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菩萨像
一进门就看到耗子蹲在茶室门口抽烟，一只手端着烟灰缸，一只手掐着烟头。看我们到了，赶紧把烟屁股怼在烟灰缸里，端着烟灰缸就站了起来，大喊大叫的。
“老塔，快出来嘿！你亲弟弟回来了！哦对了，还有你弟妹！”
我和小宋都没理他，也没继续往里走，就站在院子里等着。
老塔正在给学生上课，听耗子一喊，都来不及和学生们交代几句，起身就往外走。
这时候嫂子也从里屋出来，跟着老塔一前一后都来到了院子里。
耗子正在拿我们俩来涮：
“小宋妹妹，你看你，长得这么好，跟他可惜了！哥哥我可一直单着呢，哪天你要是不要斌子了，咱俩来怎么样？”
小宋冲耗子一笑：
“耗子，你这浑身上下哪不得劲就直说，我保证有相当的手段！怎么着，几天没见，嘴不好受了是吗，给你介绍个口腔科医生？要不咱这么吧，你试试我这偏方！”
说着小宋举手要打。老塔在耗子身后说了一句：
“耗子还不快帮忙，看他们拿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搭把手！”
耗子放下烟灰缸，过来帮我拿包，嫂子也过去接小宋帮忙背着的双肩包。耗子一接我的包，坠得一趔趄。
“我操！斌子你这背的是砖头啊还是铁球？怎么他妈这么沉！”
“炸弹！你可别拉拉链啊，挂着弦儿呢，弄响了炸死你个王八蛋！”
“去你大爷的！我能信你这个邪？！”
说着耗子就把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往外掏里面的东西。老塔想制止，我笑着摆摆手。
先是几本书，然后是一包芝麻，最下面是花生米。一边看着耗子往外掏东西，我一边笑着说道：
“二斤白芝麻，咱家种的，今年收成不好，一亩地就收了没五斤。花生还行，收了千数来斤，我跟爸妈剥了两晚上，剥出来这二十多斤。我跟老大都喜欢嚼这玩意，就全带过来了。那小桶里是香油，黑芝麻的，香味不重，但是营养价值高。我和大哥喜欢拌凉菜吃，香油用得多。大姐你受累把那个香油放厨房吧！”
香油是小宋提前买的，路上已经和我交代好，我也就是卖个顺水人情。
小宋补了一句：
“再怎么能吃，这一桶也够吃半年了！”
嫂子和老塔自然是说了些客气话，也没推辞。都带过来了，反正不能放到暑假再让我背回去啊！
耗子有点失望，没发现什么过于隐私的东西，拎着花生米和芝麻也去了厨房。
我收拾起那几本书，老塔拉着我的行李箱，回了我的小屋。
屋子还是原样，被褥都在外面晒着，桌子上多了一盏台灯。黑色的铁艺底座，外绿内白的灯罩，很漂亮的复古风。
东西刚放好，小宋就抱着褥子走了进来，嫂子站在门外，拎着我背回来的那个装日用品和衣服的背包。小宋说道：
“你们先出去吧，我把床铺上。斌子，给我倒杯水，中午吃咸了。”
老塔伸手一指那盏台灯，说了句小宋拿来的，就出去了。
我赶紧出去从嫂子手里接过包，让嫂子回茶室休息，说收拾完床铺就过去。
小宋说，你也走吧，我自己收拾。
我没有马上出去，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姐，今天嫂子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看样子挺高兴。你这几天来过没有？她又犯脾气吗？”
“晚上再聊，去吧，去吧！”
小宋可能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所以我也没追着问，把包放在桌子上，转身就去了茶室。
刚进门，耗子又拿我开心，说道：
“小子！我可是你的媒人！你他妈想想，要不是我把小宋带过来，你能得着这么漂亮一姑娘吗？你他妈还是真没良心，都不知道给我带点嘛！”
说完往嘴里塞了几粒花生米，狠狠地嚼着。我瞪了他一眼，端起茶壶给老塔和嫂子倒着水，回了一句：
“我那花生米你不正吃着呢吗？你也甭醋，明儿我就去买二十斤硫酸，让你漱口用，这个专治废话多！”
“行！你他妈就这么对我吧！狼心狗肺的东西！”
嫂子和老塔一直不理我们俩，笑着看我们斗嘴。正这时候，听见门口有人说了一句：
“耗子你又撺掇谁呢？鸡猫子喊叫的，二里地以外就听见你那老公嗓儿了！唧嘹唧嘹的，小点音儿！”
原来是坤子来了，还拎了一个大塑料袋子。我赶紧叫了一声坤哥，过去接下来袋子放在一边，又给坤子倒上茶。
坤子先和老塔嫂子都打了招呼，又和我握了握手，递给耗子一盒他最爱抽的许昌牌香烟。
