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痴心
皇帝微微惊讶,“这世上竟有这般眼拙之人?”
兰霜一双楚楚可怜的朦胧泪眼望向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不禁好奇问道:“安远且说与朕听听,究竟是谁这般不识抬举?”
兰霜垂下视线,似有几分为难道:“安远不知当不当说。”
皇帝早被兰霜一支舞勾得七魂少了六魄,这时候哪里顾得上别的,心里只想着别让美人掉眼泪才行。
“安远尽管放心大胆地说。”
兰霜得了皇帝的首肯,微微转头看向了一旁不明真相的明昭侯。
皇帝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厉声问:“秦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视线突然集中到了明昭侯身上,显然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表情不明的兰霜,冤枉道:“陛下,臣从未说过此话啊。”
兰霜转身面朝皇帝,凄声道:“启禀陛下,此话的确不是明昭侯所说。”
“那是?”
兰霜顿了顿,答道:“明昭侯之子,秦羿。”
自从传言不胫而走,秦羿这两个字就无人敢再提起,朝臣们都摸不准这位陛下的心思,瞧着明昭侯也没有太多动作,因此大家都选择明哲保身,不在这个档口去触皇帝的霉头。
可兰霜却不管这么多,既然是皇帝要她说,那她便说,她之前费尽心思演了这么一出戏不就是图的这个时刻?
皇帝听完脸色果然就沉了下去,他抿着唇没说话,一双精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殿中的红衣姑娘。她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像是害怕极了,他又突然心软,启唇问她:“秦羿说了什么,竟让安远这般难过?”
兰霜低垂着眉眼,突然跪倒在殿中,“陛下,您可要替安远做主。”
皇帝见她这般,料想事情一定是不简单,便顺着她的话道:“那你说说,想要朕怎么替你做主?”
兰霜乖顺跪在地上,轻声说道:“安远替兄戍边,因富林城城防之务与秦将军相识,言谈间,安远仰慕秦将军才能,遂存了私心想要加深对将军的了解。”
“安远年幼,尚不知情爱为何物,每每见到将军,总察觉脸颊发热心跳加速。将军看穿了安远的心思却装作毫不知情,一边享受着安远的关心和照顾,一边又吊着安远不许诺姻亲。”
“去岁秋牧,安远不慎中毒负伤命不久矣,秦将军寻来神医替安远看伤,又躬身伺候,日夜不离。将军提出要与安远结亲,安远被他的体贴和真诚感动,便央求父王替安远做主定下这门亲事。”
“后来安远在母后好友的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这时候的将军却像是变了个人,对安远冷漠疏远,甚至不愿安远亲近。安远冥思苦想,实在是不知将军为何这般变化,便差人往定州探访,没成想却得知一个,一个气煞我也的消息!”
她的脸上满是愤懑,语气也跟着带了点儿怒音,皇帝便好奇问:“是何消息竟惹得安远这般气愤?”
她抬头看着皇帝,应道:“安远差人问询过才知,秦将军早被陛下收了兵权,眼看着就是闲人一个他便打上了安远的主意。”
“原来在将军眼中,能与安远结亲,这日后就是西梁的驸马,只要安远毒发身亡,安远的封地,食邑,父王母后赐下的财产,甚至边防营中的兵权都会由驸马接管。眼看着安远一天天好起来,将军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眼看着就要成了西梁王室的赘婿,将军他,他,他竟然反悔了!”
皇帝也惊讶:“还有这事?!”
“是。”兰霜抬眼看着他,拼了命挤出两滴眼泪来,边哭边说道:“将军反悔也就罢了,完全可以让明昭侯带上婚书与我父王商谈,退了这门亲事便是。可谁曾想,将军竟说这是陛下赐下的婚事,他不能主动退亲,便要逼着安远主动提及退亲之事。还说”
“还说什么?”皇帝追问道。
兰霜抬袖擦擦眼泪,伤心道:“还说安远身上因伤留了疤,丑陋之极,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安远过下去的!他不仅对安远冷漠至极,甚至转头就寻了西域舞姬饮酒作乐,全然不把我这个西梁公主放在眼里!”
“如今整个西梁都知道我安远是个没人要的公主,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笑话,安远实在是没法子,这才寻来上京城,想求陛下替安远做主。”
皇帝听完这番话,愈发对这个秦羿看不透了。他早在传言流出之前就知晓了秦羿的身世,毕竟华阳这人行事不靠谱,他动动手指就能知道她在做什么。真要论起来,这秦羿还是他的侄子,他之所以将传言一事按下不发,为的就是尽力保住华阳的血脉,他也好在太后面前交差。
可事涉谋反,他又不能轻易放过,他所收到的证据,每一样都可以置秦羿于死地,如今,他也十分为难。
他时常在深夜叹息,秦羿这人,确有才能,定州营在他的带领下不仅兵力大为提升,就连定州城的百姓都跟着过上了好日子。加之还有战功傍身,他想下死手,太后第一个不答应。
可听着安远公主这番话,秦羿竟这般不识好歹?还如此痴迷于兵权?那照华璟所说,若是真有这舒王旧部的存在,他又怎会搁置不加以利用?
