忌惮,常常欺压百姓和手下的小吏,人人都对他咬牙切齿恨不能避而远之。

    这下张永的牛把他的田地给糟蹋了,他定然不会放过张永,肯定也会要求财主家的给他赔偿。

    当晚张永放完牛回到财主家后,立马就被几个家丁拖带至前厅内跪在地上,正对面站着的是财主,而坐在上位喝茶的就是那个寻过来讨说法的捕头。

    张永低着头整个人快要趴在了地上,却还是不能掩盖住心里的恐慌和害怕,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最后是大财主拿出三百两银子才把捕头搪塞了过去,也让张永逃过一劫。可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张永被吊在树上狠狠地打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以为张永已经断了气的管家赶紧找了一张草席把他卷了起来,丢到了城外的荒地里。

    许是天不亡人,张永在草席子里昏迷了整整一天都没醒过来,却还始终吊着一口气,就靠着这一口气,等来了在财主家劈柴烧火的老杨。

    老杨早年育有一子,却因为自己无力照顾就把孩子送给了自己在延安生活的好友,好友膝下无子,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交给他老杨心里也放心。

    可能是年事已高,对亲情也有了更多的依赖,见到张永之后就一直喜欢得不行,张永对这个老者也敬爱有加。

    老杨听说张永被打死的消息后立马就丢下了手里的柴刀,出城找了一天才在一个杂草堆里发现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张永,然后就把他抱回了自己的那两间茅草屋里。

    张永因此捡回来一条命,在老杨的照顾下好好养着一身的伤。可是好景不长,没过两年,老杨又染上重病,魂归天国,丢下张永一人在这人间继续漂泊。

    临终前老杨交给张永一封亲笔书信,这是老杨写给在延安的好友请求他帮忙照顾张永的,他与自己的孩子无缘,上天就给他送来了张永,这是他的福分。如今他就要死了,自然也得给张永谋一个出路。

    就这样,张永揣着书信,从河北的一个小县城,一路走一路要饭,就这么到了延安找到了老杨的好友,把信交给他后,自己也终于又再延安找到了一个归宿。

    老杨的这位好友姓肖,名为肖振,而老杨的那个儿子自然也就跟了这位肖老爷的姓,名为肖仁良。

    张永就被肖振安排给肖仁良当书童,也跟着去学堂念了几年的书。

    就这样,张永在延安肖家住到了自己及冠的时候,然后辞行肖老爷和一起长大的肖仁良,只身去京城闯荡一番。

    在京城谋生活的张永,凭着自己读的几年的书找了个私塾先生的差事,日子过得紧巴倒也还算凑合。

    就在这时候,张永遇到了夫人王氏,王氏一家在京城不算什么名门望族,但好在家境不错,处事温和,周围邻居也都比较尊敬他们。

    张永和王夫人很快就成了亲,而婚后的张永就是住在王夫人的家里,他无亲无故,自然也没什么好挂念的。

    起初日子倒也和和美美过得过去,时间一长,张永就难受其辱,原因无他,自己在当时算是一个倒插门的女婿,哪来的什么地位身份,甚至连一个下人都能羞辱自己。

    秀才不中的张永在王家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终于在一次外出回来之后撞见了妻子与野男人的奸情,忍无可忍的张永离开了王家,与妻子也一刀两断。

    走投无路的张永觉得中举人、考进士这条荣身之路实在难过登天,终于就下定了决心,自阉入宫当了一名宦官。

    到了大内的张永凭借自己的那点文采很快就压住了皇帝身边其他宦官,一时之间全是他的风头,此时皇帝尚且年幼,正好张永能教其识字读书,身份地位也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张永入宫时不过而立之年,而已经登基一年的小皇帝也才十之又二,遇到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自然就喜欢问问张永。

    虽说先帝驾崩前给少帝选了不少托孤大臣,但这些大臣之间的关系还盘根错节复杂多变,派别团体也是泾渭分明,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

    等把折子递到了少帝面前的时候,往往就是一个团体利用他掣肘另一个团体。

    这时候,张永就成了唯一的欣慰,少帝也不自觉得就开始让他接触政务处理奏章,直至外朝的大臣发现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崛起的人物时,局面已经在无形中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肖仁良心里一直记得少年时期那个玩伴张永,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从河北走到延安是什么体验,他没试过,他也没机会去尝试了。

    及冠之后的张永离开肖家,一个人去了京城闯荡。肖仁良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比张永大四岁,彼时的平常人孩子都能去打酱油了。

    肖振一生无子嗣,自然就对从好友那里过继而来的肖仁良倾注所有的心血,可能是因为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肖老爷子对肖仁良的婚事并没有逼太紧。

    肖仁良在张永离开肖家之后不久,也收拾包裹朝东出发,他准备开始游学了。

    从延安到洛阳,从洛阳到曲阜,从曲阜到金陵,从金陵到临安……肖仁良在外游历整整十年,归来时已经是一个阅尽山川风貌,读尽百家诗书的中年人。

    走过了真正的河山,见过了真正的人间。

    肖仁良已经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也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

