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该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人看起来像是在对话,实则却是各说各的。隆夫人根本没管她说了什么,自顾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漠视一个母亲想要保护儿子的心。”她低声笑了一下,偏头看着自己被士兵紧扣的那只手,怅惘道:“若是我早一点明白,就好了。”
她费力抬头看着天空,被鲜血糊住的双唇动了动,喊了声:“王上。”
她的眼泪缓缓淌下,带着鲜血和脓液,她无力跪在地上,一时间声泪俱下。
她启唇:“妾身隆千丽,得西梁王夫人身份九载,育有一子兰霄,聪慧伶俐,正直乖顺。妾身无功无德,多年间费心离间王上王后情谊,前朝后宫均受其害。
妾身愚笨,受兰岳蛊惑多年,助其祸乱北境,通敌卖国,致使王储兰霆重伤,后买通太医院掌院隐瞒霆王伤势,险酿大祸。
公主安远北上定边,妾身联合兰岳暗下杀手,妄图切断王庭与北境联系,意欲引狼入室,意图分割西梁领地以换取北齐支持。
幸而公主力挽狂澜,拯救边境百姓于水火,阻隔了北齐大军南下。实乃不幸中万幸。
兰岳计策接连失败,伤病加身,欲剑走偏锋。威逼妾身于王上膳食中掺入金刚石粉,又借北齐王子与公主之事散播谣言,诱使王上怒火攻心,卧病在床。
妾身听信兰岳谗言,遍撒毒药于围场,偏偏毒药性猛,致使西山猎物惨死过半,无法完成兰岳毕生大计。兰岳熟知药理,添毒改药,诱使妾身吃下毒药以身为刀,潜入南湖围场刺杀大魏太子殿下,妄图将整个西梁拖入深渊,永劫不复。
妾身多年所为,百死莫赎。而今幡然悔悟已然为时晚矣,妾身今日所言,句句为真,只求霆王善待幼子,保他一世平安。”
她朝着兰霆低下头,是在请求。
兰霆紧紧抱着兰霄,视线不移,“兰霄生来是我兰霆幼弟,便一世为西梁王子。”
似是得偿所愿,隆夫人长长一声呼吸,她再一次抬头,视线穿过不可逾越的距离落到了兰霄身上,她缓慢开口:“兰岳为患西梁多年,罪无可恕,一应罪证已被妾身封存至兰华殿偏殿,望霆王善加利用,还西梁一片清明盛世。”
她的声音不可控制开始颤抖,“如此,也算是妾身这辈子唯一做下的好事了。”
她的哭声掩盖了呼吸,血淋淋的一张脸早已不是往日的娇媚。“王上妾身与您,来世还做夫妻。”
她用尽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冲向身旁士兵的刀锋,黑红的血液喷溅,兰霆立马捂住了兰霄的眼睛。
短促一声痛呼,隆夫人无力瘫倒在地。
她看着血液流淌,看着人影憧憧,看着脚步凌乱,却无法再看一眼那稚嫩的面容。在那嘈杂声中她好像听见了兰霄的呼唤,“娘亲,娘亲”
她多想张口再说一句,“来世,还要做霄儿的娘亲”,可她的脖颈血流潺潺,她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唯一心愿,是他不要在梦中见到自己,见到自己这令人害怕的死状
兰岳输得很彻底,她也是。这一场博弈,没有赢家。
隆夫人的死震惊了西梁上下。
西梁王室多年的秘闻也被街头市巷津津乐道,这一场风波看似平淡,实则暗潮汹涌,处处杀机。若是隆夫人不做这最后的选择,西梁又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乱象?
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隆夫人临终之言一句也没有提到长公主,暗自庆幸的她,根本不知道另一场危机已经在她体内深种。
她的毒发了,所谓解药,一点用都没有。
兰霆召集了所有太医会诊,势必要给大魏使团一个交代,若是长公主因此事出了差错,西梁同样逃不开责任。
而在这混乱之中唯一一个发现兰霜不在的人,竟是兰霄。
入了夜,兰霄哭着喊着要找姐姐,忙碌了整日的兰霆这才反应过来,妹妹为何不见踪影?
若是她知晓今日隆夫人之死定会第一时间来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兰华殿不见踪影,玄晖殿也不见踪影,就连她的寝宫飞花殿也没有她的身影,偏偏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还在宫中,那她究竟去了哪里?
他火急火燎赶到兰华殿,兰卓已经吃完药睡下,只有封氏一人还在偏殿整理着兰卓的奏折。
他大步走了进去,甚至没有行礼,直截了当问封氏:“霜儿为何不在宫中?”
哪怕知道总会有人问,封氏依旧是顿了一下,她的笑意显得有几分勉强,却也平缓说道:“你穆伯伯昨日说西域有个正骨大夫手艺十分不错,你父王想着最近朝中也无要事,养伤重要,便让你穆伯伯带着她去西域求医了。”
“求医?还要去西域?”兰霆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件事无人同我提起?”
