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兔子
“不许回头看。”
伊迟昊苍单手将她扣在了怀里，宽肩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完全杜绝了她看到秦羿的可能，他一夹马肚，身下的白马便迈开了回到北齐的步伐。
就算他将兰霜拥在了怀里，他的心里仍是不痛快，明明他才是这场博弈的胜利者，为什么他丝毫没有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反倒是被这女人的大胆激进搅得心神不宁？
他以为兰霜会一如他想象中那般镇定，冷漠，就算是面对他的威胁和逼迫也可以保持理智，保持思考。可她如今失魂落魄，对那个男人的爱意如她眼眶中的泪水满溢，她根本不是他所见到过的模样，而她这柔软的一面从未对自己显露过。
他承认，他一开始对兰霜绝对只是单纯的利用，她是西梁的公主，他们两个的结合会给双方带来无穷的益处，要说喜欢是根本谈不上的。
后来因为喜欢看她咬牙硬撑的样子，他对她真的生了几分兴趣。他总是在挑战她的底线，她却每次都可以找准他的痛点进行精准的反击，他开始觉得惊讶，原来在她这副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的竟是那样一颗坚不可摧的心。
她说要正视她身上的“翅膀”，所以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傲慢？可他还没有得到答案就先得到了她不翼而飞的消息。当他站在那空荡荡的宫殿门前时，他的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
而这种痛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甚至超过了她以死相逼的愤怒。他真的被眼前这个女人牵着走了，他甚至喜欢上了她为了去爱而豁出性命的勇气，因为他没有这样的勇气，他永远都有顾虑，永远为自己留有余地。
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她身上长出的翅膀，从她肩膀下方的伤口处。他又开始重新思考，这一次思考的内容是，如何才能走进她的心里？
他松懈了手上的力量，整个人微微向前倾，试图轻轻依偎在她身后。他以为她会躲，或者是冷嘲热讽，可她都没有，她温顺的模样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吃了软骨散。
她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而这些不一样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他很好奇，好奇她死心塌地爱一个人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他也开始变得贪心，他想看她爱自己的模样。
回去的这一路走得很慢，他因为笃定自己能将兰霜带回北齐，所以他早早就安排好了马车来接。马车在不远处停下，他也拉紧了缰绳停下来，小心将她抱上了马车。
车内准备好了伤药，看着她雪颈上的伤痕，他竟然觉得有点心疼。身边的婢女见他胸口有伤，想要伸手替他包扎伤口，他却直接将人赶下了车。
兰霜独自坐在马车的一角，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只留下了些许血迹和尘土。伊迟昊苍亲自绞了帕子替她擦脸，她还是没有躲，清理完她脖子上的污血，他又小心翼翼替她抹上了药膏。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何自己会心神不宁，比起她这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宁愿兰霜打他骂他讽刺他。至少她在发泄自己情绪的时候，她的眼里，嘴里，脑海里都是关于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着，不言不语。
“还在怪我吗？”伊迟昊苍收回了手，静静看着她。
听到他的声音，兰霜的眼珠子终于是转了转，她看着他，缓声道：“怪与不怪，能改变我的现状吗？”
她总是喜欢这样，从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笑意变得温柔，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证明她确实在思考要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她还是她，并没有因为一个男人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解开内衫露出了自己的伤口，他又问她：“可以帮我上药吗？”
他在意料之内看见兰霜皱了皱眉，他知道兰霜的答案，不用等她拒绝，他就自己拿起了锦帕清理伤口。
擦了一半，兰霜却从他手中接过了锦帕，伊迟昊苍微微一愣，看清她满不在乎的神色之后，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分欢喜。
他放心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她，顺势靠在车壁上，嘴角有些止不住地想往上扬。
兰霜接过锦帕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就接了过来，但接都接了又不好临时反悔，她便真的低着头认真帮他清理起了伤口。
