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叛军
“你,你说什么?!”
王忠浑身湿透,腰处的伤口正往外流着鲜红的血,他刚出内苑的宫门就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在内宫中看见全副武装的禁军砍杀太监宫女。
那时的他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一把亮晃晃的宽刀就直冲他的面门,他甚至来不及叫喊,瞬间被鲜血模糊视线,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是他身边的陈蛮替他挡下了那一刀。陈蛮倒下时只说了三个字,“快,陛下。”
见此情形,皇帝的惊慌已然藏匿不住,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禁军?!”
王忠口中喘着粗气,艰难道:“是,是太子,和秦将军,两边的人都做禁军装扮,奴婢,奴婢也分辨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忠抓着皇帝的手,催促道:“陛下,禁军已到内苑宫门,您快走,快走!”
“砰”一声巨响,是宫门倒塌的声音,像是平地炸响的惊雷,山中鸟雀皆惊扰而飞。仅仅片刻,宫中太监宫女抱头鼠窜,六宫嫔妃连声尖叫,阴沉的天边火光骤起,倾盆大雨也奈何不得。
“左骁卫!”皇帝大喊一声,“朕的左骁卫在哪里?!”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皇帝身边竟只剩下了几个小太监和宸妃,更不用说他口中的左骁卫根本不见人影。
“快走吧!陛下!”王忠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催促皇帝离开,话说完他便倒地不醒。
宸妃见王忠咽了气,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可她在惊吓之余仍是不忘身旁的皇帝,她上前拉着皇帝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陛下,臣妾带您从后门离开。”她口中喃喃念着:“撑到,撑到瑞儿回来就好了。”
身后几个小太监上前挡在了皇帝身前,可宁安宫的大门刚打开,数百支羽箭便飞速射来,皇帝身前的小太监接连倒地,他惊慌喊道:“关门!关门!”
宸妃紧紧拉着皇帝的手不放,竟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泪流满面。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一举一动迟缓又呆板,皇帝挣脱她的手,她便独自缩在墙角一直重复口中的话:“撑到瑞儿回来,撑到瑞儿回来,撑到瑞儿回来。”
皇帝扒着窗户往外看,两边的打斗十分激烈,他也分辨不清,究竟哪边是华璟的人哪边是秦羿的人。
他重新回到王忠身边,捡起他手中的长剑,做好随时与其血拼的准备。无论外头如何激烈,他心里清楚,华璟会保护好他。
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他心中却已做好了决定,此次华璟护驾有功,往后的日子里他也不再一味追求制衡之道,该为他打算的,他会着手为他安排。
他看着角落里的宸妃,心中竟是有些不忍。今日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可在这危难之际竟只有她陪在自己身边。他不禁想,若是日后他为了华璟不得不对付房相时,宸妃会不会觉得自己无情?
他心生恻隐,起身走到宸妃身旁将她从地上牵了起来。宸妃猛然回神,低声唤着:“陛下。”
皇帝没说话,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仔细听着外头的声音。
正出神,大门突然被撞开,隋恒捂着自己的胸口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他跪倒在地,告罪道:“属下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看到他进来的那一刹那,皇帝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赶紧将隋恒从地上扶起来,急切道:“不迟,不迟,隋恒快快请起。”
隋恒起身望着眼前的皇帝,着急道:“陛下,快随属下离开,这里交给太子殿下便好。”
“好,好。”皇帝一手提着剑,一手牵着宸妃,隋恒掩护着两人往外走,刚走出两步身旁又有“咻咻”两声,三尺羽箭直直插入皇帝身后的门柱。他身形一顿,险些摔倒在地,还是身边的宸妃拉住了他,才避免了在隋恒面前失了帝王的沉稳。
可他还未站稳,接连不断的羽箭又冲着他和宸妃射来,身前的隋恒出刀格挡,无数箭矢被他砍成了两段落地。
宁安宫门外还有接连不断的禁军突破,皇帝这才看清,原来华璟的人都戴有和隋恒身上一样的红色袖标,从人数上来看,是华璟的人更多。
他心中稍稍安定,像是突然恢复了理智,竟冲着雨幕中拼杀的两帮人大喊道:“乱臣秦羿,蓄意谋反,千军取其首级者,赏金千两!”
