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献舞
听到华瑞的话，兰霜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缩在宽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红润的面庞也退了血色。
香缘殿外人员繁杂，华瑞知道自己与她交谈的时间不多，因此早将秦羿最近的事情写在了信中。华瑞小心递给她，而后低声道：“公主可能得想想法子，如今保下将军的性命才是首要。”
兰霜将信收进袖中，又盈盈笑道：“就不劳三皇子再替安远费心了，待安远收拾妥当这便进宫赴宴。”
华瑞也笑着应道：“那便不打扰公主歇息。”
华瑞离开后，兰霜召来了齐心一起看信。华瑞信中所说，华璟试图通过长公主的舐犊之情证实秦羿舒王之子的身份。他将长公主当年所查之事全部扣到了秦羿头上，甚至还将长公主多年所为归结于为秦羿谋反铺路。
秦羿入狱以来，明昭侯只在私下见过皇帝一次，至于说了什么华瑞不得而知，但明昭侯并没有如大家所想的那般替秦羿求情。因此，这朝中的形势也愈发紧张，无人敢在金銮大殿上提“秦羿”二字，这对秦羿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华瑞还说，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若是涉及谋反，陛下一定会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甚至会让华璟亲自去查，但陛下看完华璟提交的证据之后，竟是默不作声将这件事按了下来。因此，华瑞并不能揣测陛下为何做了这样的决定，但此事秘而不宣就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让兰霜做好心理准备，只要能保住秦羿的性命，往后的事可以慢慢再议。
两人看完信，几乎是做了同样的一个表情，不理解，也无法理解。按照兰霜心中设想，如今的大魏朝堂应该是吵嚷不休的，但此时来看，似乎是过于安静了。
“这是为何呢？”兰霜不禁发问。
齐心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便道：“不如将毛掌柜请来问问。”
“你是说问问长公主曾经查过什么事？”
“对。”齐心说道：“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大魏皇帝手中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只有问一问才能有所应对。”
青竹将毛掌柜请了进来，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毛掌柜仔细想了想，她道：“据老身所知，长公主查过不少事情，包括先皇时期的贪腐案，乌楚争端，以及舒王殿下驻军时期的粮草案，回京后的王府纵火案。哦，对了，还有望州水坝，只要是舒王殿下曾有涉及过的案子和事端长公主都查过。”
“望州水坝”兰霜凝眉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望州水坝如此特别？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望州水坝扯上关系。那这望州水坝的事，长公主究竟查了多少？”
毛掌柜遗憾摇了摇头，“老身只知道长公主在去西梁之前，所查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这望州水坝，至于长公主究竟查了多少，得到了什么证据，老身是一概不知。不过此事关联甚广，又事隔多年，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兴许长公主什么都没查到也有可能。”
“什么都没查到？”齐心突然开口道：“如果长公主什么都没查到，那么太子也一定是什么都没查到。既然舒王全家的性命都跟这望州水坝相关，那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才能让长公主和太子一无所获？”
兰霜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一阵恶心，她赶紧捂着嘴干呕起来。
这些日子她这孕吐愈发严重了，眼看着人就瘦了下去，秋棠和青竹变着法子给她做膳食，每日能吃进去的却是少数。
毛掌柜赶紧端上山楂甜汤，猛饮了一口后她才感觉舒服了些。齐心见她这般，不由担忧道：“若是公主这般难受，今夜的宫宴怕是瞒不住众人的眼睛了。”
兰霜缓了缓气才开口说话，她道：“我压根儿就没想瞒，我要去见秦羿一面，只有见到了他我才能真正帮得上他。”
齐心却不解，“如今这情势，公主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将军？”
兰霜蹙了蹙眉，“我自有法子。”
长乐宫的夜宴准时举行，兰霜是西梁公主，本不该由大魏皇帝亲自宴请，但这年关刚过，朝臣们明显还没有从这欢庆的氛围里走出来，恰逢兰霜造访，大魏皇帝也乐得让大家再高兴高兴。
帝后二人坐在上首，兰霜在太监带领下缓步走进了长乐宫。雪青色的一身金缕百蝶裙，腰间挂流苏和珍珠，流云髻上只装饰浅紫色绒花。步伐摆动间，裙摆上的蝴蝶潋滟生光，栩栩如生。
早有传言说西梁公主兰霜有西梁第一美人的名号，却极少有人得见这西梁公主的真容。如今窥得仙貌，只叹这上天不公，竟将这世间之美尽数凑到了一人身上。
今夜宴上之人皆是皇亲和重臣，她在众人的注视下步伐依旧平稳缓慢，她微微低垂眉眼，行至殿中冲帝后二人行礼。
“安远拜见皇上，皇后娘娘，陛下万安，娘娘金安。安远此番远行，多有叨扰，略备薄礼，还望陛下，娘娘笑纳。”
秋棠和青竹二人随声呈上宝盒，太监接过送到了帝后手边。兰霜上辈子在这大魏皇宫呆了整整五年，早将二人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大魏皇帝华征素喜玉石，兰霜送上一极品白玉扳指，果然是龙颜大悦。
皇帝微微抬手，笑道：“安远公主客气了，快快请起落座。”
