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前线
她在那高台上吹了很久的风，直到晚诚来寻，她才从那烽火台上走了下来。
“封灵呢？”兰霜问。
晚诚：“她走了，一刻也不想呆，吵着闹着要我派人送她回去。”
“也好。”兰霜迈开步子朝城墙下走，“明日大军便要北上，若是前线战事不稳，她留在这里也危险。”
“那你不怕她回去谈起边境之事口无遮拦吗？”晚诚看了兰霜身后的齐心一眼，言下之意便是方才两人关于齐心的争吵。
“她不会说的。”兰霜非但不担心，反而显得很肯定，她又补充道：“她还等着看我远走大魏和亲呢，又怎么会愿意亲手给我送上这改命的天赐良机？”
“她真能想到这么多？”晚诚不禁疑惑，在他眼里封灵是个咋咋呼呼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什么时候能变得这般深谋远虑了？
兰霜却是笑笑：“那你对她可太不了解了，今夜她说的那些话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每一句话都能扎在我和齐心的心上，可不是你能小看得了的人物。”
晚诚跟着她一笑：“这么一说，确实是有几分你曾经的影子。”
兰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他以为自己说错话，正要开口解释，兰霜却道：“那我便当你是在夸我了。”
兰霜吩咐他们俩各自去歇息，自己则亲自去了一趟轻骑营。谭俊义还在营中做最后的检查，见她一人前来，忙上前问：“公主这么晚来，可还有事要吩咐？”
她摇摇头，走到右侧那一排兵器架前，盯着那些长弓道：“谭将军帮我挑身装备吧，明日一早我和你一同北上。”
“这怎么可以？”谭俊义走到她身前，担忧道：“前线战场可不是公主与周伯源交手那般简单，北齐人不仅狡猾难缠，手段更是狠辣，落入他们手中的俘虏都是受尽折磨才死的啊！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就是赔上这条命也平息不了霆王心中的怒火啊！”
兰霜转过身子与他对视，片刻后反问他：“你觉得我会落入北齐人之手？”
“不不不，当然不是。”谭俊义匆忙解释道：“战场上的事态瞬息万变，并不是属下能控制得了的啊，公主。”
“放心吧。”兰霜拿起一张相对较小的弓颠了颠，“我虽然近战刀剑功夫不深，□□骑射却不在话下，你将我编入右路防守骑兵队便可，不与北齐人正面交锋，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可是”
“别可是了，你难道忘了，我曾经在城墙下承诺过要与他们同进退吗？亲口说过的话，怎么能食言？”
谭俊义沉默，脸色却显得有些难看，像是一股气憋在胸中，难以纾解。但公主说的没错，边防营重整，缺的就是士气，只有她在，才能凝聚人心。片刻后，他又问：“那晚将军那边？”
“我会安排，劳烦谭将军挑好装备送来我的营房中。”她说完便走了出去，每一句话都带着一军之将的威严，他竟无法反驳。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大军就已集结在城墙外，晚诚在得知她要跟随大军北上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城外。
她骑着那匹白马立在阵前，红衣银甲，墨发银冠。她手持金鞭，腰挎长刀，封氏给她的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被她插在了长靴里。她的眉眼精致，与往常少了娇媚，多了凌厉，眸光暗藏锋芒，似那暗夜里带着寒意的月光，照亮刀剑的锋锐，驱散永夜的黑暗。
晚诚冲向阵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霜儿，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前面有多危险吗？”
兰霜平静看着他，然后道：“守好富林，等我回来。”
“霜儿！你别胡闹！”晚诚上前抓住了她的缰绳，试图阻止她前行。
兰霜明显有些不悦，微微一皱眉道：“晚诚，这是军令。”
晚诚面色一滞，他从未在兰霜脸上看到过如此严肃的神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美丽的，娇气的，可爱的，难堪的模样他都见过，唯独像这样严肃的，不容质疑和反驳的，他第一次见。
明明相识多年，眼前的人却在一瞬间变得陌生，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放手，身后的行军号角便已吹响，在这催促声中，他抓不住她的缰绳，更抓不住她。
她的身影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从那一刻起，他才知道，停留在过去的人，只有他自己。
秦羿的原定计划是西梁军队驻扎在碧玉峡外，以小队人马发起突袭战，引北齐军队进入荆棘沟。同一时间大魏军队从东北方向绕行至北齐后方，双方夹击，便能重创北齐。
谭俊义严格按照秦羿的计划于落日时分抵达碧玉峡，驻地扎营后斥候来报，北齐果然已经整装待发集结在了伊迟部南边的翠羽湾，碧玉峡是北齐南下西梁的必经之路，只要安排得当，他们的计划很难出现问题。
因为有兰霜的存在，他们的军队士气显得尤为高涨，他们并没有因为女子领军而抵触，反倒是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在兰霜面前一展实力。