他一时不知这安远公主的话是真是假,但这始乱终弃的性子,倒是真的跟他那个爹有几分相像。
这安远公主不远千里也要来上京城讨个说法,那他便要好生问一问。他抬抬手让安远起身,青竹便赶紧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那安远说说,你想要朕为你做什么?是要取消婚约吗?”
兰霜回到座位上,眼神灼灼望向皇帝,“安远与将军西梁一别已有月余,听人说,是陛下召将军回来处理要事。也不知将军是否完成了陛下交代的差事?若是顺利完成,可否让将军跟随安远回西梁?”
皇帝不由起了疑心,“怎么秦羿这般对待你,你还要秦羿跟着回西梁啊?”
兰霜又落下一行泪,伤心道:“将军虽然待安远冷淡,但安远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如今尚且还能有婚事约束着,若是取消了婚约,安远怕是此生再难见将军一面了。安远此番前来,便是想问问将军是否能回心转意,只要将军愿意跟我回西梁,过往的一切安远可以既往不咎,金山银山,安远都捧上给他!”
她听见了人群中的吸气声,像是在惊讶,也像是在嘲笑,这天底下竟然会有这般愚笨的女人,明知秦羿无意于她却还深陷其中。
惊叹之余,他们又忍不住扼腕,这位西梁公主声名远扬,与她结亲不光可以坐享其成,甚至还有可能掌权。这公主被男人迷了心智,成婚以后定是言听计从,这等美事怎么就没落到自家?
兰霜的话说完,皇帝果然面露难色。诸事缠身,秦羿定然不能轻易就跟着安远公主去西梁,可看她这架势,怕是轻易不会罢休。
他故作为难道:“安远且莫急,秦羿替朕办差出了些差错,现如今想要他跟着你回西梁,怕是不太合适。”
兰霜今夜前来也并不是为了要皇帝直接放他走,所以她又请求道:“那安远能否见将军一面?有些话,安远想要问问清楚。”
皇帝也是个要面子的,她一个弱女子这般凄声苦语地求他,他是不答应也不行,便道:“那明日,就由王忠带你去见他。”
王忠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有他跟着,两人说了什么他都能知道。既做了人情,又能试探她口中之言的真假,两全其美。
既然达到了目的,兰霜便擦去了脸颊上已经冰冷的泪痕,为了见他一面,可真是大费周章。
她收回视线时正好看到了对面的华璟,他的眼神不加掩饰,直直盯着自己,这让她浑身不适。她再端起酒杯敬皇帝,喝完之后便借口身子不适早早回了香缘殿,人刚踏进去,毛掌柜就来报:“明昭侯求见。”
他孤身一人前来,穿着一身玄衣,独自出现在香缘殿的后殿,与他身后的黑夜融为了一体。
兰霜站在烛火下问他:“明昭侯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他往前走了几步,烛火照亮他的脸,他知道这位公主是个爽快性子,便直接开口问:“公主是想救秦羿出来吗?”
“不然呢?”兰霜反问,她今日在长乐宫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明昭侯沉着脸,严肃道:“公主不该掺和进来,秦羿也绝对不想看到公主插手。”
“所以呢?”兰霜双手抱胸,“秦羿说不让您插手,是怕他连累到秦家,您还真就听进去了,对他不管不顾。”
明昭侯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了,怨气,她是在埋怨自己选择明哲保身。
他下意识解释:“很多事情并不是公主所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哪样?”兰霜反问道:“秦羿不说,您估计也没想告诉我。那我凭自己的功夫去见他一面,究竟有何错?”
明昭侯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兰霜又道:“既然秦羿都说了让您别插手,那您也不用来管我,秦羿是我兰霜的驸马,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命,我兰霜保定了。明昭侯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便安安稳稳在家呆着,无事,莫要来寻我,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连累了你们秦家。”
她转了身,吩咐道:“毛掌柜,送客。”
现在想来她仍觉得生气,秦羿为了不让明昭侯和长公主扯上关系,抬手就奉上了长公主所有的罪证。可他如今受难,秦家人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为他说句话,到底不是亲生的,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就自个儿扛着吧。
第二日午时刚过,王忠就带着人来到了香缘殿,兰霜吩咐秋棠做了些吃食,王忠仔细检查过后才让兰霜等人上了马车。
王忠在路上还不忘朝兰霜解释,说秦羿惹怒了陛下,如今身在大牢,也吃了些苦头,让兰霜不要担忧,陛下并不想要他的命。
兰霜故意表现得很吃惊,却又忍不住流露出心疼,她现在只希望他们不要对秦羿用刑才好。
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口,兰霜跟着王忠的脚步走了进去。这大牢瞧上去并不阴森,至少地面还保持着干燥,秦羿的监房在这大牢的最后一间,牢头上前开了门,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让兰霜等人上前。
秦羿面对着墙打坐,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兰霜给王忠包了一袋金子,他掂了掂才退到了一边。
青竹秋棠守在门口,兰霜独自提着食盒走了进去,望着他清减很多的背影,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她尽力稳住呼吸,故作生气道:“多日不见,怎么将军离了我兰霜就混成了这副模样?当初走得那般干脆,我还以为你现在还抱着西域舞姬寻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