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谋略
回城的路上雨越下越大，马车内的三人像是还未从方才的打斗中回神，竟都默契保持着沉默。兰霜因为觉得冷，偏头找了找马车内的薄毯，衣物摩擦发出些许声响，这才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
齐心看穿她的心思，抬手脱掉外袍就罩在了她的身上，她没有拒绝，只说：“谢谢你，齐心。”
有了这简单的第一次对话，华瑞这才回了神，他一抬眼，兰霜就看到了他眸中闪过的惊慌。
她明白，华瑞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但他从小被宸妃和房丞相保护得太好，世间的阴暗和丑恶他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他刚刚经历了生死，亲眼看到了皇后对他亮出獠牙，有些恍惚实属正常。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华瑞下意识望向兰霜，似乎只有她开口才能稳住他不安的心。
兰霜凝眉，神情些许沉重。“事情，恐怕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如何说？”华瑞问。
兰霜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谋事，定要讲个天时地利人和。按我目前的推测，华璟定是暗中取得了禁军的控制权，如今，怕是四方宫门已在他的掌控之中，此为人和。历来宫变，定有一件关键之事引发，望州水坝的玉牌铭文，只怕华璟已谋划多时。”
“他利用天象和玉牌散播谣言，将谋反的帽子扣在秦羿身上，又不停以铁证步步紧逼，偏偏陛下因为顾及太后的想法迟迟不肯表态，这正好着了华璟的道。”
“陛下暧昧不清的态度早已让部分朝臣不满，他还一再强调舒王留有亲兵，这些信息早已蒙蔽了众人的视线，就算突发宫变，众人只会以为是秦羿起事。而今日一早皇后正好带走了我，这也给了秦羿起事的理由，华璟，占尽了先机。”
“那这天时？为何？”华瑞问。
“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为何是今日？”
话音刚落，风雨声中似有沉重钟声传来，悲怆凄切，连绵数里不绝。
兰霜一把推开车窗，“这是宫里传来的？”
三人下意识摒住呼吸，仔细分辨着这钟声传来的方向。华瑞越听越觉得不安，二十七下结束时，华瑞喃喃道：“皇祖母，她”
兰霜立刻朝车夫大喊：“快，快点回城。”
刚说完她又否定道：“不，不对，太后若是崩逝，全城势必戒严，我们进不去。”她伸手抓着华瑞的手臂问：“离上京城最近的军营是哪一个？”
华瑞从惊慌中回神，答道：“迟州营。”
兰霜偏头看着车窗外风雨飘摇，转头对他说道：“你去迟州营，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迟州营调兵前来增援，一定要快。”
“那你呢？”
“我想办法进城找明昭侯，他手下一定有得用的人。”
她说完，立刻朝车夫喊道：“停车。”
华瑞起身下车，兰霜又伸手拉住了他，“我会尽力为你拖延时间，你一定要快，记住了。”
华瑞重重点了头，赋予他的使命艰巨而沉重，如果在这之前他一直是被兰霜推着走，那此刻，他已经看清楚了自己在大雨中该走的方向。
兰霜转头朝齐心吩咐：“去把皇后带来。”
皇后上了车，兰霜亮出了她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皇后心生恐惧，吓得后退了一步。兰霜晃着匕首上前，皇后惊叫着：“你想做什么？”
兰霜那把冰冷的匕首划过她腕上的麻绳，皇后刚得自由，她的匕首尖又对准了皇后的脖颈。
“带我进城。”她的眸中透着狠厉，让人望之生畏。
皇后看穿她有求于自己，强撑着直起腰，嘴硬道：“不带，你能杀了我？”
兰霜的匕首立刻向下，毫不留情划过她的手臂，华美的织金锦缎被划破，她白皙的手臂上立马出现一道半尺长的伤口。
皇后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外族公主竟会真的对自己动手，她在那瞬间甚至没有感觉到痛，再一次与她眼神相对时，剧烈的疼痛感才袭来。而此刻她的整张脸都在因为疼痛而抽搐，“你，你疯了？！”
兰霜又将匕首抵住她的脖颈，阴狠的声音如毒蛇吐信，“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的另一只手从她腰间扯下令牌，上头烫金的一个“懿”字正是皇后身份的象征。
“今日华璟起事定是顾不上城门许多，有这令牌足矣。”
皇后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了兰霜强烈的杀意，求生的欲望让她不得不屈服，她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就算进了城，你也进不了皇宫，有什么用？”
“所以呢？”兰霜的匕首又逼近一分，“你以为我留着你的命是为了在这里跟你废话的吗？”
“我有办法让你进去。”皇后立马说道：“只要你进了城之后放了我。”
兰霜收回手中的匕首，看她一眼威胁道：“别耍花样。”
皇后抬了抬自己流血不断的手臂，说道：“我都这样了，能耍什么花样？”
“说吧。”
