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恐惧
兰霜转醒的时候已是夜深，兰卓早已离开，封氏也刚走，除她两个婢女外只有兰霆和苏遥月还守在她床边。见她睁眼，苏遥月终于是松了口气：“你可算是醒了。”
苏遥月扶着她起身，对上两人如释重负的眼神，她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
兰霆倒了杯温水前来，语气里有几分责怪：“你明明知道不能吃核桃，为何还将那点心全吃完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有核桃吗？我没有吃出来啊。”
一旁的青竹自责道：“公主，都怪奴婢没能仔细看看，以为这些年宫中御厨都知晓这事儿便掉以轻心了，没想到行宫的厨子都是新来的，还没搞清楚公主的饮食习惯。”
兰霜还有些头晕，听她这么一说，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谁没有吃坏过东西的时候？她也犯不着因为这事儿去责怪谁。只笑道：“是我太饿了，饥不择食，哈哈。”
她撩开袖子瞧了瞧，身上的红疹也消下去不少，只留下些许粉红的印记。她依稀记得二哥好像也不能吃核桃，便开口问：“咱们一家人是不是都不能吃核桃？”
“是呢。”兰霆答道：“我们俩还算是轻症，长长疹子就过了，父王才是一点都不能吃。”
“这应该是遗传。”苏遥月解释道：“虽然很少见，但还是会有超过一半的概率会和父母有同样的症状。”
“兰霄呢？”她突然开口问：“他没事吧？”
“他好着呢。”兰霆见她总是先去关心别人，忍不住交代：“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回回都得麻烦太子将你抱回来，你要是不想和太子联姻，最好是和他保持距离。”
今日可是不少人都看见了华璟一路将她抱回来，虽说这宫中人手并不少，可华璟不肯撒手，谁又敢上前去多说一句？旁人知晓他们的联姻也都心照不宣，可若是照此下去，两人的事情怕是很快就要落定了。
兰霜停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连眼神都不曾移动，不是因为华璟而是她明明记得，兰霄将自己桌上的点心都吃了一个遍，若她身强体健也有这般大的反应，他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她突然就想起了在灵州城收到的那封没有署名的信。“留意兰霄”，究竟是留意什么？
她先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出声吩咐秋棠和青竹去门外守着，任何人都不得接近。
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等到秋棠小心将门关好，她才又问苏遥月：“遥月方才所说，会有超过一半的概率和父母有相同的症状，那是不是说也有例外不会遗传父亲的病症？”
苏遥月有些不解，却也回答道：“是的。”
她又看向兰霆，知道他心中疑惑，她缓了缓神解释道：“今日霄儿和我一起吃了那些点心，他若是吃下核桃相安无事，是不是就会是那个例外？”
话说到这个份上，兰霆觉出了些不寻常：“霜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她只知道兰霄有可能不是父王的孩子，但她不愿意相信，她希望兰霄是那个例外。
苏遥月是大夫，一提到这种事她的第一反应是要问过兰卓的情况，便问：“王上若是吃了核桃会是什么反应？”
兰霆回想了一下十年前的中秋，按照自己的记忆大致描述了一下兰卓当时的症状：“大概是浑身红疹，奇痒无比，喉咙发紧，呼吸困难，还会恶心呕吐，甚至昏厥。”
苏遥月皱了皱眉：“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过敏反应了，若是处理不及时，极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她犹豫了片刻，若是兄妹俩都会因为核桃有不同程度的过敏反应，那么兰霄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概率是极低的。可她不敢将这话说出口，这件事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看到苏遥月的表情，兰霜心中那个不好的想法被她越放越大，如今只有兰霆蒙在鼓里，她只能将自己在灵州看到的那封信如实告知了他。
听她说完，兰霆同样难以置信：“留意兰霄？为什么要留意一个孩子？还是在灵州？灵州有什么人会刻意给你留信？”
兰霜沉默着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她有些头疼，不管怎么样，兰霄和她已经做了六年的姐弟，她实在是不想去怀疑。
她突然想起了周伯源那个香囊，她回宫的时候就想问，却被兰霆搪塞了过去，如今想起来又觉得蹊跷，便再一次问兰霆：“周伯源那个香囊，二哥查到结果了吗？”
兰霆怔愣片刻，突然问起此事，难不成“你是怀疑北境的动乱会和隆夫人母子有关？”
她还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的思绪很乱，我没办法去理清楚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曾留意过的地方，但我的直觉很强烈，它告诉我这些事情一定会有关联。”
“你的伤，我去北境途中被人劫走，周伯源叛乱，还有止水湖和北齐，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那缕香，我分明在父王身边的婢女身上闻到过，若是早已有人潜入父王身边，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我太乱了二哥。”她双眉紧皱，冷汗直冒，面露痛苦之色，前世被灭国的景象仿佛又在她面前重现，她无法承受。
