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簪子
两人一回到飞泉宫封氏等人就围了上来，许久不闻喜事临门，封氏今日也特地打扮了一番，她上前拉着兰霜来回看：“让我看看咱们安远公主是不是跟以往不同了？”
兰霜配合着她的动作，笑道：“母后惯会说笑，难不成得了封号就不是您的女儿了？”
封氏“诶哟”一声：“那可难说，如今这安远公主啊，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咯！”
秋棠高兴凑上前来兴奋道：“公主您有所不知，您现在可是玉城的女儿，咱玉城的老百姓都因为公主带兵击退北齐而自豪呢！”
“还有这事？”她很惊讶，她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改变什么，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
“可不是。”苏遥月也在一旁应和：“民间还有童谣传出呢，都说您是女中豪杰，有勇有谋呢！”
她被众人簇拥着进殿，桌上早已摆好了她爱吃的膳食，今日戴这金丝百花冠太过沉重，她吵着要先换身衣裳才能陪封氏用早膳。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兰霜上扬的唇角立马落了下来，青竹跟在她身后小声问道：“公主今日上朝可还顺利？”
她总是在无人的时候才会主动与兰霜搭话，她停下脚步看着她：“顺利呢，青竹。”
青竹：“奴婢问过杨嬷嬷，霆王送您那套红珊瑚头面是从大魏得来的，奴婢也回飞花殿寻过，那套头面只有一支钗。”
“大魏？”兰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落日下的西山，金灿灿的夕阳，重叠晃动的树影，络绎不绝的香客，是在江南！
青竹见她脸色突变，忙问：“公主您怎么了？”
兰霜没有应答，只是转身快速朝内殿走去，一迈进门她就直奔窗前的花案。那套红珊瑚头面好好放在那里，她伸手拿起那支簪，这样式竟和那位货郎硬塞给她的十分相似！
青竹跟上前来，她立马问：“你可问过这套头面价值几何？”
青竹忙道：“奴婢听杨嬷嬷说这红珊瑚头面是南洋货，在大魏只有公侯家的小姐夫人才能用得上，价值不菲呢。”
南洋，价值不菲，那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位江南货郎的手上？还能那般随意就送人？
是那画灯的人吗？他在那西山上看到了自己，并且画下了那副采莲图，还将这缺失的另一支红珊瑚头簪当作礼物送给了自己。
一定是他。
“去把二哥叫来。”她快速说道。
青竹小跑着出了门，她自己则扶着桌案缓缓坐下，她的心砰砰直跳，她无法平息自己内心的激动，她离前世的执念就差一步，她马上就能知晓那人的身份。
那个让她心心念念多年的人，他会是谁？
兰霆跟着青竹匆匆赶来，一进门见她痴痴看着手中那支红珊瑚头簪，有些不解问道：“霜儿叫我何事？”
兰霜起身走到他跟前儿，将手中的簪子举到他胸前问：“二哥送我的这套头面是从大魏买来的？”
“不是。”他道。
不是？兰霜疑惑：“那是如何得来？”
兰霆见她面露急切，反倒是慢悠悠拉着她在窗边坐下，将她手中的簪子拿在手里把玩，缓缓说道：“这套头面严格说起来并不是我送你的。”
兰霜不解：“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你送的，还能是谁送的？”
“秦羿。”
“秦羿？这不可能。”她脱口而出。
兰霆：“怎么不可能？我还能骗你不成？”
兰霜：“可这明明是你去年送我的，去年他还不认识我，怎么会想到给我送礼？”
“这算是个巧合吧。”他解释道：“去年我因防务赴定州与他洽谈，正好在他营中看到了这套头面。我当时一瞧，就觉得这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便想花钱将它买下来。”
“我厚颜开了口，秦羿也没好意思拒绝，当时他正为定周河的治理问题发愁，我便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便将这头面当作谢礼赠予了我，这才到了你的手上。所以严格说起来，这算是秦羿送你的。”
到了这段话的尾声，兰霜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还是没有办法将秦羿和那画灯的人联系起来，明明前世里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他不可能会出现在江南，也不可能会送自己灯。
一定是她想错了，画灯的，一定是另有其人。可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想，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就是他？