“今日事成之后我的人会从长定门进宫向华璟汇报，你可以扮成我的亲卫，但进了宫之后，生死由命。”
兰霜扯过衣摆将她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又脱掉自己脏兮兮的外袍，扮作她的侍女坐在她身旁，她默认了皇后的提议，现下只有先进城才能随机应变。
不出兰霜所料，城门早已关闭，根本不容车马来往，守城之人见了皇后令牌，竟还要亲自见过皇后才肯放她们进去。
兰霜悄无声息摸出匕首，那银光闪了皇后的眼，她没敢多说话。那士兵打开车门时，皇后呵斥了一声，士兵没敢多言，直接开门将她们放了进去。
进了城中，坊市间的气氛热闹得有些诡异。她打开车窗向外看，发现在这大雨之中竟有不少百姓举着伞看着皇宫的方向谈论不休。她心有疑惑，难不成百姓们都因为钟声自发出门为太后悼念？
身旁的皇后冷笑一声，“你们赢不了的。”
兰霜回眸看她一眼，突然转变了态度问她：“你对华璟这么有信心？”
皇后唇边乍现一抹得意之色，“你以为这些百姓是无故出现在这里的吗？”
“什么意思？”
皇后凑上前去，在雨幕中伸手指了指那安仁坊坊门前的禁军。
“看到了吗？安仁坊被禁军封锁了。”
“所以呢？”
皇后轻笑一声：“你让华瑞去迟州营求援，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城中一百八十六个坊都被封锁的情况下，一打起来，会发生什么？”
冰凉的雨丝落进兰霜的后颈，以万千百姓做盾挡，不愧是他华璟。
“你们赢不了的。”皇后再一次重复。
兰霜关上车窗，没再说一句话。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场由内而外的宫变。
太后崩逝，皇帝和六宫嫔妃齐聚宁安宫，所有人都在因为太后逝世而悲痛，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华璟在做什么。
而丧钟敲响时，城门关闭，坊市封锁，百姓不得自由进出，想要进宫的大臣被关在家里，想要进城的援军也因为坊市中的百姓不得前进。华璟将这座皇宫变成了孤岛，无人支援，皇帝便是坐以待毙。
待他事成之后，只需要将所有的过错扣在秦羿身上，他依然是清清白白的东宫太子，顺理成章便能继承皇帝之位。
好谋略啊好谋略，没想到多活一世，她兰霜依旧奈何华璟不得。她双拳紧握，指甲重重掐着掌心，这阵痛让她清醒。
既然由内而外，那她就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到达长定门之前，兰霜和齐心都换上了皇后亲卫的装扮，她让皇后写了张字条塞进了竹筒之中，又夺过她的令牌挂在了自己腰间。
下车时，她看到了皇后唇边的笑意，她的双唇微张，说的是，“后会无期。”
她这是在为自己送行。
兰霜勾了勾唇角，抬手扶正了自己的头盔，她不作回应，径直转身走进了大雨之中。
齐心跟在她身旁，小声问：“公主，不得不为吗？”她看了眼大雨中依旧巍峨的宫城，“不得不为。”她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朝着长定门而去。
长定门前戒备森严，她和齐心匆匆赶到后，故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宫门前的守卫不知来者何人纷纷拔刀示威。
兰霜故意趴在地上捂着腰，方才她帮皇后包扎所用的布条就藏在她的腰部，大雨一冲便有血水溢出，像极了身负重伤。
门前的守卫提着刀上前，兰霜匆忙递出手中令牌和字条，她的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恐惧，她朝那人说道：“三皇子带兵前往宝华寺带走安远公主，还刺伤了皇后娘娘，属下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送信，请求太子殿下支援。”
兰霜的话太有迷惑性，那人看到皇后令牌甚至不做怀疑就让人将她和齐心拖了进去。
为首的那人匆忙朝宁安宫的方向跑去，她和齐心被扔在墙角，似乎并没有人关注他们的死活。
兰霜一边假装伤重，一边观察着这些禁军的行动。大雨声中，她还是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的打斗声，她抬头看了看天，宁安宫的方向明显更亮一些，想必是火油。
一盏茶时间过去，总算有人注意到了兰霜和齐心，两人正好生得白，这大雨一淋便像是失血过多奄奄一息，那人一把拖起兰霜，边走边说道：“去那边长生殿处理下伤口吧。”
兰霜垂着头，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了句：“多谢。”
似乎是察觉到了兰霜的虚弱，此人竟然和她搭起话来，一开口便是：“怎么皇后身边会有你这般瘦弱的护卫？”
兰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确定，从宫门口到这里她一直低着头没人看到她的长相，但身材掩饰不了，她也许已经暴露了。
他没有听见兰霜回应便察觉到了不对，他立马放开兰霜想要看一看她的脸，可他刚退出一步，齐心手中的匕首已经扎进了他的脖颈。
鲜血顺着雨水流了一地，他赶紧将这士兵拉进了就近的一间宫殿，然后问兰霜：“下一步，该如何做？”
兰霜伸手扒下了那人的武器挂在自己身上，然后道：“去宁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