兰霆见她这般也有些急了，他担心她情绪太过激动再次诱发昏迷，匆忙坐到她床边试图去安抚着她不安定的情绪。
“不怕，也不急，好吗？”兰霆拿过手帕替她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我们不都还好好的吗？北境的战事已平，我们还收获了一片盐湖，所有的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去发展，还担心什么呢？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可是我害怕。”她再一次抬眼的时候眼眶里已是泪水满溢，她扑进了兰霆怀里，想要放肆去发泄，却又无法言说前世所经何事。她只能做回那个脆弱的孩子，不用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痛哭一场。
兰霆宽厚的手掌拍在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情绪崩溃，但他知道兰霜的心中一定设想过这些事情最坏的结果。如果这个结果会让她慌乱无措，那一定十分可怕。
这些日子他一直将她视作西梁独当一面的女将领，他还暗自高兴，霜儿终于是长大了。可到如今，他宁愿怀中的小姑娘还是儿时的模样，玩玩乐乐，吵吵闹闹就好，不必为这些纷扰烦忧。
待她哭声渐弱，他才轻声安慰道：“你所交代的事情，我都查过了。父王身边的确有一个叫红英的婢女与周伯源有过来往，当时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打草惊蛇，因为你我都清楚，周伯源的背后还有人。”
兰霜撑起身子，拿过兰霆手中的手帕自己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却还问他：“那，那兰霄的事怎么办？如果也和周伯源背后的人有关系该怎么办？”
兰霆还没开口，她又抢着道：“兰霄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做错什么，他永远是我们的幼弟，别让他去承受这些。”
“好。”兰霆笑道：“我会暗中去查隆夫人，不会让兰霄受伤害。这件事情也只有我们三人知晓，今夜出了这个门我们就当没有说过这些话，好吗？”
“好。”她茫然应下，她只有相信二哥，也只能相信二哥。
翌日一早，她山庄的大门刚开，华璟就带着人守在了她的门外。听见响动她偏头去问青竹：“谁在外面？”
青竹扒着窗格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嗫嚅道：“是太子殿下。”
兰霜叹了口气，上辈子怎么不见华璟这般缠人？她有些烦了却也不能不见，她不想起身就叫青竹将纱帐放下，也不顾是否合规矩直接将人请了进来。
华璟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端着一碗燕窝羹直接就来到了她的床边，“好些了吗？”他轻声问。
兰霜没有回答，却见他径直撩开纱帐，与面无血色的她沉默对望。她的眼神里还是带着防备，眉头皱起的时间他已经在她的床边坐下。
兰霜说了句：“不合规矩，太子殿下。”
却听他直言：“看自己的未婚妻，哪里不合规矩？”
对牛弹琴，兰霜暗道。她偏过头不去看他，他却亲自拿起调羹将燕窝羹送至了她嘴边，兰霜回神看他一眼：“我和你的事情并没有定论。”
他放下调羹，轻笑道：“不必担心，八九不离十。”
兰霜盯着他：“你这么自信？”
他又笑：“你的质疑又是从何而来？还是说你真的觉得华璋有能力与我竞争？”
“不然呢？”兰霜不假思索：“他可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里隐藏几分戏谑：“越是宠爱，他便越不会让华璋与你联姻。”
“理由？”
“傻丫头。”他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巧妙躲开，他的笑意不及眼底，嘴角却是弯出一个蛊惑人心的弧度。他缓缓道：“这天底下，只有我不会因为你献身秦羿而对你另眼相看，你我羁绊前世今生，是命定的姻缘，谁也拆不散。”
“所以呢？”兰霜怒极反笑：“在你眼里，收下我这样的‘残次品’是大发慈悲吗？”
“不可以这么贬低自己。”他笑道：“你在我心中是完美无瑕。”
她也跟着笑：“你虚伪的模样真是和你手中这碗燕窝羹一样，令人恶心。”
他迟钝片刻，像是在仔细回味她说的话，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吗？你如今的模样，可比你上辈子有魅力多了。”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我喜欢你这桀骜不驯的模样，让我兴奋，更让我迫不及待想尝尝你的滋味儿。”
“疯子。”兰霜嫌恶别过头，立刻往后与他拉开距离。
他还是看着她笑，他笑得越温和兰霜便越觉得瘆人，他俯过身来：“期待你将我逼疯的那一天。”
她和他的距离只有寸许，他的接近抽干了她周围所有的空气，她胸闷气短，心跳极快，一张脸涨得发红，撑着身子的双臂甚至在微微发抖。
他看出了她的紧张，轻声笑：“别害怕，我会好好爱你。”
害怕吗？她在心里问自己，怕。
她有好多好多的顾虑，秦羿，二哥，还有西梁。她没办法和华璟拼到鱼死网破，她怕前世的一切重演，更怕西梁的百姓再遭战乱。
此刻，是她重生以来最为恐惧的时刻，她看不懂华璟的眼神，猜不透他的想法，更预料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为什么要重活一世？她究竟能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