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休战
华璟走后，她的神思依旧恍惚，她独自坐在门前的凉亭，听着清风吹动亭下的莲叶，望着水中涟漪层层，心思早已飘向远方。
在联姻这一件事上，她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她想不出什么主动的法子去应对华璟，只能被动接受这即将到来的一切。
母后的寿宴临近，她这宫中的人手也被喊去了大半，难得清静，她又有些昏昏欲睡。她神色恹恹靠在柱子旁，倏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唤醒了她，一回头，竟是隆净芝。
她独自一人前来，手中拎着个食盒，她规规矩矩见礼，然后起身道：“昨儿个见霜儿姐姐忽然晕倒，想必是这暑热作怪，净芝今日特地煮了百合莲子羹给姐姐消消暑，姐姐该不会辜负净芝的一番心意吧？”
这话，前半段听着没有一点问题，后半段却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一碗羹汤，她有什么好拒绝的？
“那我尝尝。”她道。
隆净芝十分欢喜，小心将食盒放在桌上便伸手去端里头的百合莲子羹，白瓷碗通透，顺着光还能瞧见些许热汽萦绕。
兰霜伸手去接，还未碰到那碗，隆净芝的手便一松，白瓷碗直接落在了她的膝盖上，随后“啪”一声碎裂在地。
兰霜膝盖上传来阵痛，却见隆净芝突然惊慌，直接就给她跪了下来，她那莹亮的一双大眼睛立马就蒙上水雾，声音里还带着惶恐：“霜儿姐姐，对不起，净芝不是故意的。”
她抬袖擦擦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慌忙告罪道：“都是净芝不小心，没将羹汤晾凉就送来，害得霜儿姐姐跟着受苦，都是净芝的错，霜儿姐姐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净芝计较。”
她身上的裙摆湿哒哒的，她又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出来这羹汤的温度并不至于烫到她手滑，不然她不可能还安安稳稳坐在这里。
她看着隆净芝的脸色一点点变化，却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她现在没心思和她多说，只道：“我不怪你，你赶紧起来吧。”
可隆净芝明显是不想起来的，一改方才的惶恐，她说话的声音还提高了几分，“都怪净芝昨日为太子殿下弹奏琵琶太费力，今日竟然连一碗羹汤都端不住，想要好好伺候霜儿姐姐却不能如愿，净芝真是没用。”
兰霜暗叹一口气，想要伸手将她拉起来，还没碰到她的手她就惊叫道：“净芝知错了，霜儿姐姐您别凶我。”
兰霜一皱眉：“隆净芝，你到底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华璟踩着声音的尾巴就走了过来，“怎么了？”他淡漠地问。
这下兰霜可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凉亭的竹帘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没能看到华璟正在朝这边走过来。合着她演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给华璟看，那她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她不想说话，隆净芝自然要抓住机会，见到华璟她总算是挤出了两滴眼泪，又将方才的前因后果哭哭啼啼说了一遍，中间还穿插着兰霜如何责怪她之类的话语。
她不感兴趣，起身便想走，路过隆净芝身边，她竟然主动将手往前一伸，兰霜没能停住脚步，正正好踩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吃痛一声惊呼，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泪水总算是汇聚成流，哗啦一下就从她眼眶落了下来。
华璟大步上前，隆净芝赶紧抓住机会哭诉：“太子殿下，这不关霜儿姐姐的事，都是我不好，您千万别对霜儿姐姐心有成见。”
她这声音吵得兰霜头疼不已，爱演是吧？那就看看谁的演技更好。她确认了华璟正好可以接住自己的距离，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华璟本就无心听隆净芝说那些胡话，一上前却突然香软满怀，他有片刻愣神，却是在心里真切生出了几分焦急。盯着怀中人儿憔悴的神色，他心慌意乱：“霜儿，霜儿？”见她不醒，他又转头高喊：“快叫大夫！”
兰霜此举，让华璟顺理成章留在了她的宫中，她虽说是假装晕倒，却也真的吓坏了不少人，这其中最惊慌的就是隆净芝。
她小憩一会儿，醒来才听苏遥月说，隆净芝足足在那凉亭里跪了一个时辰华璟才肯叫她起来，离开她宫中的时候走路都成问题。
她本无意与隆净芝纠缠，可她今日像是吃错了药，处处为难，眼下跪了这么久，隆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在父王面前抹黑自己呢。
正说着，华璟突然走了进来，见她醒着，温柔一笑，问她：“舒服些了吗？”
她朝苏遥月使个眼色，屋内便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她收回视线，冷冷地问：“太子殿下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忙了吗？”
