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重逢
秋棠和青竹疯玩半宿,回来时兰霜已经卧床歇下了,她太过平静,以至于两个小丫头根本不知道她出去过。听见两人回来的声音,她交代过别忘记明日去将军府递帖子后便睡下了。
睡到迷迷糊糊,她好像睁开了眼睛,纱帐并未拉拢,薄薄的月光洒进房间,于黑暗处点亮一块雪白。她正准备翻身,却在这静谧的夜里听到了一个均匀的呼吸声,她的背脊瞬间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而当她仔细分辨之后,竟发现这个呼吸声来自身后!她屏住呼吸伸手去摸她提前放在枕头下的簪子,一将簪子拿在手中她便猛一翻身狠狠将簪子扎进了那人的胸口。
月色弥漫,银白色的月光下缓缓显露出来的竟然是华璟的脸!她猛地退到床角,却见他费力撑起身子问她:“霜儿,为什么?我们不是夫妻吗?”
她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跌跌撞撞爬下床,脑袋“咚”一声磕在圆凳上。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想起华璟那张脸她又赶紧起身灌了一杯凉水,惊吓未消,她迅速点燃烛火,确认房中只有她一人后她才确信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小兔子在竹笼里咬着苜蓿草咯吱咯吱,她上前将它抱出来摸了摸,身边有活物陪着她才稍稍消解了心中的害怕。她略显苍白的一张脸亲昵贴在小兔子的身上,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兔子对话,她道:“我该去找他吗?”
四下寂静,并没有人回答。她莫名觉得有些闷,便起身将窗户推开,微凉的夜风徐徐,悄悄吹散了她心中的焦躁。她又朝将军府的位置看了过去,依旧是灯火通明,也不知他此刻是否睡下。
她重新回到桌边,心不在焉摸着桌上的小兔子,方才梦里出现的那支簪子和她前世在江南收到的那一支一模一样,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那支簪子又会不会真的是秦羿所有?
如果此刻他的手中还有另外一支红珊瑚头簪,那是不是就能证明前世画灯的人就是他?可他们如今这僵持不下的状态,她又如何才能得知他的手里究竟有没有那支簪子?
翌日一早,她让秋棠去将军府递了帖子,又让青竹去定州营找到了刘安顺。
他们约在离祥麟街不远的湖边,刘安顺远远看到她坐在凉亭中,拔腿就跑了过去。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封信竟然能让如今的安远公主亲赴定州,想来公主的心中一定是挂念着将军,若是将军知晓,定会开心。
一走近他就对上了兰霜的笑脸,他匆忙行礼,兰霜却要他坐下来,他没好意思与她平起平坐,只说自己站在一旁就好。
兰霜怀中还抱着那只小兔子,吩咐青竹为他倒了杯茶。她先是与他闲聊几句,问了问明昭侯何时来到定州,又问了秦羿的伤情,绕了两个大圈子她才又说道:“去年霆王从将军那里得了一套白玉红珊瑚头面,你可曾见过?”
刘安顺本就不关注这些,一时问起来他也答不上来,只问道:“这白玉红珊瑚是个什么样子的?”
兰霜朝青竹使了个眼色,她便拿出了那一支红珊瑚簪子,“见过吗?”
刘安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看没印象,一看刘安顺立马一拍大腿道:“见过!”
兰霜又立马追问:“你可知这是将军准备送给谁的?”
刘安顺一皱眉:“送给谁?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能记得这簪子,是因为当时的将军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兰霜:“怎么个奇怪法?”
他答道:“将军一向将营中的事务和个人的生活分得很开,像这种女子之物将军是绝对不可能带进军营的。可那时候将军不光将这些首饰带进了营中,还特地摆在了显眼的地方,像是故意要让人看见似的。后来我还和金威偷偷笑将军来着,没想到将军平日里看上去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竟会将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摆在自己的营中。”
他见兰霜若有所思,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大声道:“难不成将军这是特地寻来送给公主您的?!”
到现在,兰霜也算是确定了秦羿长久以来的心意,她从未想过当年那匆匆一面竟会让他记得这么多年。这种感觉她很难说的清楚,她的上辈子被人当作一件物品利用来利用去,除了二哥和母后没人会将她真正放在心里。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她甚至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仅仅是因为一块甜饼,一次对她来说并不难的解围,他却能将自己好好放在心里,在自己最难过最绝望的时候赠给她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她没有必要再去求证他的手里是不是有那支簪子,懂得他的情意比什么都重要。她如今辜负了他太多,她只想一点点将曾经的他找回来。
看到兰霜沉默着,刘安顺也明白过来,将军对公主已是用情至深。他想了想,还是问道:“公主为何还不去见将军?”
她揉着怀中的兔子,有些不确定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见我。”
“嗐!”刘安顺反正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俩为何这般别扭,只道:“将军怎么可能不想见您?将军做梦都在喊您的名字!”
她的手抖了一下,“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我亲耳听见的!”刘安顺不假思索。
她的心里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希望,正巧秋棠赶到,说明昭侯此刻正候在将军府随时恭迎公主大驾,她这便起了身,赶紧吩咐青竹备礼。
几人刚从凉亭离开,华璟便在明昭侯为他安排的别院外瞧见了兰霜的背影,他唤过孙维问:“那是不是昨夜的姑娘?”
孙维张望片刻,他根本不记得昨夜那姑娘的身形,但也跟着犹豫道:“这瞧着是有那么几分相像。”
华璟偏头:“查到她是谁了吗?”
孙维惭愧道:“还未有消息传来。”
华璟:“花送了吗?”