“你不是忙着长公主的事嘛,我想跟你说来着,可你整日都不见踪影,这便给忘了。”
兰霆隐隐有些担心,又问:“只有霜儿和穆伯伯两个人吗?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封氏尽力笑得轻松一些,宽慰道:“你穆伯伯的身手你还不放心吗?”她别开视线,故作叹息,“你也知道那些传言对霜儿的影响,她心里也难受呢,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她也乐意出去走一走。没事的,你放心吧。”
兰霆始终觉得很奇怪,他的妹妹他比谁都要了解,不可能会和他不告而别,所以他直接问封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霜儿回来的那天夜里。”
“没事。”封氏一口否定道:“那天夜里秦将军正好解了围,三皇子也瞧见了,不然你去问问他?哦,对,他也听见了你穆伯伯说西域正骨大夫的事,你可以去问他。”
“是吗?”兰霆眯了一下眼睛,试图去判断这话里的真假,可他又实在想不出母后骗自己的理由。片刻后才道:“那她要去多久?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封氏仔细想了想,“这可说不准,你妹妹贪玩儿,万一要在外头玩个一月两月的,你穆伯伯也拦不住。”
“不对。”他还是觉得事出蹊跷,“母后,您有事瞒着我,既是求医为何霜儿不带侍婢?她一个女子在外有诸多不便,况且还伤了一只手,她要怎么处理繁务?”
封氏心上一颤,还是让他察觉了不对。她收敛了面上的笑容,露出了那笑容底下原有的忧愁,霜儿说要瞒就瞒个彻底,就连二哥也不能说,她觉得有道理。
如今朝中事务繁多,兰卓病重,民间流言四起,长公主又因隆夫人中毒。这时候再将妹妹中毒的事情告诉他,会不会压垮了西梁这年轻的王?
思及此,她仍不改口,反倒故作恼怒:“母后说的话就这般不可信吗?”
兰霆愣了一下,似乎是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但他不敢忤逆自己的母后,只有缓和道:“母后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霜儿。”
“她好着呢!”封氏一甩袖子背过身去,她不想让兰霆去解读她的表情,“你只需要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赶紧配制出解药为长公主解毒!”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兰霆也明白了他今夜不可能从母后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也许还需要他亲自去查。他告别了封氏,转身便去了昭和馆找秦羿。
秦羿这一整日都处在恍惚之中,他从密室出来之后一直在搜集长公主的罪证,以他对长公主的了解,他十分轻易就拿到了她与乌楚,与兰岳的来往信件,还有她手上私兵的兵符。
这些私兵是当年誓死追随舒王的那批人,他不知道长公主究竟是从何得来这兵符,但这些年间,舒王的人帮她办了不少事。若他想要更多的证据,从这些私兵身上下手,轻而易举。
他想劝她及时收手,可她非但没有悔改之心,反倒是因为隆夫人的举动变得更加激进。他还记得她今日所言,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会收手。
他想保住长公主的命,却突然得知她毒发,这一整日他都在昭和馆陪着,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兰霆上门,他还以为是太医院有了新的进展,却没想到一进门便听他说:“霜儿不见了。”
他涣散的神思在这一刻聚拢,他直接从座上弹了起来,两步跨至兰霆面前问:“她怎么了?”
兰霆将封氏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他听了一遍,两人共同的结论便是封氏隐瞒了事实。
秦羿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来袭,他非常不安。他太清楚兰霜的性子,她绝对不会一时兴起去做什么事,突然说去西域,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而且是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
“我去找。”他说完就往外走,却被兰霆一把拉住,“你去哪里找?母后甚至连个具体的地点都没有告诉我。”
他微微侧身回眸,笃定道:“我有办法。”
他飞身一跃,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数十里之外的静谧庭院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沉静。
开门的侍童仰头望着来人,“秦将军。”
秦羿一把抓住他,着急问道:“你师父去了哪里?”
被他抓住的侍童是穆承安身边的人,名叫穆澈,穆承安以往外出都会带上他,但他这一次却被留了下来。
穆澈一脸茫然,应道:“师父外出并未告知小澈去向何处,很遗憾,并不能帮上秦将军。”
秦羿没管他说了什么,饶过他直接进了穆承安的书房,穆澈心中一惊,试图将他拦住。
“将军,书房是师父的禁地,还望将军莫要擅闯。”
秦羿已经是尽力去收手上的力量,穆澈仍是被他拉得踉跄两步,“不想让我擅闯就告诉我你师父究竟去了哪里?”
穆澈急道:“小澈真的不知。”
秦羿直接走了进去,穆承安的桌案上堆放着各类药方医书,他试图从他最近翻看的书中找到些什么。
可他翻遍了所有常用的医书和预写的药方,根本没有看到任何有关于骨折的内容,那些字迹潦草的药方上写满了解毒/的/配/方。
他要解什么毒?
他知道穆承安最近都在为西梁王金刚石中毒一事烦忧,若是他没有找到解毒之法又怎会突然离开玉城?
他抬头问穆澈:“你师父最近在研究什么病症?”
穆澈紧闭着双唇,一句话也不敢说。穆承安临走之前要他收好这些药方,他一时疏忽以为没有大碍,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秦将军逼问,他立马就慌了。
秦羿一看他的神情就肯定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他绕到他身前,眸中难得显露慌张,“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快告诉我你师父在研究什么?!”
穆澈的双臂被他抓得生疼,眼神中闪过一丝害怕,随后又匆匆镇定问他:“秦将军究竟想做什么?”
“快告诉我!”
秦羿突然拔高了声音,将小穆澈吓了一跳,他的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随后支支吾吾道:“巫巫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