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微笑
天色将明，天边一抹橙黄正好落在了长公主的眼眸上，像是在为这绝妙的眼神添彩。
隆夫人手中的匕首就抵在她的颈间，她身形瘦削，一身深紫色的短打像麻袋一样，空空荡荡罩在她身上。她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唯有唇边一片脓疮鲜红，那明黄色的脓液掺杂着血丝从她嘴角滑下，如地狱奔出的恶鬼，游荡这人间，只为索命。
“你该是有多么阴毒的心思才会想到要我对我儿子下手？！”她贴在长公主耳边，声音里带着地狱之寒。
“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让你对你儿子下手！”
隆夫人冷哼一声，发紫的指甲深深嵌入了长公主的脖颈，“巫人之毒，是你从乌楚寻来给兰岳的吧？投放在西山围场的野兽身上也是你的主意吧？临时变卦的兰霆是你没想到的吧？对我用毒也是你说出来的吧！”
隆夫人手上一收紧，长公主的脖颈上已然是一片鲜红。恰逢秦羿和兰霆赶到，长公主语无伦次向他求助：“秦羿，秦羿，救我，救我！”
秦羿张了弓，出于本能。
与此同时，两旁的营帐中的人们也接连走了出来，不少人还惺忪着睡眼，似乎还不明白为何天还蒙蒙亮就这般吵闹。
直到人们看清楚长公主狼狈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长公主被劫持了。
“别过来！”隆夫人怒喝一声，周围人的脚步接连顿住，就连秦羿也下意识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你若是轻举妄动，我立马杀了她！我贱命一条，和大魏的长公主一命换一命，是我赚了！”她这话是对秦羿说的。
所有人听完都朝兰霆投来了目光，如今这情势究竟要怎么办？
他深皱着眉头，心上猛地一沉。长公主算无遗策，怎么会落到隆夫人的手里？
他张了张嘴，声音还未发出就先听一声清脆的“娘亲！”
兰霄挣脱了苏遥月的束缚朝着两人跑过去，隆夫人看到兰霄神情便更加激动了，她又是一声怒喝：“你别过来！”
可怜的兰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日思夜念的娘亲总算是回来了，可她为什么要劫持长公主？为什么看上去满身是伤？为什么不肯要自己亲近？
兰霄停在原地，又听隆夫人朝兰霆大喊：“把兰霄送走！立刻！马上！否则我就杀了她！”
她手上的匕首再一次逼近，长公主又是一声痛苦的呼喊，苏遥月动作快，立马将兰霄抱起来跑到了兰霆身后。
可兰霄不依不饶，哭着喊着也要娘亲，兰霆没办法，只好亲自将他抱着。
“隆夫人，你别做傻事，你是兰霄的母亲，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到最后承受结果的只有兰霄一人？”
“你别说话！”隆夫人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她的眼泪瞬间滑落，没有人可以在面对亲生骨肉时依旧保持镇定。
她突然就松懈了力量，她望着兰霄，眼神里满是悲痛之色。“霄儿，娘亲对不住你，是娘亲害了你，你可千万别怨娘亲狠心，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你啊。”
“不。”兰霄哭着回应：“娘亲，不要这样，霄儿好想你”
“隆夫人，放了长公主，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兰霆试图化解此刻的危机。
片刻，却听隆夫人嘲讽一笑：“你帮不了我。”
“你不说，又怎知我帮不了你？”
她的神色一沉，随后便是连声的笑，她摇着头，口中喃喃低语：“没人可以帮得了我，没人可以帮得了我。”
“隆千丽！”长公主突然开口喊了她的名字，“活腻了吗你？竟敢对本宫下手！”
“是呢。”隆夫人笑道：“长公主是不是忘了，妾身如今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
“胡说八道！”
隆夫人哈哈一笑：“看来长公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既然今日这么多人都看着，不妨由我来说一说，长公主是准备怎么谋害她的亲侄子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长公主，谋害亲侄子？这个亲侄子不就是大魏皇子？！
周围的窃窃私语传进长公主的耳朵里，她又怎么能让隆夫人将她和兰岳的谋划说出来？只听隆夫人一声痛呼，长公主竟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臂上，绝望时候的反击总是有力，她不管脖子上寸寸逼近的匕首，大喊一声秦羿而后摔倒在地，隆夫人也应声中箭。
“娘亲————！”
兰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在兰霆怀中奋力挣扎着，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奔向隆夫人。
而隆夫人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滑落在地，她捂着中箭的右臂，眼神如刀一般刺向了秦羿。两旁早就严正以待的卫兵立马上前将其制服，长公主也因此幸运得救。
秦羿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视线穿过了纷乱的人群落在了长公主身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却立马被隆夫人的笑声驱散。
秦羿并没有射中她的要害，并不致命。她被两人架着起身，“你以为你就这样轻易逃脱了吗？！你所带来的毒，你也尝过是什么滋味儿了吗？！哈哈哈哈哈！”