孙维:“送去了,殿下。”
华璟恋恋不舍收回了视线,这缱绻的神色孙维从未见到过,他在心里暗道:这哪是动了心思了,这分明是想将那姑娘吃干抹尽了。
而华璟的眼神并不是平白无故,他自昨夜遇到了那姑娘,脑海中便全是她的脸。昨夜梦沉,在那朦朦胧胧的梦境中,在他身下婉转低吟的人分明就是那张脸。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如掌中游蛇,每一次扭动都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滚烫的大掌抚过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至今记得那触感,滑如温玉。那殷红湿润的唇就贴在自己耳边,她唤自己“泽天”。
自十三岁过后,昨夜是他第二次经历梦遗那般尴尬的事,醒来后,既是忍不住去回味梦中的温存,又不得不逼自己警醒,她究竟会是什么人?竟能让他这般挂念?
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生了些异样的情绪,他想拥有她,像梦中那样。
站在将军府外的兰霜还有一丝忐忑,她只能不断去摸怀中的兔子,试图让它帮忙缓解内心的激动。
明昭侯亲自出门来迎,这位年过半百,戎马一生的将军兰霜上辈子有幸得见过。他并不是人们印象中那般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的形象。相反,他虽是身形健硕却穿着简朴,温和的一张脸上时常带着笑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若是不知他身份,说他是端方雅正的文人君子也大有人信。
他笑着上前见礼:“不知安远公主亲赴定州,秦某有失远迎。”
兰霜赶紧回礼,道:“是安远冒昧前来,多有叨扰,万望侯爷见谅。”
“不扰,不扰。”秦远川抬手相邀道:“公主请。”
重新迈进这将军府,兰霜又是不一样的感觉,这园子相比起之前她深夜前来的模样,明显是翻新过一遍。脚下的路干净平整,两旁的花木形优貌美,府中的婆子婢子也添了许多,总算不再是只有庞嬷嬷一人。
庞嬷嬷正巧就站在一旁,她一看这安远公主就觉得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但她莫名觉得亲切便冲兰霜笑了笑。
秦远川将兰霜一路领至花厅,并不算短的一段路,却丝毫没有秦羿的踪影。她既然递了帖子,秦羿就不会不知道她来,难道他还是不想见自己吗?兰霜抚着怀中的兔子若有所思。
她将自己带来的谢礼一并让人抬了上来,客套的话总是要多说一说,她笑道:“西梁此番能脱险境,皆因秦将军及时带兵驰援,安远感激不尽,略备薄礼,还请侯爷能收下。”
他慷慨笑道:“公主客气了,大魏与西梁既是盟友,自会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公主不必如此多礼。”
秦远川招呼着庞嬷嬷替她倒茶,其实西梁的谢礼早在上个月就已送至上京城,今日这安远公主特地前来,定是为了那小子去北齐助她脱困一事。
今早递来帖子后,他还专门去找那小子说过此事,没想到那小子竟说不想见,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虽不知那小子在北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也年轻过,眼前这安远公主天生国色,不仅能上阵领兵还有将帅之才,那小子如今这副模样分明是为情所伤。
可两人的身份地位终究有差,不见,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他和兰霜寒暄了几句,问候过西梁王和王后,又关心了兰霆的伤势,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两人似乎都没有要提起秦羿的意思。
早在上辈子兰霜就知道这位侯爷心思缜密,言行有度,若是自己不直言,他只会像现在这般不断与自己来回周旋。她想了想还是问道:“自北齐一别已有两月,不知秦将军如今伤势如何?”
秦远川呵呵笑道:“劳烦公主挂念,犬子如今已是大好了。”
听他这么说,兰霜总算是放下了心,可她今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遂又问道:“不知将军如今可在府中?”
秦远川明显顿了顿,仅片刻便回道:“犬子今日一早便去了营中,尚未归来。”
兰霜听完之后的失落神色并不是伪装,秋水盈盈的眸子瞬间就暗了下去,怀中的兔子像是突然受了惊吓,奋力蹦跶了两下,竟从兰霜怀中跳了出去。
一落地它便朝着门口跑出了出去,本来寂静非常的花厅,突然被这小兔子的出逃闹得沸沸扬扬。秋棠第一个追了出去,兰霜忙跟上去喊道:“轻着些,别伤了它。”
秦远川见状也赶紧吩咐庞嬷嬷带人去抓,一时间阖府的人都出动了,就为抓这只调皮的兔子。可那小兔子像是平白多长了一双腿,在那茂密的花丛间四处逃窜,家仆们慌乱的脚步踩碎了整片橙黄色的萱草,却是连那兔子的毛都没抓着。
那小兔子沿着墙边的翠竹林一路逃窜,兰霜紧跟在它身后,墨绿色的草丛间一抹纯白上下跃动,灵活非常。跟着它跑上一圈,众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只有兰霜一个人的体力足以跟得上它。
“公主您小心些。”青竹在她身后喊,她根本来不及回应,直接钻进了院角的假山中间去围堵那只兔子。
谁料那院墙脚下竟有个小洞,小兔子轻松一钻就去了另一边的院子。兰霜撑着假山喘了喘气,抬头看了看并不太高的院墙,裙摆一撩,假山一踩,轻松就爬上了院墙。
她的视线追寻着小兔子的身影,循着小兔子的活动轨迹,她一抬眼便看到了独自立在院中的秦羿。她此番追逐稍显狼狈,如今还是以这种爬墙头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她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羞恼之余,她却感觉自己双腿无力,眼看着这一人多高的院墙她竟有种骑虎难下的难堪。她感觉到秦羿的目光正投在自己身上,她一咬牙一鼓劲儿,干脆直接跳了下去。可谁知这冗长的裙摆挂住了另一边的墙檐,她的腰上一紧,整个人便歪着倒了下去。
“啊——”
她紧闭着双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可她身下一软,一睁眼便是秦羿那张清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