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攻城
他们都想错了。
出兵北上才正是中了周伯源和北齐人的奸计。
他们故意露出了周伯源这个破绽，好让他们以为自己占尽先机，可以趁势打北齐一个措手不及。实则调虎离山才是北齐人真正的目的。
她方才抬头的瞬间看到了远处篝火下那立着的坠马箭，这些日子他们忙着整顿军中内务，忙着肃清周伯源残部，而秦羿也忙着整军北上，无人在意过那片湖。
止水湖的出盐量十分可观，但西梁各地的盐价和市面上的盐量并没有发生变化。加之她与秦羿上山的那夜，她亲耳听到周伯源身边的副将说他们并没有与大魏的官员取得联系。那么止水湖的盐，都去了哪里？
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北齐。
他们在止水湖造了如此大的阵仗，表面上是周伯源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实则是为了掩饰他们在秀林山北面开山凿路。
那么多的盐，没有车怎么运？有了路便有了车，有了车便能行军，那当初出现在山上的那支坠马箭便有迹可循。
她来不及向陶松详细解释，只派了最快的人马通知谭俊义撤军回防。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谭俊义给她留下的是骑兵营，为了加快赶路的时间，她被迫放弃了装甲，选择了轻装上阵。待谭俊义的队伍归来，再让轻骑营的人马就地装甲，以补充后备兵力。
她现在一定要快，一定要赶在北齐的大军攻城之前回到富林城，若是富林城破，她便是西梁的罪人。
她早该想到周伯源不会这么简单暴露自己，从他大张旗鼓告诉百姓他与北齐有勾结之时，她就应该想到他是在激西梁出兵。
可她那时还在因为秦羿躲着不见她而忧心，甚至因为自己能劝说下城墙上的士兵而沾沾自喜，是她太过松懈，才让北齐有了可乘之机。
她在奔驰的马背上颠簸，凌厉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刮过她的脸颊，每一缕痛都是要她谨记往日的行差踏错。她现在只能祈祷自己发现的够快，祈祷一切都还来得及。
东方破晓，点亮她眼眸的是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还有远处冲天的大火。
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她听见了遥遥而来的战鼓喧天，看见了直冲云霄的烽火狼烟。她的金鞭不断挥起，落下，挥起，落下，雪落奔踏的马蹄声和她的心跳一样沉重。
她的眸光印出数团巨大的火球，那是北齐的投石车将裹了火油的巨石一颗颗砸向城墙，每一次投掷都是哀嚎一片。
攻城锤一下又一下撞着城门，声响震彻天地，她看见了城墙上晚诚一闪而过的身影，随即一阵带火箭雨倾泻而下，勉强克制住了北齐进一步的进攻。
她立马转头朝陶松吩咐：“你负责城墙，我负责投石车。”
她没有办法做详细的安排，只能各自见机行事，投石车对城墙的威胁最大，她必须延缓投石车的进攻。
她迅速接近北齐后方，而后高喊一声：“掩护我！”然后开弓射箭，投石车上的人应声而倒。
北齐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们的援军来的如此之快，更加让他们心慌的是后方是否还有支援？
他们立即调转了右路弓箭手，又不得不回撤部分攻城步兵应对兰霜的进攻。她的手臂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取箭，开弓，射箭，后方负责投石车士兵死的死伤的伤，阵中又不断有人补上。
一支燃烧箭直冲她的面门，她立马紧拉缰绳，凭借与雪落多年的默契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城门的攻势被分担，晚诚立马从城墙上倒下了火油，连接在城墙上的铁索被熊熊烈火烤得通红，攀城的云梯也被尽数烧毁。
北齐右路骑兵试图冲阵，兰霜从阵前退下掉转马头冲着城门上的晚诚高喊：“铁蒺藜！”
他们现在的目的是分担城门的压力，只要右路从方阵中分离出来，晚诚便能更好应对北齐的进攻。
兰霜的身影在阵中穿梭，一道锐利的眸光在混乱中锁定在了她的身上。伊迟昊苍从右前路绕到了右后方，那抹红色的身影实在是太过醒目，他很快就将箭头对准了兰霜。
城墙上不断扔下铁蒺藜，有些甚至浸了火油，一落到地上便迅速翻滚开来，铺开一条灼热的燃烧之路。
战马悲鸣，刀枪碰撞，人的哀嚎不绝于耳，一匹浑身燃烧的战马从兰霜身前奔过，她急急拉住雪落的缰绳，又猛地扑倒在马背上。
这一扑，正好躲过了伊迟昊苍从后方射过来的那支箭，她听见利箭破空而发的声音，这声音与那些零散的箭矢完全不一样，她迅速转头，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一支闪着寒光的箭头。
伊迟昊苍在看清兰霜的容貌之时略有一顿，正是这一顿让兰霜有了反击的机会，她迅速开弓，箭头直指伊迟昊苍心门，箭矢逼近，他手中的弯刀迅速一挡，羽箭便被砍成了两段。
兰霜身边围绕着的骑兵暴露了她在军中的位置举足轻重，伊迟昊苍迅速反应过来——擒贼先擒王。
