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真的
望州多雨，湿气重，冬日里地面总是湿漉漉的惹人心烦。地上的小水洼映出商铺檐上高挂的红灯笼，兰霜一脚踩进去，踏碎了一地的喜庆。
她捧着蜜饯进了客栈，小二跟她打了声招呼，又问她要不要和他们掌柜的一起吃个年夜饭。她在这客栈住了月余，这一来二去的，店里的掌柜和店小二都跟她相熟。
知道她总是独来独往，这大过年的，也没个亲人在身边，便想着叫她一起吃顿饭。兰霜略有迟疑，但见小二目光灼灼，她也没有拒绝，还将自己得来的蜜饯和他们分享。
店内生了三盆炭火，边上支着架子，小二招呼她坐下，便见掌柜的从厨房端来几块羊排，说要好好招待兰霜。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适中，唯独肚子往外扩张了些。他见兰霜坐在火边，便笑着同她说话：“这是我一个友人送来的，说是冬日里喝羊汤吃羊肉身子暖和，这望州湿气重，大过年的也同大家高兴高兴。”
兰霜也笑着和他搭话：“掌柜的这个友人可真是有心了。”
她莫名就觉得暖心，她在西梁的时候宫中摆宴少不了羊肉汤和炙羊排，她小时候最喜欢坐在篝火边上看那滋滋冒油的羊肉，仅仅是撒上一小撮盐便能成就这人间美味儿。
她起身说要帮忙，掌柜的也没有拒绝，坐在炭火边看着羊肉慢慢收紧又一点点变得焦黄，在这恍惚之间她好像回到了西梁。
羊排烤好的时候掌柜的将第一块递给了她，她高兴接过吹了吹，一口咬下去外脆里嫩，满口留香。可她吃着吃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许是这羊肉不是来自西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味儿，让她觉得恶心。她忍着不适吃完了一块，便夹着那些清淡的蔬菜往嘴里送。
那群年轻的小二谈笑正兴时，外头响起了除夕夜的第一声炮竹。他们爱凑热闹，随意扒拉完碗里的饭，便吆喝着出门加入了放炮竹的队伍。兰霜觉得身体不适，便提早告辞了掌柜。
回到房中她猛灌了几杯水，没想到这股子恶心一点都没有消解，她赶紧拿出仅剩的蜜饯塞进嘴里，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一束烟花在夜幕中绽开，那橙黄的花瓣正对着兰霜的窗户。她挪步到窗边，浓墨般的夜空接连绽放五彩的焰火，莫名的，她脸上就带了笑意。她缓缓闭上双眼，仔细感受着这座城的喧嚣，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遥远的呼唤。
“霜儿。”
她睁眼，站在焰火下的人忽明忽暗，兰霜有些惊讶：“齐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
恰逢焰火陷落，她没有看清楚齐心脸上的表情，她迅速离开窗边，在客栈的大堂看到了她来自远方的朋友。
掌柜的替他开了间房，齐心便跟着兰霜上了楼，她拉着齐心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关门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心将自己的行囊放在门后，耐心解释道：“是霆王要我来寻你。”
兰霜给他倒了杯热茶，他接过捧在手里继续道：“公主不见以后，大家都心急如焚，特别是秦将军，整日整夜都在搜寻您的消息。好在昊苍王子的来信及时，让秦将军知晓了您的落脚之处。我走的慢，等我赶到江南的时候才知道您已经离开了，这又跟着来了望州。”
“公主身上的伤都好了吗？再让我给您看看？”他顿了顿还是说道：“江南别院的事情，我都从毛掌柜的口中听说了，就是不知太子手下的大夫是否将您体内的余毒清理干净。”
兰霜认真听完，却问：“是不是秦羿给你送信了？”
齐心是个不会撒谎的，她一问，他便老老实实说了，“是。”
“那他可有提及最近的事情？你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吗？”
齐心见她一脸忧色，遗憾摇了摇头，“抱歉，公主，秦将军只说要我保护好您。”
兰霜眸中的光彩就这么黯淡了下去，她很讨厌这样的感觉，被蒙在鼓里，非常无力。
她淡然一笑：“也是，他连我都不肯说，又怎么会告诉你。”
齐心看出她的低落，宽慰道：“秦将军不愿意说，定是不愿让公主忧心。”
兰霜耸耸肩，故作轻松道：“忧不忧心的，他明明知道我一定会，却还是做了那样的选择。说起来是未婚夫妻，可他根本没有打算让我陪他共患难，我如今又能说什么呢？”
齐心听懂了她话语中的怨气，他略有迟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也许将军此举仅仅是为了他自己呢？”
“什么意思？”兰霜不解。
齐心解释道：“齐心是男人，自然明白将军心中所想。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这是男人之间的斗争，不见刀剑却血流成河，不论出个胜负绝不肯罢休。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忍让，这辈子都会被人踩着尾巴，他是要做西梁驸马的人，他有他男人的坚持。再说，公主又怎会知道将军一定不敌太子？”
兰霜挑了挑眉，怎么两个多月不见齐心对秦羿这般了解了？她拧着眉沉思了片刻，竟然觉得齐心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怎么自己这么容易就能被人说服？是她从未站在秦羿的角度上想过问题吗？
