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和解
望州？兰霜在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稍稍愣了一下，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个人是长公主，而后便是他们口中那个异姓王，岑天。
望州会是舒王的大本营吗？他所遗留下的亲兵是否都留在了望州？当年舒王全家之死又是因为什么？华璟离开别院后是不是也去了望州？那里有什么？竟然吸引着这么多人前去。
她在雨幕中赶路，形单影只，顾不上湿透的全身，她只想快点到达望州，以便提前打探消息。
暮色时分，雨终于停了，但兰霜觉着更冷了一些。她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吩咐小二烧上一桶热水送来，她得尽快驱驱寒，若是在此刻倒下了可就不妙了。
当她全身没入水中的时候，隐隐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了异样的动静，似乎是一个男人将佩刀猛地拍在桌面上，“咣当”一声，把兰霜吓了一跳。
而后便响起男子的咒骂声：“娘的，下那么老大雨还要老子的人上水坝！也不知道当初这水坝是哪个狗官修的，逢大雨就溃，逢大雨就豁口！这么些年也没个有效的修缮，白瞎了朝廷每年拨下的银两，娘的，上头的人倒是肥得满肚子流油，脏活儿累活儿全让老子干了！”
兰霜悄无声息浮上水面，而后听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响起：“孟郎，你我多日未见，怎么一见面就提这些个糟心事儿？奴家想你想的好苦”
那男人一听这盈盈软语立马哄着那女人道：“我的好娇娇，这不是因为水坝一事儿耽误和你见面才心烦的吗？是我不好，等会儿好好疼你。”
那女人娇嗔一声，“还说呢，上次你在奴家身上留下的那些印记差点让那老头子看了去！你我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你以后想抱怨这水坝都没地儿了！”
“好好好。”那男人又低声哄着：“今夜我轻着些。”
随后便是一些咿咿呀呀的娇软之音传来，兰霜又一次沉入水中，试图用水隔绝那声音。
她沉思着，水坝？会是当年舒王奉旨修建的吗？那如今这逢雨就溃就豁口子的局面会是谁造成的？华璟和秦羿都到了望州，是不是与这水坝有关？她记忆中那场水灾真的是天灾吗？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看。
第二日清晨，叫醒她的不是楼下推车摆摊的商贩，而是隔壁那丝毫不收敛的靡靡之音。
兰霜迅速起了身，简单收拾完之后隔壁也歇了下来，她正要出门，却又听那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奴家昨儿个听老头子说，上头好像派了人下来盯这水坝，孟郎的苦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
那男人起了身，似乎正在穿衣裳，“这事儿啊，我早就收到风儿了，听说是从定州来的，据说以前在定州治水有方，陛下便遣来看看。”他冷哼一声：“我瞧着，又是个中饱私囊的，自己腰包里揣满了又扬长而去，这烂摊子还得是我来收拾！”
“那也不一定吧？”那女人质疑道：“我怎么看家里老爷子说话那样子，这来的人像是个得罪不起的，说不定陛下治水心切，遣来个皇子也有可能！”
那男人不以为意“嘁”了一声，而后刻意压低声音道：“太子还来过呢！”
那女人惊叹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儿？老爷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前两日！”那男人继续说道：“那日上水坝看了一圈，摇着头就走了！这太子殿下定是看出来这水坝是烫手的山芋，哪那么好处理？”
那女人疑惑“嘶”了一声：“你不说我还没察觉呢，怎么望州这水坝年年都要出事儿？”
那男人又是一声冷哼，“只有出事儿朝廷才会给银子！不出事儿了，上头的人上哪捞钱去？！”
那女人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男人打断了，“不说了，我得去衙门了，你办完了事早点儿回去。”
随后隔壁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兰霜也紧跟着开了门，她装作若无其事打量了那男人一眼。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眉骨上有道疤，她迅速记下这人的面貌特征，也许会对她有些帮助。
待那孟郎走后，她又重新回到了房间，看样子，这人口中所说的人应该就是秦羿无疑了。那华璟还在望州吗？还是说已经离开了？眼看着离过年越来越近，华璟早该启程回上京城了，这金州回上京城可不顺路，他特地绕来望州是为了什么？
兰霜按下了心底的疑问，重新回到妆镜前给自己贴上了两撇胡子才又出了门。
雨后的天空格外纯净，太阳刚从城墙上冒出头来，楼下包子铺的包子已经卖出去整整三屉了。兰霜坐在油布棚下问店家要了两个包子，匆匆吃完后便朝着城外的水坝而去。
这望州城地处两江交汇，每年的雨季临沙江的水量都会暴增，汇入望江后会导致望江的水位急剧上涨，加之望州城地势低洼，若是遇上连日暴雨，不光周遭的庄稼要遭殃，江水还会倒灌进城中淹没民宅与商铺。
如何处理望州城水灾成了大魏建国以来最大的难题，兰霜记得自己上辈子孤身前来赈灾的时候看过这望州城的州志。
在这水坝建立之前望州城就已经组织修建了围城堤坝，可惜这堤坝只能防止城中被淹，周围庄稼却不能幸免。
她记得她看过有人向大魏皇帝提议让望州居民迁城别居，结果惹得大魏皇帝勃然大怒，当堂将提议之人拖了出去。