老塔笑着说道：
“坤子你来就来呗，带什么东西呀！见外了啊！”
嫂子也说：
“耗子你瞅瞅！人家斌子回来有人接去，人家坤子来还知道带点东西。就你，来了就弄得鸡飞狗跳的！学着点怎么让人稀罕你！”
耗子把那盒烟捏在手里来回转着玩儿，也不和嫂子顶嘴，嬉皮笑脸地在那乐。
我抓机会赶紧打圆场，怕嫂子一会儿再飙点不好听的出来。
“大哥，刚才小宋说今天好多事要安排了，下午都谁来呀？”
老塔不紧不慢地喝着水，没有马上回答我，站起来在抽屉里拿出来一条烟。
“斌子你先支应着点，我去把课讲完了，来多少人一时算不清，反正来人你就给递烟、上茶、发喜糖。”
“是嘞！交我了！”
“我上课也快，今天事情多，三下五去二我就给他们讲完，然后就轰了！”
耗子一撇嘴，来了一句：
“教不严，师之惰！”
结果却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坤子接过那条烟，放在桌子上，说道：
“去吧！我和斌子一起忙活，出不了岔子！”
老塔点点头，冲着嫂子说道：
“亲爱的，你回屋歇着吧，等会儿这屋就得全是烟儿了，就那些个大烟囱一来，马上就能熏蚊子了！”
嫂子笑了笑，说你们哥几个先喝茶，我去收拾收拾。
他们刚走，耗子就来劲了。
“斌子，你知道坤儿带的是什么吗？”
“我哪知道啊！你知道？”
“羊蹄子，烤鹌鹑，炸蚕蛹！这孙子添菜就没带过别的！”
坤子把那袋东西又拿起来递给我，说道：
“斌子，先放厨房去吧，除了那三样，还有两只烤乳鸽。据说孕妇吃点鸽子好，挺补的！”
耗子点了根烟，一脸的鄙视，阴阳怪气地说道：
“行啊，坤儿！大方！讲究！还知道买俩鸽子！”
我和坤子都没理他。
刚从厨房出来，小宋就叫我回小屋。
“我得去单位签到，待会儿和方静一起过来。咱们今天就把份子给随了，你先别着急拿钱，等我回来一起给。”
“大姐，我爸还托我带一份，我没让他拿钱，一会儿也一块儿随上吧！”
“行，我琢磨琢磨给多少合适，等我回来。”
说完小宋就要往外走，我一把给拉住了。
“大姐，我这还有八千，你能不能先帮我拿着？看样子今天人准多、准乱，我怕有闪失！”
“怎么那么多？”
“骡子卖了！家里又添了点，让我去买琴！”
“给我吧，有话晚上再说。”
小宋拿着钱走了，我心里就踏实了许多，把重要的东西都归置到抽屉里上了锁，才又回到了茶室。
我尽量只写那些豪爽、仗义、正直、光明的人，可是无论在哪里，都会有一些阴暗的人，他们会做一些龌龊的事。比如今天即将登场的来客里，就有那么几位，确实会趁乱搞点小动作，比如文东。
我没有直接回茶室，而是和小宋一起出门，小宋的摩托车就停在胡同口。送走了小宋，我在小卖部买了五斤瓜子带回来。
耗子还是跟吃错了药的一样瞎叨叨，坤子偶尔顶他一句，我嗑瓜子不说话。
四点半左右，学徽和大壮前后脚赶到了，随后是老邢两口子。然后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七八个人，座位有很多，但是茶室已经略显局促。
小宋和方静到的时候老塔正好也讲完了课，让方静暂时在琴室看孩子，等他们的家长来接，小宋直接来的茶室。
有的晚上不在这吃，就嚷嚷着要随完份子回去。老塔拿了个本子给我，让我记账。小宋负责收钱和礼品，学徽认识的人多，他负责清点，查验，唱礼。
要说最累的就是小宋了，要不是耗子帮忙，小宋还真不一定能顶下来。毛毯、太空被、衣服、鞋子、茶具、皮包、烟酒等等收了六十多件，现金也有一万多！
从五点半开始，一直到八点，总共来了起码八十个人。但是最后留下吃饭的只有耗子、坤子、学徽、大壮和老邢两口子。
等最后一拨客人走了，老塔才去卧室叫嫂子，小宋说：
“斌子，写上，你家老爷子……”
“咱爸！”
“别贫！咱……们家老爷子，一百，方静一百，咱们俩都是二百。”
说完拿出来六百，放到了收账的包里。
“大姐，是不是少点了，耗子他们可都给三百、四百呢？”
“别废话！”
学徽在旁边一乐着说道：
“斌子，听话就行了！小宋当家准错不了！”
“是！我这不写着呢嘛！”
学徽掏出来一摞钞票，递给小宋：
“给我也写上，秦学徽，一千。”
耗子一跳老高：
“我操！我要结婚的时候你也得给这个数啊！真牛逼，一个顶十个！”
坤子在后面抽了耗子一笤帚：
“耗子，干活！你他妈瞎呀！邢爷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擦桌子呢，大嫂子刷杯子，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
