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合奏
锦绣里行宫不比西梁王宫小多少，这些日子因着封氏寿宴的缘故，行宫中来往人员繁杂。今日又有水戏表演，为了避免出乱子，各家的夫人小姐早就被安排好了休憩的宫殿。
午后，正是太阳毒辣之时，本该在殿中纳凉的封氏带着人风风火火就朝水韵阁走去。她一出门就听身边的大丫鬟说，隆夫人借口兰霄功课一事正在水韵阁与太子听琴品茗，她这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且不说她用心如何，大魏太子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她哪来的脸敢劳烦大魏太子？
兰霜本不在乎华璟与谁来往，可她又怕华璟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他只要在西梁一日，她就一日不能安宁。
一行人匆匆赶往水韵阁，还未进门，就听阁中乐声缭绕。琵琶声急，轻快雀跃，她仿佛能瞧见美人指尖旋舞于琴弦之上。
绕过影壁，却见那坐在上首的人竟是兰卓，而他的左右两侧坐着华璟和隆夫人，若不是隆夫人装扮不够格，怕是真有人以为她才是西梁的王后。
她们的到来打乱了阁中的和睦，琵琶声骤停，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们身上。
兰卓瞧上去心情甚好，加之兰霜在盐湖一事上起了非常大的推动作用，他也十分乐意邀请母女二人落座听曲。
水韵阁宽敞，兰霜刻意挑了最远的位置，以免和华璟有什么视线上的交流。封氏却不同，她直接走到了兰卓身边，硬生生将隆夫人的位置占去。当着华璟的面，隆夫人就算心中不悦，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乖乖让了位，退到了下一桌。
而在殿中弹奏琵琶的人正是隆夫人的侄女儿隆净芝，她今日一袭鹅黄轻衫，衬得皮肤白净通透，香腮上两团红云，将她女儿家的羞赧描绘得淋漓尽致。她虽不是美得国色天香，却也难得小家碧玉，清纯可爱，倒是和段柔青有几分神似。
兰卓听得正兴起，待她们落座，又叫隆净芝继续往下弹。华璟的视线自兰霜进殿以后就一直锁定在她身上，他这般赤/裸裸，倒是让兰霜无法将视线投向上首。
她的桌上放了几盘点心，既是百无聊赖便莫名其妙就开始饿了，她叫青竹替她倒了杯莲心茶，干脆在众人都沉醉琵琶声时偷偷吃了起来。
她的袖子被人拽了拽，兰霄不知何时就走到了她身边。他虽说只有六岁，却是被教养得极好，既守规矩又听话懂事，还生的白白净净，十分招人喜欢。
见他过来，兰霜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留出个位置，笑道：“来坐姐姐身边。”
兰霄十分高兴和她亲近，一坐在她身边，他就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兰霜依他意思凑过去，便听他小声道：“三姐姐，你真厉害。”
兰霜好奇：“我怎么厉害啦？”
他还是拽着她的袖子，小声说道：“三姐姐在北境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前些日子我遇上二哥和父王商谈盐湖一事，二哥都说三姐姐功劳最大，姐姐真厉害，和二哥一样厉害。”
就在兰霜以为自己的付出都是徒劳的时候，听到兰霄这窝心的话，她才又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取过盘子里的点心塞进了他手里，并道：“霄儿长大以后啊，一定也和哥哥姐姐一样厉害，咱们兰家的儿女个个都是好样的。”
“嗯。”兰霄重重点了头，眼睛亮亮的，像是闪烁着晨星。他小小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兰霜又叫秋棠替他新倒了杯桂花茶，他一边吃着，一边试探着问她：“三姐姐，往后我可以来找你玩吗？我听二哥说三姐姐的骑术十分了得，兰霄想学。”
“当然可以啦。”她开心笑道：“你叫我一声姐姐，那我自然是有求必应。”
兰霄心中欢喜，却突然偏头去打量隆夫人的脸色，见她专心致志看着隆净芝，他才贴在兰霜耳边说道：“娘亲不愿我乱跑，三姐姐能帮我在父王面前求个恩准吗？”
兰霄说话的样子十分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被隆夫人听了去。兰霜不禁疑惑：“咱们是一家人，和我在一起怎么是乱跑呢？回头我就找父王说。”
兰霄点点头，像是有些犹豫，思索片刻，又压低了声音说：“娘亲不想让我和二哥哥三姐姐一起玩。”
兰霜的眉头紧了紧，没有继续去问为什么，这理由，想来也简单，母后和隆夫人多年互看不顺眼，偶尔怄了气了说上两句抱怨话便让兰霄听了去。
好在他是个聪明孩子，并不因为隆夫人是自己的娘亲就言听计从。他年纪虽小，却难得懂事，她以前不曾对这孩子上过心，也没有注意到他是否想和自己在一起，如今听他这么说，她反倒是反省起自己来。
她和兰霄的亲密举动被华璟尽收眼底，他竟不知，兰霜会这般喜欢与孩子打交道。他心中突生遗憾，若是前世他们也曾有过一个孩子，那该有多好，也许这辈子他与她之间的羁绊会更深一些。
他垂眸深思，却突然听阁中响起掌声，隆净芝向他款款走来，未语人先笑：“净芝献丑了，不知太子殿下可还喜欢？”
兰霜端着茶慢饮，除了和兰霄说说悄悄话以外，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这桌案四周，自然也没有听到隆净芝这明显僭越的话。
封氏首先听出来了这其中不寻常的滋味，怎么自己的女儿未曾讲过喜欢不喜欢，这毫不相干的人竟先问起来这话来了？