他一夹马肚朝兰霜奔去，西梁的士兵妄图阻挡，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伊迟昊苍一人一马仅凭一把弯刀冲阵，单刀直入的架势恍如奔驰于无人之境，兰霜身边的掩护一刀便被他斩于马下。
“公主小心！”在落地之前有人高喊了一声。
兰霜再一次回头，发现伊迟昊苍竟已近在咫尺，她下意识抽出腰间跨刀奋力一挡，谁料伊迟昊苍的弯刀轻松一转就将她手中的刀挑落。
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此时再想与他拉开距离为时已晚。伊迟昊苍抽出腰间匕首猛扎在了雪落身上，雪落骤然吃痛，癫狂般要将兰霜甩下马背。
伊迟昊苍看准了时机长臂一捞就将兰霜拽到了自己身前。
“你就是那个西梁公主？”他笑道。
兰霜趴在马背上，腰间一凉，那是伊迟昊苍的弯刀紧贴在她身上。战马奔驰，她的双手被伊迟昊苍反剪在背后，丝毫动弹不得。
陶松察觉了这边的动静，立马招呼人手集火伊迟昊苍，但他担心兰霜的安危始终没能伤到伊迟昊苍分毫。
趁着伊迟昊苍应接不暇的工夫，兰霜猛然抬腿一提，顺势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她借势撑着马背起身，将匕首狠狠扎进了伊迟昊苍的肩膀。
她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量，伊迟昊苍万万没想到她还有凶器在手，一个摆臂差点将她挥落马下，他忍痛给了兰霜后颈一击，随后她两眼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在她彻底昏迷之前，她似乎听到了陶松的声音，他在嘶声呐喊：“公主————”
初夏的雨又急又猛，像十四五岁的少年，初出茅庐定要大显身手。暴雨落下减缓了北齐的攻势，也让晚诚顺利撑到了谭俊义回防。
外城门已被攻城锤撞破，晚诚又试图将北齐人围困在内外城门之间，直到攻城锤撞向了内城门，秦羿的队伍才姗姗来迟。
北齐大军被三方围堵在城内，刺鼻的火油顺着城墙流下，一把火焚尽了善与恶，那场大火夹杂着雨水烧了整整一夜。牵动三国的边境之乱最终以北齐狼狈撤军落下了帷幕，西梁守住了城，却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公主。
得知这一消息的秦羿像是发了疯一般挥动着马鞭奔向北方，没有人能拉住这头发怒的巨兽，可他要去哪里找呢？
她一个姑娘，落进了伊迟昊苍的手中便如同羊入虎口，若是他吃干抹尽，他便是将这天地倾覆也寻不到那虎口中的骨头渣。
夜空中有亮光一闪而过，随后惊雷贯彻天地，他在大雨中疾驰，只有闪电落下大地的瞬间能看见那暗夜里疯狂的巨兽。
与这疯狂相对应的是他嘴里的喃喃自语，他在喊：“霜儿，霜儿。”他不断告诫自己，霜儿那般机敏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在等着自己去救她，他一定要保持理智。
兰霜是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醒来的，圆形的帐顶挂着半透的紫色纱幔，朦胧中所见，似乎是身处一华丽的宫殿之中。
门外有人在讲话，一男两女，但那些陌生的言语她一句也听不懂，她只听到了战场上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怒意，像是在与身旁的人争执不休，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之后，她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沉落，这不是梦，她真的落入了北齐人的手里。
争执声骤歇，她听见了沉稳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她双眼无神望向帐顶，似乎并不打算做任何的伪装。
伊迟昊苍撩开纱幔，见她醒着，竟有些兴奋道：“你醒了？西梁公主。”
兰霜微微偏头看他一眼，他只穿着单薄的宽袍，领口大敞着，小麦色的胸膛一览无余，受伤的那边肩膀裸露在外，纱布上浸着血渍，看那样子那伤口一定很深。
他披散着长发，宽额挺鼻，眉眼深邃，唇角轻轻扬起，显得慵懒惬意。他丝毫没有她印象中北齐人粗鲁无礼，不修边幅，戾气满身的特点。反倒是五官精致，看上去斯文儒雅，总是面带着笑容，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
可她见过他在战场上的骁勇，尝过他手中弯刀冰冷的滋味，眼前的人绝不是一个可以小看的角色。
兰霜没有应声，他又问：“你叫兰霜，对吗？”
她沉默着看着他，面无表情，双眸无光。她知道自己落入北齐之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有的反抗都是无谓的挣扎，索性平静一点，也让自己看起来足够体面。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朝着她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他在她的床边坐下，像是自我介绍说道：“我叫伊迟昊苍，你要记住这个名字，这将是你未来夫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