她仔细想了想，从与他相识到如今，似乎一直是自己在主导，而他总是那个听从命令的人。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和行事模式，但仔细回味齐心方才的话，她又觉出一些不一样来。
比如，当初自己执意要放伊迟昊苍走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被挑战了吗？那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挑战？若是这样，她似乎理解了当时秦羿为何要赶她走。
她突然就觉得酸涩，他当时一定是以为自己选择了伊迟昊苍吧？他也会诧异吧？自己拼了命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就在这突然间，她想明白了。
她垂着眸子，低声道：“可我不过是想帮他一把，华璟是太子，哪里有那么好对付？”
齐心浅笑着答：“可在齐心眼里，太子比将军也就一个身份占优。”
兰霜听完愈发觉得不对劲了，怎么齐心对秦羿的评价会这么高？他们两人正儿八经的相处也就是在那个山顶小院儿吧？难不成这么短的时间内两人还真是惺惺相惜了？
她那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可比我还相信秦羿。”
齐心笑着没说话。
说来也奇怪，若不是亲耳所闻，她是真的很难相信秦羿会和伊迟昊苍合作，毕竟当初的两人可是真刀真枪拼过。她不禁想，那一这回呢？是拼命？还是智取？
齐心提来药箱打断了她的思绪，“公主再让我看看伤势吧。”
兰霜放心伸出手臂，齐心解下了她的护腕，指尖轻捻，脉搏如珠滚盘，往来流利。齐心皱了皱眉，这怎么可能？
兰霜见他面色凝重，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忙问：“是哪里不好吗？”
齐心再三确认，仔仔细细感受了这脉象，确认无疑。他看着兰霜的眼睛，严肃的一张脸瞬间变得温柔，他缓缓道：“公主，您，有孕了。”
这话说完的那瞬间，兰霜有些愣神，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想来是惊讶在先，欣喜在后。她有些恍惚，“真的？”
齐心点头，“真的。”
她还是不敢相信，又问了一次：“真的？”
“真的，齐心不敢骗您。”
“真的。”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道：“我真的要拥有一个孩子了吗？”
她又抬头问齐心：“真的？”
齐心被她问得想笑，却也不厌其烦回答：“真的。”
她起身看着窗外，视线正是秦羿近日居住的府邸，“我要不要去告诉秦羿？”
齐心没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还是不了吧，这说不定会打乱他的计划。”刚说完她又自我否定道：“不，我要去告诉他，要让他早些回来。”
她说着就要出门，却被齐心拦了下来。
“公主，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跟我回西梁。”
兰霜眉间微蹙，“可是秦羿还在这里，我要跟他一起回去。”
他把兰霜按回了座位上，“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胎儿考虑。方才我把了脉，这脉象并不稳，您还需要小心对待。若是因为其他事影响到您的身体，腹中的胎儿也会跟着您一起受罪，您也不想这样的，不是吗？”
他故意把话说得严重了些，他是真的不愿看着兰霜去冒险。
听完齐心的话，兰霜果然迟疑了。眼见着她的脸上逐渐浮上忧思，齐心又宽慰道：“只要公主安心养着，腹中胎儿定能安稳长大。”
是呢，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不得不去考虑更多。华璟知道她逃跑，手下一定有人在追查她的行踪，说不定秦羿身边也有华璟的眼线，她若是落入华璟的手里，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她摇摆不定，却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正在往回西梁这条路上倾斜，齐心说的没错，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腹中的胎儿。
她妥协了，她道：“我跟你回去，明日就出发。”
“好。”齐心欣慰一笑。
第二日清晨兰霜早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当她下楼的时候掌柜的还略有惊讶，“哟，公子这就走了？”
兰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回应道：“来这儿的事办完了，也差不多该走了。”她往掌柜的手中塞了一把碎银子，笑道：“这些日子承蒙您照顾，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和您见面。”
掌柜的笑呵呵收下，高兴道：“公子客气了，今儿个一早后院儿杀了鸡，不然公子留下吃个便饭再走吧？”
齐心正好从楼上下来，推拒道：“多谢掌柜的好意，赶路要紧，就不麻烦您了。”他朝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的便笑着将他们送走了。
回到店中时，小二正好从齐心的房间下来，见他手中拿着一封信，那掌柜的便道：“赶紧给将军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