众人的视线都随着她的声音落在了她的脸上，长公主看见她脸上和脖子上的脓疮也什么都明白了。她像是突然着了魔，惊声喊着：“太医！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人群中出现了短暂的惊慌，有人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隆夫人你怎么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隆夫人的眼睛只盯着惊魂未定的长公主，对旁人的话语置若罔闻，“没用的！老贼妇！这毒没有解药！你会和我一起死！”
长公主听见这话如梦初醒，解药，解药！她有解药！她突然喊着身旁的侍婢，“快把金盒里的解药取来！”
隆夫人的瞳孔骤然放大，她竟然会有解药？侍婢捧着金盒跑到长公主身边，她二话不说打开金盒就将里头的药丸塞进了嘴里。
她一改之前的狼狈，高声喝道：“拖下去！就地正法！”
“慢着！”兰霆突然出声，怀中的兰霄哭闹不停，直到兰霆的声音传来他才消停了几分。
他看着长公主，冷静说道：“长公主，隆夫人乃幼弟生母，恐怕不是长公主可以随意处置的人物。”
长公主撑着身旁侍婢的手臂站了起来，似乎这样才能和眼前的兰霆平起平坐。她怒道：“这个女人差点要了本宫的命！这就是你们西梁的待客之道吗？！”
长公主的随行护卫将她好好护了起来，手中兵刃蠢蠢欲动，这剑拔弩张的架势也让在场的所有人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
“隆夫人做了什么西梁自会给长公主一个交代，若要处置，也要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才有始有终。”
人群中一片寂静，也许他们也在好奇，方才隆夫人口中所言是否属实。
长公主却是冷哼一声：“一个疯女人的话也值得相信吗？”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话，“若隆夫人皆是疯言疯语，长公主又因何要吃下那解药？”
众人随着这个声音再一次生疑，华璟适时站了出来，“诸位一早被吵醒，想来也是云里雾里，不如先让隆夫人说说看，是否疯言疯语相信大家心中自有论断，必然不会冤枉了姑母。”
“华璟，你！”
“姑母，皇侄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这无端端一盆黑水泼过来，姑母就不想洗清自己身上的脏污吗？”
“说的是。”华璋也跟着站了出来，“姑母一生行善积德，怎么可能会故意害人，且听这妇人说上一说！”
如今这个形势，长公主已是骑虎难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费心筹划的这一切竟然会毁在了兰岳的手里。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长公主身上，她下意识去看秦羿，却见他默默别开了视线。
“好，那便让她说。”
隆夫人垂着头，发丝成绺遮住了她一只眼睛，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心中所想的一切都在长公主吃下那解药的瞬间瓦解。她的仇怨，她的不甘，她这么多年的隐忍又哪还有宣泄之处？
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兰霆忍不住开口催促：“隆夫人。”
她还是没有应声。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有一种紧张的气氛在四下流窜，而被这种情绪影响最甚的人便是长公主。
她双手紧握，咬着牙看着不远处那个如丧家之犬的女人，她的嘴角隐含笑意，似乎现在的情况正处在她的掌控之中。
直到兰霆的人突然来报，这表面的平静才被打破。来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汇报：“围场猎物离奇死亡，口吐脓血，许是中毒。”
这让昨夜刚刚享用完猎物的众人惊慌不已，是不是那些猎物也都是中毒而亡？这个毒又会不会影响到他们？因这短暂的骚乱，众人的视线又集中在了隆夫人身上。
这一眼才知事情的严重性，隆夫人手臂受伤，流出来的血却是泛着黑色，已然是中毒至深。
“隆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毒？”
人群中有人发问，她还是低着头，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已经失去了开口的兴趣。
直到一声干净的“娘亲”响起，她的身子才微微一抖。再抬眼，已是泪流满面。
“霄儿”她喃喃。
“娘亲，不要丢下霄儿。”
她紧咬着牙关，但她现在已经明白自己这些年的选择是多么愚蠢。她终于开了口：“霄儿，忘掉这一切，要好好孝敬父王，是娘亲对不起你们。”
她还说着和这些毒物毫不相关的事情，便有人急道：“隆夫人！你难道不需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她不言不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兴许只有兰霄去问，隆夫人才愿意张口。兰霆凑近了他耳边，随后便听兰霄问：“娘亲，霄儿不愿娘亲蒙受冤屈，娘亲心中有话能不能告诉霄儿？”
隆夫人当然知道兰霄这么说的原因，她头也没抬，声音有气无力：“只要你们没被猎物抓伤咬伤，就不会有事。”
听到她这么说，众人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还没回神，又听她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她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长公主，渗血的唇角裂开一个地狱之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