兰霜福了福身，便由着太监领她入座。皇后收到了她的翡翠翎羽冠，同样笑得合不拢嘴，她主动与兰霜搭话：“听闻安远公主能领兵，能上阵，本想着定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将，没想到公主生得这般美艳，言谈时，温声软语，竟是令人心神荡漾。”
兰霜身后的秋棠忍不住腹诽，这殿中的那些个男人眼睛都看直了，可不是让人心神荡漾？
兰霜依旧低垂着眉眼，轻声应道：“不过是边境将士们偏爱安远罢了，安远不过是向谭将军提了几个得用的点子，没想到竟然化解了边境的危机。将士们念安远替兄戍边不易，这才夸大了安远的功劳，实则边境的安稳都是将士们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兰霜的声音今夜显得格外温柔，加之美貌蛊惑人心，她说话的时候殿内竟是鸦雀无声，众人都怕自己发出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惊扰了这仙宫神女。
她说完，只有皇帝开怀一笑：“安远公主过谦了，既能让万千将士心服口服恭维，定是有你的过人之处。”
兰霜微微抬眼，举着桌前的酒杯盈盈笑道：“陛下谬赞，安远敬您。”
她仰头一饮而尽，皇帝的眼神微微一滞，这张笑颜，尽态极妍，竟是让他有些恍神。直到身旁的皇后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才爽快饮尽了杯中酒。
他的迟疑被华璟尽收眼底，他当然记得，上辈子他的这位父皇是如何在宫宴上将她灌醉，又是如何避过众人将她抬到了清凉殿，若他当时晚到一步
他默默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兰霜就坐在他的对面，却从未抬头看过他一眼。她喝了酒，脸若烟霞，醉眼朦胧，他还记得他当时抱着兰霜走出清凉殿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眼前这模样。
也是那一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人喝了酒和没喝酒竟会有这般大的区别。她那细腰软得能掐出水来，一声声泽天差点喊没他半条命。
他紧捏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想要尽力将脑海里那些旖旎画面清除。可她就在自己对面，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酸甜的青梅香，可他如今竟然靠近不得，这种感觉如蚀骨毒药，让他痛苦不已。
恰逢殿中乐声轻起，这殿内的气氛也愈发热闹了起来，华瑞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和兰霜闲聊，他身旁的宸妃娘娘打了他的手肘好几下，可他仍旧是没能察觉来自他父皇和皇兄微恼的目光。
教坊司的舞女鱼贯而入隔绝了华瑞的视线，他无法与兰霜攀谈，这才收好了自己的心思，专心观舞。
教坊司一支望月舞飘渺若仙，众人如痴如醉之际，这望月舞却戛然而止。兰霜抬眼看向上首，发现皇帝的眉头也轻微皱了皱，像是察觉了皇帝的不满，为首的舞女颤颤巍巍跪下请罪。
那姑娘本就清瘦，在这大冷天只着单衣跪在殿中，浑身都在颤抖。兰霜心中不忍，起身冲皇帝说道：“既然陛下未曾尽兴，不如安远代为一舞，若能讨得陛下欢颜，安远此行也算是圆满了。”
听到兰霜这么说，皇帝自然是乐得成全，当即就将教坊司的人挥了出去。
兰霜说要换身衣裳，太监便领着她往偏殿去。兰霜一离席，华璟寻着机会也溜了出去。兰霜只留了秋棠和青竹替她更衣，换好之后又借口发髻松动让两个丫头去寻篦子重新梳头。
她们俩一走，华璟果然悄无声息就潜了进来。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兰霜假装惊讶，“谁在那里？”
华璟走出来，厉声质问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来有几分沙哑，像是被她刺伤后，嗓子也跟着破损了些。兰霜与他并不客气，语气生硬道：“如你所见，向陛下献舞。”
华璟冷哼一声：“为了救秦羿你可真豁得出去，你就不怕老皇帝看上你，直接将秦羿杀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猛地上前一步捏住了兰霜的下巴，“你别跟我装，想救秦羿的命，求他不如求我。”
兰霜啪一声拍开他的手，“求你？我呸。”
华璟又抓住她的手腕，“你别逼我，兰霜。”
“你放开我。”她推着华璟，试图挣脱他的束缚，腕上传来疼痛，“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恋恋不舍放了手。他看着兰霜，认真道：“若你遵守和平之约嫁入东宫，我可以放秦羿一条命。”
兰霜后退了一步，装作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正好秋棠和青竹的脚步声响起，她径直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华璟隐去自己的身影，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他双拳紧握，他如今竟是猜不透兰霜究竟要做什么。
回到殿中，兰霜笑吟吟朝皇帝介绍这舞的名字叫“凌霜”。她身穿红纱，如雪天红梅傲寒独放。她身姿轻盈，又有功夫底子，舞姿媚而不俗，柔中带刚。
乐声低沉时，她神情怆然，如轻飘飘一片红梅，任由白雪掩盖她的香气。乐声高昂时，她凌空而起又盘桓而下，一身傲骨不屈，不惧满身风雪。
提前备好的纸屑被缓缓撒下，如凛冬白雪飘落，折断这梅枝，她缓缓坠地，乐声戛然而止。正当众人为这红梅惋惜之时，又有弦音轻奏，她悠然起身，再获重生。
她立在殿中好一会儿才听到身旁有掌声响起，众人口中忍不住赞叹，“真美啊。”
上座的皇帝也迟迟未能回神，直到听见众人的叫好声，他才开口道：“朕从前不知，这天底下竟有人美若天仙，今日得见这凌霜彩，天下众舞尽失颜色啊！美，甚美！”
等他说完，兰霜却一脸哀怨模样，皇帝见美人蹙眉，这心都揪了起来，遂问：“安远因何事皱眉？”
兰霜幽怨道：“可这天下却有一人不觉安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