在挑选夜袭人选时轻骑营的士兵们一马当先，毕竟兰霜是以轻骑营将领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他们一定不会给轻骑营丢了面子。
看到这边如此积极，装甲骑兵营便提出异议，其中一人喊道：“公主，咱们营可都是轻骑营走出来的，本是同根生，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兰霜站在阵前忍不住笑，西沉的红日照亮她的侧脸，她的笑容像是一缕红霞，在这暗淡冰冷的装甲阵中穿梭，安抚了每一颗不安的心。
她让轻骑营中的殷文康副将立起了独属于她的旗帜“霜”，红底白字，黑色边幅，轻骑营中有人高喊着她的名字：“兰霜——为你而战！”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那人身上，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那日在城墙上高喊着：“我愿意”的那位小将。
“你叫什么名字？”兰霜问。
人群中一阵起哄，那人高喊着回应：“我叫唐鸿才！”
“好！”兰霜笑道：“唐鸿才，今夜就由你来领右路分队。”
“得令！”他高举着手中的长弓，隔着人群与她招手。身旁的人受了她的影响，也齐声高喊着她的名字。
兰霜。
她从眼前这一张张笑脸中感受到了力量，那是从大地而生的能量，它稳定，坚韧，风吹不散，雨打不破，是比尊贵的身份，高贵的血统更为坚定的力量，让她不论身处烽火台还是脚踩荆棘场都更有底气的力量。
殷文康将人选全部锁定，在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她手持一碗烈酒立于阵前，她高举酒碗，高声喊道：“等你们平安归来。”
平稳的声线，激昂的士气，随后仰头豪饮，敬天地，敬千军。
在殷文康的带领下，第一夜的突袭进展尤为顺利，北齐先遣部队于荆棘沟遭到西梁重创，进入荆棘沟的北齐士兵无一人生还。
第二日，北齐大部队驻扎在雄鹰岭，这是双方的老战场，他们显得游刃有余，似乎已做好迎接一场大战的准备。
正当西梁正面突击之时，北齐的左后路遭到突袭，秦羿的军队打了北齐一个出其不意，他们的后续粮草被大魏焚烧，又被大魏阻隔了求援之路，一时间北齐变成了笼中困兽，任由两方夹击。
第三日西梁军队还未正面突围，大魏在后方的战场就已是凋零一片。
狼烟四起，血雾漫天，燃烧的战车四处停摆，战马的嘶鸣不绝于耳，视线所及之处，断臂横飞，血肉四射。
这便是战场的真实面貌，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如此广袤的土地却因鲜血奔流，战火不断，进而荆棘丛生。
荆棘沟地势险峻，怪石嶙峋，并不适宜装甲骑兵作战，因此兰霜和装甲骑兵营留守碧玉峡待命，静等前线捷报。
她相信谭俊义的实力，更相信秦羿的计划，可她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北齐是一头猛虎，常年在北地与梁魏两国交战，他们兵强马壮，不仅熟悉地形，更了解双方的实力。虽说此役过于突然，但以他们常年的作战经验来看，一定会迅速调整作战方针，及时应对两国的进攻。
但这几日的交战，对梁魏两国来说似乎过于顺利，北齐的军队不仅不堪一击，甚至很多时候自乱阵脚，以致伤亡惨重，尽显颓势。
谭俊义已应秦羿的号召，带着大军穿过荆棘沟往雄鹰岭进发。可兰霜始终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她唤来装甲骑兵营将领陶松，将她方才心中所想与他说了一遍，没想到他也表达了同样的忧虑。
两人一商定，立马就派人分别前往三处打探消息。一队人马直接跟上谭俊义的脚步打探雄鹰岭战场消息，一队前往东北方向打探大魏军队的消息，一队则迅速回到富林城。
她心中的不安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有些后悔没有带齐心出来，若他在，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
夜色降临，兰霜的心慌稍稍缓解，士兵们在她的营帐前生起了篝火。有人在她营外问话，问她是否需要出来吃些东西，她随口应下，撩开帐帘与他们围坐在篝火前。
这几日他们总爱往她的营帐前跑，哪怕是远远看着，他们的心中也会安定几分。他们在军中本就鲜少与女子打交道，有这么个天仙儿近在眼前，个个都排着队献殷勤。
兰霜也渐渐习惯了和他们相处，偶尔听他们讲起二哥带兵时的严肃，她也跟着开怀笑一笑。她那个哥哥总是那般一板一眼，想必他这辈子的温柔都留给了自己和母后，她离开王宫这么久，也不知他如今是否还好？周伯源的案子又查得如何？
可她一想到周伯源立马就是一阵心惊，她突然捂住胸口，吓得身旁的陶松匆忙开口问：“公主，您怎么了？”
兰霜盯着眼前的篝火出了神，不对，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她开始一点点往回推，仔细分析周伯源主动生乱的动机。
因为她提前知晓了二哥的内伤，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以为周伯源此举是为了引二哥北上。可玉城与富林相隔甚远，消息的传递必定会滞后，若是周伯源根本不知道二哥有内伤呢？他此时主动生乱的目的又是什么？
兰霜突然浑身一抖，立马起身下令：“回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