“你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兰霆见她脸色不佳不由开始担心。
兰霜闻声恍然回神，她从兰霆手中将那簪子拿了回来，笑道：“问你，自然是因为喜欢啊。今日拿出来的时候发现这套头面少了一支簪，便想问问是从哪里买的，好给它补上。”
“那……”兰霆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着问：“我帮你问问秦羿？”
“不用了，二哥。”她飞快拒绝。
“那也行。”兰霆起了身，说道：“你自己问更好，我给秦羿备下了一份礼，过几日得空你亲自给他送去吧。母后还在等你呢，快着些。”
兰霜抬头看着他，一时无言。她该去吗？他会不会避而不见？她没能继续往下想，长时间不见她，封氏已经派人来催，她这便快速换了衣裳过去陪她用早膳。
一回了宫，她立马变得无所事事，除了陪封氏说笑解闷儿，她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所以她一寻着机会就往宫外跑。
刚开始两日她一出宫就往国子监赶，虽然兴建官学一事是由赵崇礼负责，但此事是她提出来的，她自然也要多费些心思。好在赵崇礼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她也因此放心了许多。
这日她刚从国子监往外走，还没上得了马车远远就听见前头的小巷里传来争执声。她停下脚步仔细听着，身边两个小丫头也有样学样跟着停在路边。
“听着像是个姑娘在哭。”秋棠问道：“公主，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青竹却担忧道：“会不会有危险？要不奴婢去国子监叫上几个人来？”
兰霜也正有此意，这便只带着秋棠走了过去。国子监周围种下了许多榕树，这个时节正是枝繁叶茂，那高大的树冠一遮，整个巷子都笼在了树影下。
平日里这巷子来往的人就不多，若不是有这哭声吸引，旁人也不会特地从此处经过。
刚一走近就听一成熟男声怒道：“还不快跟我回去！你这副样子别说那牛老大了，就是街边的乞丐也不惜得要你！”
“我不回！”哪怕是哭着，这声音也丝毫不退让。她道：“我不嫁！这辈子都不嫁！”
那男子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威吓道：“王珊珊！你别得寸进尺！彩礼我可都收下了，你不嫁也得嫁！我警告你，别给我惹事儿！你也就遇上我这么个心慈的爹，否则早将你卖了出去，叫你一辈子为奴为婢抬不起头来！”
他说完话又将那小姑娘推倒在墙角，体型上的差异让那小姑娘无力反抗，只能缩在角落里咬着嘴唇哭。这中年男子太过投入，就连兰霜走近他也没能察觉。
她就站在那人身后高声道：“梁律第十六条，掠卖人口者，杖刑一百，流放关外。掠卖人口作他人/妻妾者，杖刑一百，刑狱五至十年。若是情节严重致他人死亡者，斩立决。你可想好了？”
那人听清楚兰霜说的话先是惊慌了一下，但见来人是两个姑娘，立马一转脸色道：“哪来的小娼妇多管闲事！我教训自家女儿关你什么事！赶紧走！”
秋棠一听眉毛一拧：“放肆！”
兰霜抬手制止了秋棠继续往下说，她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身份。那人见兰霜姿色出众，料想定是哪家的小姐，一般像她这样的姑娘皆是柔弱非常，给男人摸上两下都不敢声张。
他心头起了歹意，一改之前的横眉怒目，换了副嬉笑的嘴脸，挺着个大肚子就往兰霜跟前儿凑。
“小娘子生的可真好，你想管我这晦气女儿？”他摸摸下巴笑道：“你想管也不是不行，先给上一百两银子，再……让爷好好亲上一口！”
他撅着个猪嘴猛地朝兰霜扑过来，兰霜一掌拍在他的右肩，左手一拧将他的右臂反剪在了身后，“你再说一遍。”
那人吃痛，接连叫唤：“哎哟哟哟，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我，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兰霜扣着他的手臂，朝身旁的秋棠使了个眼色，她便迅速将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扶了起来。那姑娘看着也就十三四岁，黑黑瘦瘦的，一双眼睛倒是圆溜溜的招人喜欢。
兰霜看着她问道：“他真的是你爹？”
王珊珊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她的爹，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迅速补充道：“但他从未管过我！他嗜赌成性，欠了一堆赌债，还不分白天黑夜的喝酒，每次喝醉了就打人，他打跑了我娘，现在还将我卖给了村口放牛的鳏夫！”
