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月光
兰霜没有就着这个问题继续往下问，反倒是提起筷子夹着盘子里的菜往嘴里送，她留神观察着秦羿的表情，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你有计划了，对吗？”
他没应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兰霜放下筷子，又试探着问：“伊迟昊苍在帮你吗？”
他还是点头。
话又说到了云衣身上，她问：“云衣是怎么到江南的？”
秦羿解释道：“是伊迟昊苍得知你中了毒，特地派人送药来，虽然用不上，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你二哥都收下了。云衣，便是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太子的马车，她本不关心，是听到了太子随行之人提到了西梁公主，她觉得不对，这才跟着来了江南。她在路上给伊迟昊苍送了信，这才有了救你的计划。”
兰霜顺着他的思路理了理，却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她又问：“若她的任务仅仅是救我，为什么在我离开之后她还留在别院之中？”
秦羿的眼神有片刻闪烁，他不言不语，兰霜也能猜到，“云衣在替你做事，对吗？”
他想了想，还是应下了这句话。
“那她从别院出来了吗？华璟的伤势如何？”兰霜追问道。
秦羿抬眼看着她，似乎是对她口中说出的华璟这两个字格外敏感。兰霜下意识解释着：“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毕竟，我也不想担上刺杀东宫的罪名。”
秦羿伸手拍着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你放心，云衣已经离开了别院，她很安全。”他避过了华璟伤势这个问题，转而道：“刺杀东宫这个罪名怎么都不会落到你身上，毕竟，绑架西梁公主也会是东宫之过。”
“可你将我救出来了，没有人证物证，没有人可以追究他的过错。”
秦羿唇边淡然一笑，“人在做，天在看。”
听他说完，她才终于想明白秦羿不愿意告诉她具体计划原因。那就是这计划很可能失败，而且，他会有危险，他不想让自己也掺和进去，不想让自己受到伤害。
她和秦羿都清楚华璟的危险性，只要他一日是太子，他们便一日不得安宁。他想结束这种惶惶不安的日子，想挑战皇权，想和华璟拼到鱼死网破。可是，这真的值得吗？
她紧紧握着秦羿的手，轻声道：“别这样好吗？我很害怕。”
他看着兰霜，温和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真的？”兰霜拧着眉，眼里尽是心疼。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没有做到？”
兰霜低着头不说话，她将自己的心事一一隐藏，她不能将秦羿逼得太紧，也许，她还有别的办法知晓。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十分乖巧将秦羿送来的粥喝完。
夕照时分，小院炊烟缭绕，烟紫色的晚霞如画卷展开，山顶的柏松露着尖尖，黛瓦上生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其间几朵小白花在风中摇曳身姿，灵动可爱。
毛掌柜是个懂医术的，她仔细查看过兰霜的手臂，骨头应该是刚长好，还需要小心对待。秦羿十分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自她醒来后几乎与她形影不离。
用完晚膳后秦羿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篝火，恰逢月盈，兰霜说要在院中赏月。毛掌柜便准备好了汤婆子和薄毯，秦羿将她仔细包裹好才抱着她来到篝火旁。
他们并肩坐着，两只手牵得很紧。兰霜偏头看着他星辰般的眼睛，盈盈笑道：“等回了西梁，我带你去看天清河的月亮。”
秦羿不免好奇，“这天清河的月亮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望着天空缓缓道：“在盛夏的时候，月亮会从天清河的源头升起来，河面上会荡漾开银白色的月光。我小时候常常往天清河畔跑，就是因为喜欢躺在那松软的草地上看波光粼粼的天清河。”
“那你同我说说，有多美？”秦羿偏头，月光就在此时落进她的眼眸，闪亮，璀璨。
她感觉到了秦羿的视线，偏头与他相视一笑，而后启唇诉说：“当我躺在草场上的时候，会看见天地的尽头是天清河。碎裂的月光落在水面上，正对应着夜空里的星辰漫天，我会感觉自己躺在那轻柔的云层里，一伸手就可以摘得到星星。”
“天清河畔的草总是带着夏日的暑气，温暖，还有独特的清新香气，像是捏碎了葡萄皮激发的酸涩，还裹着一点点雨后泥土的腥。草丛里的夜虫每晚都会叫不停，当我觉得烦了，就起身往声响最大的地方扑过去，偶尔吓它们一吓，草丛里扑棱棱飞出来的，都是闪着绿光的萤火。”
“星辰环绕在身后，萤火随着我的动作飞舞，晚风轻柔，带着我年少的热情和莽撞飞向天边，这是我终生都难忘的美景。”她看着秦羿的眼睛，轻声道：“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她将自己心中封存的景象描绘给秦羿，试图得到他的承诺。他缓了缓神，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这才笑道：“好，我答应你，每年盛夏，都带你去看天清河的月光。”