“你就是我所有的事。”他甚至没有思考就答出了这句话，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耗，他不相信她如今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
“隆净芝那般污蔑你，你为何不说一句话？”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他不会不懂，只取决于他愿意为谁说话。
兰霜浅笑：“我受的污蔑还少吗？”
他看着她一双漠然的眼睛，他见过这样的眼神，从她的青梅酒被倒掉那一天开始。她在怪自己，在她和柔青之间选择了柔青。
“无论今日污蔑你的人是谁，我只会相信你。”他权衡过自己对兰霜和柔青之间的感情，他自认为爱兰霜更多。
段柔青是他的表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比旁人多了几分感情。他想娶她，首先是想巩固他母妃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其次才是感情。而这个感情中间包含多少兄妹之情又包含多少男女之情，只有他自己清楚。
可对兰霜，他只有男女之情，他喜欢她的人，喜欢她的身体，更喜欢她满眼都是自己。只可惜他那时候的顾虑太多，也未曾经历过爱恨交织的滋味，错以为自己对她只有利用，实则早已深陷而不自知。
想来仍是感叹，她好厉害，可以将自己紧紧攥在手心。
兰霜下意识想问段柔青也不例外吗？可话到嘴边她才觉得离谱，是她前世的执念太深吗？竟然还会关心这种问题。
她勾着唇角轻笑：“你该不会觉得我会感谢你吧？”
“不必感谢。”他笑着道：“是我欠你的。”
兰霜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高声唤青竹：“我饿了。”她需要有人来解救她。
华璟保持着那温和的笑容，甚至还在这笑意里多加了几分宠溺，哪怕她依旧摆着臭脸，他也喜欢她偶尔投在自己身上的注视，多么可爱。
所以哪怕兰霜从头到尾无视他，他也丝毫不觉得恼怒，他喜欢看着她，所以她做什么都可以。他自己也惊讶，竟然对她这么有耐心。
入了夜，兰霆匆匆赶来，见到华璟还呆在她宫中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招呼了两句。华璟看出兄妹俩有事要谈，他便十分识相先走一步。
从他离开兰霜视线的那一刻起，兰霜才算是真正得到了放松。她向来苦夏，整日都像是没长骨头一般这里靠靠，那里躺躺。
青竹捧着一盘子葡萄送到她身边，视线清爽了，她才问兰霆入夜前来所为何事。
兰霆看着她，沉默片刻从身后掏出了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伊迟昊苍？”她下意识就说出了这个名字，“他来了？”
兰霆微微颔首：“他不光是来了玉城，还带来了一份休战协定和北齐这些年扣押的所有俘虏和奴隶。”
“真的？”她黯淡整日的眸子瞬间就有了光彩，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有几分欢喜，他真的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你很高兴吗？”兰霆觉察到了这其中不寻常的意味，这很反常。
兰霜也跟着愣了一下：“有吗？”
兰霆指了指她嘴角：“你笑着呢。”
兰霜后知后觉，但这笑意却收不回去，她撑起身子问：“他人呢？”
兰霆有几分迟疑，这迟疑里有替他好兄弟秦羿的着急，想了想还是说道：“安排进昭和馆了。”
昭和馆是西梁专门接待外使的使馆，也就是华璟身份特殊，又替西梁带来了巨大的收益，否则他也是不会住进行宫的。
“这不是好事吗？”兰霜笑道：“只要边境百姓不受战乱，比什么都好。”
“是好事。”兰霆也肯定：“可问题就是与大魏的和平之约该怎么办？大魏和北齐可没有提过言和一事。”
兰霜的手指敲敲桌子，“没谈过不代表不能谈，秋牧马上就要到，大魏的使臣也会赶来西梁，这不就是天赐的良机吗？况且这休战协定还未签订，中间也需要时间商榷细节，慢慢来就好了。”
话是很好理解，可兰霆还是理解不了她为什么这么高兴，难不成她去北齐那段日子还能跟北齐小王子有什么感情？这是不是有一些离谱？
兰霜心中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就是单纯替百姓高兴而已，北齐如果能得伊迟昊苍这样的君主，也会是北齐百姓的幸事。
她虽然对伊迟昊苍没有男女之情，但却是从心底欣赏他心怀百姓，愿做实事。如果可以，她很乐意结交他这样的朋友，只要他不提想娶自己。
她又看着兰霆问：“那父王对这休战协定是何看法？”
兰霆有些无奈：“能有什么看法，还不是心存顾虑。”他叹了口气：“这事儿还不好说呢。”
“没关系。”她高兴道：“等明日我去跟他谈。”
兰霆眯着眼睛打量她：“同样是储君，怎么你对大魏太子和北齐小王子的态度这般不同？”
兰霜耸耸肩，一摊手：“感觉罢了。”
她和伊迟昊苍之间可没有和华璟那些糟心事，虽然他那个人说话油嘴滑舌，行事也带着几分狠劲儿，但心地却是难得善良，可不像华璟，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不顾百姓死活。
她偏头去交代青竹：“明日你备下酒菜，我要单独宴请小王子。”
兰霆睁大了眼睛，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仔细回味又没有听错。他这心中又开始担忧起秦羿来，他今夜无论如何都要给秦羿写一封信送去，他再不来玉城，怕是媳妇儿都要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