    回到延安的肖仁良开始苦读备考,路上的所见所感所想也都被记录下来,常常对一些地方的政务针砭时弊,一些百姓的诉求提出方案。

    可这时候的肖仁良在天下人眼里不过就是个读书多的老光棍儿而已,就凭这点,都对不起他们肖家的列祖列宗。

    好在肖老爷子依旧不在意这些,任凭儿子怎么去折腾,他已经老了,也没心思去管那么多了。

    也就是在自己回到延安的时候,肖仁良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张永自阉进宫的时候,唏嘘之余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这四个字真是道尽了多少人波折的一生。

    肖仁良不负所望,在第二年的乡试中获得了第一名“解元”,三年后的殿试上考取了第三名“探花”。

    此时的肖仁良已经是不惑之年,本以为是发迹之时,未曾想是灭亡之初。

    这时候的张永已经在少帝身边待了五年之久,早就已经成为皇帝身边名副其实的第一宦官,权威声望让前朝大臣也不得不避让三分。

    就在这美满的日子里,一个人的出现让张永恍惚回到了当初的凄惨和困窘之中,这个人就是肖仁良。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殿试科考试的时候,张永对甚感兴趣的少帝百般阻扰,最后考试时皇帝竟然连去都没去,惹得百官大臣又是好一顿唠叨。

    等成绩出来的时候,张永看着折子上赫然几个字,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状元肖仁良。

    少帝自己都没看过肖仁良的试卷,自然不明白其中的玄机何在。可是既然几个大臣都一致决定这状元非肖仁良莫属,想必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张永自殿试结束起就惶惶不可终日,他心里最是清楚肖仁良的本事,所以也更加担心。虽然这几年他已经在皇帝身边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但对外朝毕竟能力有限,养着的几个也都是尾大不掉的官职,实际上起不了什么作用,真正的权利中心还是在先帝托孤的那几个大臣手里。

    人走得高了,就不能再跌下来,甚至连低头看一眼都会觉得污秽,自然就不愿意想起自己也是从哪来的。

    思来想去的张永觉得还是要从皇帝这边下手,即使不能让肖仁良落榜,也绝不能让他当成状元,这几乎就成了张永的一根刺。

    最后在张永的枕边风和少帝的胡搅蛮缠下,前朝大臣终于做出了让步,落榜是不可能的,至少也要排到第三,当一个探花。

    肖仁良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家中的这段时间,朝廷中因为自己已经来来回回斗了好几波,甚至还撤职了国子监的一个监考官。

    探花出身的肖仁良自然而然地进了翰林院,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的任命状。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曾经满腔热血的肖仁良也逐渐清醒过来,渐渐看清了局势。

    此时张永已经在少帝身旁整整七年了,不仅整个后宫全是他的眼线,连前朝也影响颇深。

    自张永在皇帝身边站稳脚跟后,就一直在前朝扶持自己的一派势力,可是那时候势单力薄,谁都不愿意为此得罪了真正大权在握的托孤大臣,张永有心打破这个局面,却也无计可施。

    直到一位大臣去世,宰相班子里空出了一个位子,才让张永有机可乘,把自己的人安插了进去。

    再加上少帝一天天年长,越来越不愿意受到托孤大臣的制衡,总想跳出那个包围圈,时时打压前朝大臣的气焰,也就给了张永夹带私货的名头。

    起初几个老臣还不明白事情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直到有一位托孤重臣在翰林院遇到了肖仁良,听了他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才恍然醒悟。

    原来不是皇帝出了问题,而是皇帝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他们不是没注意到张永,但都没把这个小宦官放在心上,认为他成不了气候,即使能在后宫呼风唤雨,也只不过躲在皇帝的名头后面,实际上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哪成想这个阉人野心竟然这么大,不要命的就敢把手往外伸。

    知道问题出在哪的老臣们开始猛烈地反击,也开始上疏弹劾张永在朝中培植的那些官员,接踵而来的奏疏让皇帝烦不胜烦,也让张永措不及防。

    自己最近的动静虽然大了点,但绝不至于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应,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暗中搜查之下,就把矛头对准了仍在翰林院却早已心灰意冷的肖仁良。

    其实也有大臣知道肖仁良是个栋梁之材,曾经多次上疏要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只不过这些折子都在半路就已经被张永给拦了下来,更别提让皇上看见了。

    要是有人在朝廷上公开举荐肖仁良,下朝后立马就有一堆弹劾这人的折子送到皇帝桌案前,不消说,这些肯定都能让皇帝看见。

    久而久之,人们倒也咂摸出一些味来,这张永为什么非逮着肖仁良一个人不放呢。

    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去议论这件事,祸从口出。有些听了几句风言风语的人也都闭口不谈,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变幻莫测最可怕的东西。

    只是即使这样,肖仁良还是难逃虎口。

    张永就像一个疯子一样陷入了当年的难堪中挣脱不开,在他眼里,肖仁良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处处妨碍着他,处处提醒着他,自己的过去是多么的肮脏,是怎么的寄人篱下,是怎么的悲惨凄苦。

    他不想要同情,他要的是权力,是仰仗,是像当初的捕头一样的为所欲为,是像那个财主一样家财万贯,但这些远远不够,他要的,还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和空白的过去。

    而肖仁良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不可能的,你永远不可能摆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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