说着，她突然跪倒在兰霜脚边哀求道：“这位小姐您发发善心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跟他回去，我若是跟他回去被他饿上几顿都是轻的，他会打死我的小姐，求求你救救我。”
兰霜被她一拉，手上的力量突然松懈了几分，那人立马挣脱狠狠推了兰霜一把，她被推得踉跄几步，秋棠赶紧将她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那人趁这空隙拔腿就跑，刚跑出两步就被青竹带来的护卫围堵在巷中。
“你还想往哪里跑？！”秋棠一脚踹在那人的腿肚子上，大声道：“此人意图伤害公主殿下，扭送府衙，从重处置！”
赵崇礼从巷子口吭哧吭哧跑了进来，气还没喘匀就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眼见着身穿官服的赵崇礼唤她公主，那人才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接连求饶，甚至是痛哭流涕，可兰霜丝毫不为所动，一声干脆的“带走”打破了那人所有的希望。
“公主您受惊了，都怪下官巡查不力，竟让您在这国子监外巷遇上这等无赖，下官惶恐，望公主恕罪。”赵崇礼是个老学究，这番话说得颤颤巍巍，生怕兰霜动怒。
兰霜却温和笑道：“赵大人无需惶恐，是我非要来管这闲事，还没感谢赵大人及时赶来呢。”
赵崇礼一惊：“公主说的哪里话，这是下官该做的。”
她轻松一笑：“没事了，赵大人先去忙吧，我也该回宫了。”
赵崇礼又关心了两句，这才恭敬退出了小巷。那小姑娘一见她这番阵仗显然是有些吓着了，缩在秋棠身后不敢出来。
兰霜偏着头看她，发现她也悄悄打量自己，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转了转，竟开口问她：“您真的是公主？”
秋棠笑道：“傻姑娘，这么多人都叫公主，这还能有假？”
她从秋棠身后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兰霜身前：“公主殿下，姗姗也想像您一样上阵杀敌，求您成全。”
兰霜将她扶了起来，用手绢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好。我答应你。”
王珊珊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她捏捏她的手臂道：“但你现在太瘦弱了，怕是连兵器都拿不动，你得先强壮起来，再好好学习。”
“我学我学！”王珊珊点头如捣蒜：“公主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只要不去嫁人，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秋棠和青竹一起笑出声，“这是已经害怕上嫁人了。”
“嫁人有什么好的？”她瘪瘪嘴：“其实我娘离开家是我帮她的，我不想看到她继续被那个男人折磨。”
“你小小年纪这么大能耐呢？”秋棠惊讶道。
这确实也是出乎了兰霜的意料，“那你还能找到你娘吗？”
“当然了。”她开心笑道：“我偷了那个男人的钱给我娘赁了个小院儿，我平常都和我娘住在一起，今日我是来集上卖我娘养的小兔子，这才被那男的看见一路将我堵在了这里。”
兰霜伸手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发，小姑娘聪明，哪怕今日不遇上她，也能努力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她这坚韧的劲儿，难得。
一提到兔子，王珊珊立马从墙角的笼子里抓了一只白兔放在了兰霜怀中。她笑道：“谢谢公主替我收拾了那男的，我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这兔子都是我娘精心养的，今日就剩这么一只了，公主可别嫌弃。”
怀中突然塞进来一团软软的活物，兰霜的心差点就被这小兔子融化了。“怎么会嫌弃呢，喜欢还来不及呢。”
秋棠递上一袋子碎银子，王珊珊赶紧推了回去，“这是我给公主的谢礼，收钱算个什么事儿！”她弯腰提起笼子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道：“多谢公主～～”
三人望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心中原有的担忧也被她冲散了。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兔子，却隐隐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