兰霜又仰头看着清冷的月色，没由来的，她就想问：“你说，我们以后会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上辈子无法生育，也从未体验过做母亲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需要人照顾，也不知日后能不能承担得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秦羿望着她微微出神，片刻后才答道：“女孩儿。”
“可是女孩儿容易被人欺负。”
“不会的。”秦羿应道：“没有人敢欺负她。”
兰霜偏头说道：“都有人敢欺负我呢。”
秦羿的呼吸缓慢且长，他道：“以后不会再有。”
月色弥漫，照亮月下的她，秦羿附身在她唇角轻吻。起风了，火苗摇摇摆摆，他抱着兰霜起身往屋里走，兰霜抓住他的衣襟问：“时辰还早吧？”
“不早了。”他的眼神暗藏欲色。
他把兰霜放在床上，抬手解下锦帐。兰霜仰头望着他，几分羞赧几分兴奋，她明知故问：“你，你想做什么？”
他再一次低头吻住，含含糊糊道：“想早点和我女儿见面。”
秦羿在这西山上待了七日，每一夜都不肯放过兰霜，有时候她甚至会想，秦羿是不是故意不想让自己跟着，所以才会在床上这般卖力折腾自己？
不过好在她身体好，每日还逼着自己多吃一点，这才不至于瘫在床上无法行动。
他走的那天清晨下了雨，山上雾气蒙蒙，雨声淅淅沥沥。寒气袭人，她假装熟睡不醒，秦羿站在门外和毛掌柜低声交代着什么。片刻后，她听见门开了，秦羿的脚步缓缓接近，他撩开锦帐看了一眼，极短的时间，他又迅速合上。
听见秦羿的脚步声走远，兰霜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早早将行囊藏在了床尾的箱子里，秦羿一走，她便立马换上了行装。
她蹑手蹑脚来到门背后，小心听着小厨房的动静，毛掌柜似乎正在往灶膛添柴，趁着雨声渐大，她打开门快速溜了出去。
门边放着毛掌柜的斗笠，她随手提起戴上，立刻踏入了雨中。
她这几日总是站在院墙的位置听院外的马蹄声，她知道这灵泉寺为了停放贵人们的马车特地修建了一个马棚，而这个马棚就在离后门不远的地方。
她快速接近马棚，那里有一个看守的老汉，她从行囊里掏出几粒碎银子，又将自己的斗笠扔在了墙边。
她冒着雨跑了过去，那老汉看兰霜一个貌美的姑娘，心想定是哪家小姐，便主动迎上去问：“小姐怎么到这马棚来了？”
兰霜故意装得一瘸一拐，面露着急道：“老伯，能否请您帮个忙？”
那老汉拉着她往棚下躲雨，“姑娘你尽管说，只要老汉能帮得上。”
兰霜指着那马车旁立着的一把雨伞道：“府中夫人命我来取伞，谁料我在路上崴了脚，不知老伯可否帮忙把伞送到正殿去？”
那老汉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兰霜又赶忙在他手里塞了两粒碎银子，“辛苦你了，老伯。”
那老汉的脸上有了笑容，这便爽快应下了兰霜的请托。待他走远，兰霜解下缰绳翻身上马，路过墙边时顺手抄起了靠在一旁的斗笠戴上，烟雨蒙蒙，松林雾浓，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长路尽头。
路过西山别院时她特地放缓了速度，不远处的茶棚还有人，里头一位老妪正在灶前烧着火。她下了马，朝老妪要了一杯热茶，她的视线穿过雨幕停留在别院的大门，端茶过来的老妪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凑近她时低声道：“那儿，可看不得。”
兰霜故作惊讶：“哦？怎么看不得？不就是个宅子？”
那老妪啧啧两声：“可不是寻常人的宅子！”
兰霜饮了一口茶，问：“无非就是达官贵人，何须惊讶？”
那老妪见兰霜不信更来了些兴致，语气稍稍夸张，“昨儿个傍晚可是来了不少”她往身侧比了比，“带刀的！这金州的太守我可认得，对那宅中所住之人点头哈腰的，像把软骨头！这能让太守大人卑躬屈膝，想必这来头一定不小！”
“是吗？这人能有这么厉害？”
“可不是！”那老妪轻叹一声，“老婆子我在这西山路上摆摊儿这么些年，可是头一回见这阵仗，也是我老婆子胆子大，还敢多看两眼。”
兰霜轻轻一笑问她：“那您看到了什么？”
那老妪贴近兰霜耳边，小声道：“那贵人，似乎是受了重伤呢，走路都要人搀着！”
兰霜看她一眼，略带质疑。
“你可别不信，这能把贵人伤成那样的定然不是简单货色，说不定是什么凶恶之人。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赶路，可得小心着些。”
兰霜挑了挑眉，“多谢提醒。”
兰霜掏出两粒碎银子放在了桌上，那老妪眼光一亮，正要捡过，却又被兰霜按住了手。
兰霜看着她问：“一盏茶以前是不是有位身穿玄衣的男人骑马经过？”
那老妪想了想，应：“是。”
“可知去向何方？”
那老妪收回了手，似是遗憾一声叹息，“那，老婆子可不知道。”
兰霜之所以要问她，便是通过方才的对话知晓了她细致的观察力，若她有心，定能知道秦羿离开的方向。
兰霜直接掏出了一锭银子，那老妪凑近桌边悄悄收下，然后笑道：“出城就一条路，去往望州。”
兰霜提上斗笠翻身上马，“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