后来她才知道，这望州城是大魏皇帝曾经的福地，皇帝还在潜龙之时，便是他带着百姓修筑了这围城的堤坝，这才让先皇看到了他的贤能，得到了重用。所以，任由这两江水淹没望州便是对皇帝的不敬，自那以后也无人敢再提。
再后来，就有舒王主持修筑这水坝一事，这水坝一拦，再分渠灌溉，的确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雨季水量大的问题。
可这水坝终究治标不治本，若是再有上辈子那般连日的暴雨，这两江水对望江城造成的灾害一定是毁灭性的。
她并不知道这时候的水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大魏皇帝竟然会派秦羿过来主持修缮？她直觉不简单，但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她只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好像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她混在人群中间接近了水坝的位置，她并没有看到秦羿，但听周围的百姓说，这水坝似乎是年久失修，加之维护不当导致这堤坝中间筑了蚁巢，若不赶在夏天之前清理怕是要坏大事。
如果上辈子的那些重大事件并没有因为她重活一世而发生改变，那么此次白蚁清理对秦羿来说应该问题不大。但这事儿的前提，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华璟他在几天前来过，并且他还记起了上辈子一部分，或者说全部的事情。
当初她在南湖围场问过华璟，他当时说他只记得与她相关的事情，可这话是真是假她根本无从分辨。但有一点她能确定，华璟一定是记得上辈子这望州城的水灾，如果他真的在这水坝上动了手脚，她甚至有理由怀疑当年望州城的水灾也是他的手笔——只为了拖华瑞下马。
她想为秦羿做点什么，但她知晓的那些信息似乎帮不上什么忙。她转身进了城，她决定去跟着那位孟郎！
这几日这孟郎都在水坝上带人寻找蚁巢的具体位置，他甚至从农户那里买了好几箩筐的鸡放养在水坝上。
按照兰霜对这孟郎的了解，他那个脑子一定是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所以这个办法是秦羿提出来的。她守在水坝周围观察了好几日，似乎孟郎的人对寻找蚁巢这事儿有些束手无策，接连这么多天竟然一个蚁巢都没有找到。得知这一消息的兰霜不由在心里打起了鼓，这找蚁巢是不是个幌子？
这一转眼就来到了除夕夜，算算日子这已经是她离开西梁的第六十六天了。她没有想过自己的除夕夜会一个人孤零零在异乡度过，看到家家户户门前亮起的火红宫灯，她这心里突然就生了几分落寞，若是有秦羿在身边就好了。
她刚从水坝那边回来，这城中的商铺就已经关了大半，想来是为了早点回家和家人团圆。回去客栈的路上只有一家蜜饯铺子还开着，她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掌柜的是位年轻男子，见她一个人，便提醒道：“小店要打烊咯，公子若是想为家人买点年货麻烦您抓紧些，家里人做好了饭菜，正等我呢。”
兰霜神色一顿，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她张了张嘴，说道：“那您早些回去吧，今日我就不买了。”
说完她便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又听那掌柜的出声叫住了她。兰霜诧异回头，“掌柜的还有什么事吗？”
那掌柜的抓起一包蜜饯就跟了上来，他不由分说将那一包蜜饯塞进了兰霜手里，他笑道：“这是上一个人客人不要的，公子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尝尝，若是喜欢，明日再来。”
兰霜愣了愣，欣然接受了这位陌生掌柜的好意，她连声道谢，这脸上总算是看到了些笑容。她手里捧着这些蜜饯，心里甜滋滋的，这寒冷的冬夜竟然还能收获这样的温暖，也不算是孤孤单单吧？
她满怀欣喜往客栈的方向走，根本不会留意到身后所发生的一切。在她走后，有人跟着从铺子里走了出来，他停在路边，远远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出神。
从她决定跟踪孟祥开始，他就已经掌握了兰霜的行踪。有些恼怒，有些担心，有些抱歉，也有些温暖。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感念这离奇的身世，直到他看到了霜儿曾经经受过的一切，听到了她睡梦中无意表露的恐惧，他才下定了决心。
华璟，不得不除，这条路曲折坎坷，他只能一个人走，若成，便是欢喜，若败，也不会真正拖累到谁。如此，也算是他真正与自己的身世和解了吧？
他的唇角似有一丝苦笑，直到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转了身。那年轻的掌柜就站在他身后，对上他的视线时，问了一句：“将军真的打算一直瞒着公主吗？”
秦羿收回视线，转身进了铺子，他吩咐身后人关门，然后道：“去给齐心送信，让他‘保护’好霜儿。”
身后人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到了明日，举国上下都会知晓，将军一直这样瞒着公主，就不怕公主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吗？”
秦羿回身瞪了他一眼，寒声道：“怎么？我现在说话不好使了是吗？”
“没有没有。”那掌柜的赶紧应道：“属下这就去通知齐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