华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封氏便接过话道：“净芝这一曲颇是用心，估计你也累了，不如先下去歇着吧。”
隆夫人费心安排了这次会面，为的就是让隆净芝在太子面前多露露脸，这才听了一曲哪能够？她当即便道：“净芝今日可是有备而来，这一曲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她知道对着封氏说没有结果，立马转向兰卓：“王上，今日的曲可是净芝特地为您准备的，您可要听完哦。”
兰卓察觉不到这些弯弯绕绕，只笑道：“那好，那便继续。”他偏头看向华璟：“太子以为如何？”
华璟看了眼兰霜，只要她在，他便能一直在这阁中坐下去，便也笑道：“都听王上安排。”
隆夫人赶紧朝隆净芝使了眼色，她立马会意，拍拍手便让阁外等候的舞女一并进了殿。
看得出来隆净芝的确是费心，又要弹奏又要跳舞，这一曲下来，喘气声都大了许多，她还是走到华璟身前，笑吟吟问他：“殿下觉得这曲如何？”
华璟总算是拿正眼看了她，“不错。”
一旁的隆夫人一听，时候到了，便起身招手让人送来玉箫一支，她冲着华璟笑道：“听闻太子殿下的箫声名动上京城，不知今日在座的我们能否有幸听太子殿下吹奏一曲？”
兰卓终于是在隆夫人的话里感觉到了不妥，便先开口推拒道：“太子远来是客，这哪有让客人给主人表演的道理，快快收下去罢。”
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座下的兰霜也不例外。华璟瞥见她看过来的动作，便想当然地以为她也有兴趣听一听，这便笑道：“无妨，既然王上有兴致，晚辈便吹奏一曲为王上助兴。”
隆净芝和隆夫人的目光同时亮了起来，隆夫人赶紧奉上玉箫，兴致之余，也说出了她内心最想说的那句话：“妾身以为，净芝的琵琶与殿下的箫声定是十分合拍，不如让净芝同太子殿下合奏一曲，让净芝的琵琶声衬着殿下，说不定还能传为佳作呢。”
封氏咬了咬牙，这隆夫人究竟是怎么才能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是不是用上了当年文武百官面前哭着要进王宫的那股劲儿？
她刚想张口，却听身后的封灵冷不丁来了一句：“这箫声是不是由琴声衬着更佳？”
隆夫人顿了顿，立马反应道：“净芝的琴也抚的不错，不如让殿下选。”
众人的视线又都转到了华璟身上，唯独兰霜看向了案上的茶盏，那茶叶顺着微风流动的方向在那杯中漫无目的飘着。正出神，却听华璟道：“听闻安远公主琴艺绝佳，不知公主可有兴致与孤王合奏一曲？”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琴艺绝佳，那是上辈子为了讨好她未来的夫君被兰卓逼着学的。这一世，她哪有那个闲工夫？
她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起身微微一笑，解释道：“不知太子殿下从何处听来安远琴艺绝佳，只怕是误会了。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安远的琴艺远不如净芝妹妹，若要向父王献曲，还是由净芝妹妹代劳吧。”
这话一说，阁中众人各怀心思。
隆净芝和隆夫人自然是很高兴，她们就没见过像兰霜这么傻的人，送上门来的机会，竟然会蠢到拱手让人。
兰卓和封氏同样不解，不就是抚个琴吗？随意敷衍也好过当场拒绝，这般行事哪有他兰家的作风？
华璟心里却是隐生不悦，她竟这般抗拒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装都不想装。
阁中静默一瞬，这尴尬的气氛倒是让封氏突发奇想，她望着隆夫人微微一笑，说道：“灵儿这些年的琴好像也还不错，净芝也累了，不如先去歇着，就让灵儿与太子合奏吧。”
有人给了台阶，兰卓自然要下，当即便道：“如此也好，太子以为如何？”
华璟看着兰霜，唇边的笑意骤降了温度，她如今是不是十分热衷于将自己推给其他女人？以此来尽快摆脱他？他的双唇绷成一条直线，她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他心中再是不悦，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要推拒便显得过分高傲了，无奈，只好应下。
华璟一旦应下，封灵是不想上也必须得上了。她本想帮兰霜一把，没想到自己这个表姐这么不争气，临了，还得拉她下水。既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她隆净芝合不了心意，那便是为姑母排忧解难了。
几曲的工夫，兰霜面前的茶点已经被她和兰霄共同消灭了，两人还在窃窃私语，她却突然觉得身上很痒。她一掀袖子，雪白的手臂上赫然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点，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眩晕和恶心，她视线出现了瞬间的模糊，心中骤感不妙。
她还不知这究竟是为何，就先听兰霄惊叫道：“三姐姐，你怎么了？”
华璟和封灵的合奏被这声音打断，兰霜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本无意打断华璟和封灵，可一听到兰霄声音不对，华璟几步就迈到了她面前。他丝毫不顾男女避讳，直接拉过了她的手臂，“你吃了什么？”
兰霜也不知，她今日起床并未吃多少东西，方才一饿便将这桌上的点心都尝了个遍。她用力挣脱，匆忙起身道：“不劳太子殿下费心，安远先行一步。”
秋棠和青竹紧跟上去，可她还未走出水韵阁就突然身子一歪。意识消失前，她好像听到了华璟叫自己“霜儿”，其余的，她便一概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