确实，老邢两口子一下午都没停过，跑上跑下的。他可是岁数最大的一个，比学徽还要大十多岁，去年秋天就已经当爷爷了！
耗子虽然挨了一下，但并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去干活了。
老塔和嫂子一过来，学徽就让我和小宋交账。老塔看都没看，把账本往装钱的包里一扔就递给了嫂子。
嫂子刚和老邢打完招呼，老邢就催着她先回屋理一下账，把钱收好。老邢又让老塔去琴室陪方静聊几句，说人家小姑娘自己在那屋坐了两个小时了，都没人给送杯水！
老塔抓了把喜糖，要回琴室去，老邢又叮嘱他去和嫂子数数钱，理好账。
小宋端了杯茶，跟在老塔后面，去给方静送过去。
今天晚上吃涮锅。我们正忙的时候，老邢已经托朋友买了材料回来，大嫂子和大壮在厨房准备着食材。
趁这会儿没事，老邢又出去借火锅，这么多人，一个锅怕是都够不着，附近有他的熟人，正好家里有火锅！
不得不说上岁数的人就是稳当！这么忙，这么乱，老邢还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一张大八仙肯定是坐不开！坤子看着供观音和关公的条案发呆，那个条案正好和这个桌子一样宽，一样高，合到一起坐十个人才不显挤。坤子问我道：
“斌子，你说这菩萨能挪动吗？”
那尊观音像是瓷的，大约五十厘米高，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好多地方已经泛黄。我平时也不给上香，也不管擦拭，偶尔冲它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了。老塔很看重这尊菩萨，香火一直不断，而且擦拭得非常干净，有事没事的还祷告祷告。
我也没主意，让坤子给我问住了。
这时候耗子突然像中了邪一样，怪叫了一声：
“都这屋来嘿！斌子把佛爷给打破了！快开看看吧！可要了命了！”
坤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脚就把耗子从屋里给踹到门外面去了，骂了一声：
“去你妈的！乱放什么狗屁！”
老塔跌跌撞撞地在前，小宋神色慌张地在后，都往这边跑过来。嫂子腿脚慢没跟上，但是话却跟得紧：
“老塔，不许犯脾气！”
声音很大，喊得很急促！就她的工作性质来说，必须特别在意嗓子，基本上是不允许这么喊叫的。
学徽从厨房出来，第一个进屋。看到完整无缺的菩萨像和呆若木鸡的我，没来得及换口气，转身就截住了老塔，不让他往前冲。
小宋紧跟着在后面也拉住了老塔的胳膊，喊了一声：
“塔哥，有事冲我说！”
老塔看到根本就没事，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苦笑了一下。
耗子正在骂骂咧咧地找坤子的茬，看那意思坤子还想再过去踹耗子。学徽一脸严肃地训斥耗子：
“耗子，你过了！怎么这么没分寸！”
当小宋看明白这一切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老塔一把没拉住。
啪！
啪！
两记响亮的耳光都重重地落在了耗子左脸上！
疼得小宋直抖落手！
学徽一把就把耗子扔到自己身后，紧跟着说道：
“宋，别动肝火，跟他犯不上！”
坤子也劝小宋：
“是该打！不过这两下也够瞧得了！消消气儿！”
我和老塔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然后相视苦笑，一起往外走。
本来我和老塔一对眼神的时候，基本就已经达成了默契！我负责抱着小宋，老塔再说几句和稀泥的话。
但是老塔和我都知道，小宋要是想再打耗子，我俩都拦不住！
耗子的救命恩人这时候出现了！嫂子一只手兜着肚子，一只手掐着腰，一边疾步往外走，急促地说着：
“都压着点火啊，不管什么事！这都是谁呀？都多少年了？谁也不许耍混啊！”
不得不说嫂子这个做派真是到位，本来还不怎么显肚子，硬是装的和一个大月份孕妇一样，让人看着就不忍拒绝！我见机喊了一声：
“大姐，照顾嫂子！”
小宋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指了指耗子，没说话，搀着嫂子就往回走。
一场风波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