其实秦羿这一剑刺得并不深，但他流了很多血，看上去很吓人。一想到秦羿被他的弯刀勾得血肉模糊，她这手上的力量就有些绷不住。
“嘶——”伊迟昊苍猛地一缩，像是有几分委屈道：“好痛。”
兰霜冷哼一声：“当初按住你肩膀的伤口时，你可说的让我再用力一点。”
伊迟昊苍轻笑：“今非昔比。”
兰霜偏头看他一眼，突然想起了秦羿的伤，她便也没有心思与他说笑。她重新低下头，快速替他上好了药，这便算是她的“礼尚往来”。
她重新靠在马车的角落里，闭着眼睛不去和伊迟昊苍有任何的交流。她虽然被伊迟昊苍限制了自由，还常常被他占便宜，但他确实也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要说恨，那也是谈不上的。
他这么想要自己回到他的身边，说到底还是想拿自己当筹码与西梁谈判，归根结底是为了百姓。
如今她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秦羿。她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她放心不下他的伤势，但愿刘安顺能早一点赶来。
伊迟昊苍跟着靠在她身边，他知道她清醒着，便缓声说道：“推你的舞娘已经处理了，是伊迟昊澜下的手。”
兰霜的睫毛微微一颤，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知晓。她其实一点都不关心伊迟昊苍如何处理，他有他自己的一套做事方法，她也从未想过要干涉，毕竟在她眼里她自己不会和伊迟昊苍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言和一事，应该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伊迟昊苍轻轻靠近她，食指勾过她鬓边的发轻放在她的耳后。兰霜能感觉到他在靠近自己，她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轻声道：“我累了。”
伊迟昊苍没能忍住唇边的笑意，明明他什么都没想做，她却这般反应，倒是真的激起了他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见她面露疲惫，他也没有刻意为难，只是轻轻在她的唇角印下一吻，便柔声道：“好好歇着吧我的公主。”
兰霜又睡了过去，这一次似乎比她和秦羿在一起时还睡得沉。她梦见了漫天的烽火，遍地的铁蒺藜，还有脚下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土地。
她看见了城楼上忙碌奔走的西梁士兵，看见了陷入火海的边防营，看见了满脸是血的晚诚，看见了伊迟昊澜。
这是他们攻城的景象吗？兰霜有些恍惚，会不会是她被伊迟昊苍掳走后的景象？那远远站在烽火台上的人是周伯源吗？他竟然还活着？
兰霜想要近前去看一看，却突然被一阵大雾模糊了视线。她听见了远处响起的号角声，听见了战马奔腾，头顶的太阳透过浓雾射下一道刺眼的强光，她看见秦羿正骑着马朝她奔来，她兴奋地朝他招招手，喊着：“牧云。”
他从自己的身边飞速掠过，对她的呼唤视若无睹，他手持长/枪直冲北齐军阵，身后跟着万千大魏士兵。
她听见晚诚激动地喊：“援军来了，大魏的援军来了！我们有希望了！”
城门一声巨响，她的世界突然陷入了黑暗。她听见秦羿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他说：“她的国便是我的国。”
她轻轻喊了一声：“牧云？”
周围安静了一瞬，秦羿的声音又突然响起，他问：“你是谁？”
“我是霜儿，是你的霜儿啊。”她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
“霜儿？”他低声呢喃，像是对这个称呼十分陌生。他突然否定道：“不是的，你不是她，她不知道我的名字，她不会叫我‘牧云’。”
兰霜骤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了吗？她有些着急，又问他：“你认识兰霜吗？”
她听见秦羿轻声笑：“当然认识。”
兰霜又追问：“那你记得你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在天清河畔。”
兰霜一愣，天清河畔？她还没能整理好思绪又听他说道：“她说，我是她的兔子。”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兰霜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摇晃，她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狠狠往另一边倒去。
“咚”的一声，兰霜的头撞在车壁上，她终于清醒了过来。伊迟昊苍不知去了何处，车内只有那个随行的婢女守在她身边，见她醒过来，她突然拔出匕首对准了她。
兰霜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马车正在急速前进，剧烈的颠簸让那位本就胆怯的婢女身子猛地一晃。
兰霜看准了这个时机，一把拽过她的手臂，一转一拧就将她轻松制服。
“对不起了。”她解下头上的束带将婢女的双手绑在了身后，婢女见状立马惊声呼喊，兰霜又扯过一旁的帕子将她的嘴牢牢塞住。
她捡起了一旁的匕首，一脚踢开了马车的门，赶车的士兵匆忙闪身一躲才没被她踹下车。那士兵见她手持匕首，还没来得及去摸腰间的弯刀又被兰霜补了一脚，直接摔下了车。
兰霜拉过缰绳急急调转了马头，这一回头才发现，竟是秦羿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