他虽从未上过战场,却也懂得临阵鼓舞军心,秦羿是边境猛将,想要诛杀他必定是要千军拼命。他的话似乎起了些作用,原本互相拼杀的禁军,竟不少人改换目标只冲着秦羿而去。
大雨不停,这宁安宫的地砖上早已是血湖一片,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高声喊道:“狗皇帝!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究竟是谁在谋反!”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凌空而出,那人身形猛地一晃,竟是羽箭穿喉而过,当场毙命。
有隋恒在身前挡着,皇帝对华璟深信不疑,他催促隋恒:“隋统领,快快带朕离开。”
有不少人突破隋恒的保护圈冲上前来,皇帝瞧着心惊不已,心想着,只有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可隋恒被接连不断的羽箭逼得腾不开手,竟冲皇帝说道:“陛下,叛军攻势猛烈,隋恒实难抽身,还请陛下再进殿中避上一避。”
秦羿在人群中仔细分辨着皇帝的身影,看到隋恒的时候他心中免不了一阵心惊。闪着寒光的大刀朝他砍来,他挥动手中长/枪奋力一挡,巨大的一声响,那人直直飞了出去。
他提前知晓了华璟的计谋,可他不得不逼着自己顺着华璟的路走,他死,皇帝都不能死。
他奋力劈开一条血路,踩着无数尸体飞身跃上台阶,隋恒早在他上来之前就一直观察着他的动向,见他突然发力便知他要接近皇帝。
他借着躲避远方羽箭的契机闪身藏到一名士兵身后,在秦羿踏上台阶的瞬间他突然从那士兵身后闪出,手中长刀正中秦羿的右边肩膀。
中刀的瞬间,两只羽箭接连射出,“咚咚”两声闷响,一箭正中秦羿右肩,一箭,正中皇帝胸口。
秦羿手中的枪滑落,又一支箭射中他的左大腿,他应声而倒,再抬眼时,隋恒手中的刀已横在他的脖颈。他冲着混战的人群大喊:“贼首秦羿现已伏诛,尔等,速速缴械投降,方可保住性命。”
一场激战就这么悄无声息结束,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胸口中箭的皇帝身上。他倒在门边,鲜血已然染红他的衣衫,他神情惊恐,眼神里的恐惧久久退散不去。他紧紧抓着身旁宸妃的手,嘴里低声喊着:“请太医,快请太医。”
宸妃早被眼前的一切吓得神志不清,她浑身发抖瑟缩在角落,嘴里还重复着方才的话,“撑到瑞儿回来,撑到瑞儿回来。”
皇帝看向隋恒,语气里满是求助:“太医,太医!”
身前的隋恒不为所动,他的视线望向远处,朦胧雨幕中似有一白衣郎举着伞款款走来,他洁白的靴子踏过血河万里,尸山千座,一尘不染的衣摆沾染暗红血污,走动间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缓步迈上台阶,冷漠的一双眼居高临下俯视着苟延残喘的皇帝,他将手中伞移到皇帝头顶,唇边带着阴冷的笑意,他轻声问:“父皇,儿臣特地为您扎的伞,您可还满意?”
皇帝鲜血淋漓的一双手紧紧抓住华璟的手腕,那洁白的袖口被染红,华璟的眉头一皱,灵活从他手中的挣脱。
皇帝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却仍是不死心,他伸手去抓华璟的袖子,又被华璟巧妙避过。他艰难喘着气,口中喊着华璟的字,“泽天,泽天,快宣太医。”
他的手紧紧按住自己不断出血的胸口,求生的欲望已经让他放弃了思考,他不想知道华璟为何无动于衷,只想让太医赶紧赶到自己的身边。
他冲雨幕中的人群喊道:“宣太医,宣太医!”大雨中的禁军黑压压站了一片,却无一人挪动脚步。
华璟起了身,将手中伞往雨中一扔,他看着天边,清冷的声音如大雨过境,声声沁凉,“母妃,泽天不辱使命。”
身后的老皇帝忽然摒住了呼吸,颤抖着声音问他:“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华璟转身回望,地上的老皇帝俨然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就这么俯视着皇帝,唇角再一次荡漾开笑意。
“何须问呢?父皇。”
皇帝看着他,眸中闪动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会是什么样呢?”华璟反问。
皇帝捂着胸口,痛苦到不能言语。
“不如,让儿臣帮您回忆回忆?”
皇帝咬着牙,耳畔吹过的风声渐大,在这风啸雨狂声中,他听见华璟缓缓开口诉说:“当年的望州,远比如今艰难。您从先皇那里求得治理望州的使命,意在大展宏图,做出实绩让先皇瞧瞧。母妃身为望州太守的女儿与您相识,外祖父因为围城堤坝一事与您达成共识,您收获了功绩还抱得了美人归,本应皆大欢喜。”
“可您贪心不足,竟想要一鼓作气借舒王的力量助您荣登大宝。所以当外祖父极力劝说望州地质不适宜建水坝的时候,您一意孤行。当修建堤坝导致河床塌陷死伤众多的时候,您为了保下舒王将外祖父拖出去顶罪。当母妃苦苦哀求你手下留情放过外祖父的时候,您为了所谓政绩竟狠心将她送到灵清观修行,若非她那时怀有身孕,您是否会放她一人在外自生自灭?”
华璟嗤笑一声:“差点忘了,还有舒王,从头到尾的替死鬼。您将大义灭亲和过河拆桥使得炉火纯青,儿臣还真是自愧不如。”
皇帝双手撑在地上,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他艰难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而后缓缓说道:“你母妃,你母妃是为了你,为了你才自尽的。为了你的,太子之位,朕也,也答应了。”
华璟满不在乎呵呵一笑:“太子之位?不过是你用来制衡房丞相的工具罢了,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还要用母妃来绑架儿臣?”
皇帝一味摇着头,想要解释却无力张口。
华璟蹲下身,缓缓伸手握住了皇帝胸前的那支羽箭,他沉静的一张脸上乍现狠厉之色,他一把拔出那支箭,原本就失血不断的伤口瞬间血流如注。
“你,你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华璟冷冷一笑:“父皇你说错了,是秦羿大逆不道,是秦羿意图谋反,您今日死在叛军的乱箭之中,儿臣匆忙赶来救驾,却为时晚矣,可惜,可惜。”
“您放心,大魏交给儿臣定会是清平盛世,您若是在天有灵,可一定要念着儿臣这一路的不易,保佑儿臣一生顺遂。毕竟这是你,欠儿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