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命运
在夜色降临之前，晚诚来找过他，问过周伯源一事的来龙去脉，又问过他和公主在这些日子究竟如何相处之后，晚诚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是自己离开，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公主，都算是体面。
二是他告知霆王，过程或许难看，但结果一样。
他舍不得公主，所以怀着歉疚之心想要和公主道歉。若是察觉公主因此事烦忧，他自会做出选择，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公主说她很需要自己。
他真的如愿以偿成为了公主心中不可替代的一员，她也在她的身边一直留有自己的位置。他像是突然有了勇气，可以为了公主这句话对抗千军万马。
他生在尘埃之中，在那阴影之处，是母亲领他走到了阳光下。母亲走了，天便黑了，是公主在漫漫长夜里亮起了那盏微弱的灯光，指引迷途的他跌跌撞撞向前。
他一时心潮翻涌，一个离谱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他好想抱抱公主，不带任何男女之情，就只是靠近她，感受她带给自己的力量。
所以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直接开口问道：“公主，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兰霜微微一愣，随即想明白，她曾经也想有个人能在雨中为她撑一把伞，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成了那个撑伞的人。齐心虽是男子，但他也有他的脆弱和敏感，也想被安慰，也想有人依靠，所以她又怎么会拒绝？
兰霜没有立刻回应，齐心便心生忐忑，随后开始不知所措，他突然起了身，匆忙道：“梨汤凉了吧，我去替公主热热。”
还未转身，他的腰上就环过来一双手。
“可以。”她轻声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驱散了他整日的不安和忧虑，公主都不怕，他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她侧耳靠在齐心胸膛，纷乱的心跳声似盛夏时节错落的暴雨，吵闹整夜。
“不难过了，好吗？”她像是哄孩子一般温声劝慰着他，齐心突然脸一红，鼓起勇气虚环过兰霜的身躯。
这是他第一次与公主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那种心与心紧紧相贴的感觉，他会终生铭记。
可温情总是短暂，营门口骤然传来的尖叫声将两人生生分离。
封灵和晚诚就站在二人几步之遥的地方，封灵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激愤，指尖直指兰霜：“你，你，你还说你们没有行苟且之事！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兰霜不悦皱了皱眉，“谁允许你进来的？”
“要你允许我还能看见你们俩这般不知廉耻地抱在一起吗？！你们，你们还要脸吗？！”封灵似乎是被气到语无伦次，不是重复的指责，就是戛然而止的怒音。
兰霜拉过了想要开口解释的齐心，现在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她反倒是安安心心坐了下来，换了副惬意悠闲的模样，反问她：“你当初帮助蒙真真私奔的时候你是什么想法？”
封灵冷哼一声：“我能有什么想法？她是我的好姐妹，她想要的男人，我自然要帮她。”
兰霜忍不住笑，“那我是你的表姐，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为什么我喜欢的男人你要反对？”
“霜儿？”晚诚一听他说喜欢齐心立马就忍不住开口问：“你真的喜欢他？”晚诚一脸不可思议。
他喜欢了兰霜整整十年，从未在她口中听过“喜欢”二字，眼前这个小白脸与她不过相识月余竟能俘获她的心？他不相信。
兰霜却道：“男未婚，女未嫁，难道喜欢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吗？是羞于提起还是违背道德？是与杀人放火相提并论的恶事吗？你能认同蒙真真的私奔，为什么不能正视我的喜欢？”
“你！”
“你！”封灵接连喘着粗气，喷薄的怒意让她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她咬牙道：“喜欢，喜欢也有个先来后到，真真看上的男人你便不能染指！”
兰霜一勾唇角，笑道：“这话就更加离谱了，真真已经定下了婚约，她已经嫁人了，难道你还指望真真能和齐心发生点什么吗？”
“可是你要联姻！你要嫁去大魏！你没有资格喜欢任何人！”封灵怒吼道。
兰霜从她身边抢走了晚诚，如今还要抢走齐心，她凭什么？！
兰霜敲着桌案的手突然停住，那种命运带给她的窒息丝毫不亚于当初落水时那冰冷的河水带给自己的痛苦，她想过要挣扎，最后却是陷落在漩涡之中。
她的右手紧攥，坚硬的指甲刺痛掌心，她低声笑：“因为我要联姻所以我就不是个人，我不可以开心，不可以生气，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资格喜欢别人也不配拥有感情，对吗？”
“你是公主，这是你的命！”
封灵走上前来，与兰霜隔着桌案对望，她愤愤道：“你可以喜欢别人，这个世上，除了晚诚和齐心，你喜欢谁我都没有意见。但当你的喜欢伤害到别人，伤害到西梁的利益，那你的喜欢就是入口的毒药，害人至深！”
“真真当初如此信任你，将她的心事她的委屈和不甘说给你听，她求你救救齐心，转头你就和他厮混在一起，你如此行事怎么对得起真真的信任？为了一个男人和你的姐妹撕破脸，这就是你的喜欢，不仅低级还让人恶心！”
“封小姐。”齐心突然开口道：“是我执意要留在公主身边的，你要骂就骂我。”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当初真真为了你受了蒙大人多少指责，你知道吗？你以为你是怎么出的司狱？是兰霜救你吗？”
“你错了！是真真答应了嫁给方宏骏，哭着求着他爹亲自去刑察司撤的案！她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换你自由，你从未了解过真真的不易，只知道攀附这个虚伪的公主殿下！我真替真真感到不值！是她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么个白眼狼！”
她又重新看向兰霜，“是，我是管不了你喜欢谁，但总有人能管得了，你以为是我愿意来北境的吗？是表哥放心不下你，想让我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儿，让晚诚来减轻你的负担。我们所有人都在为你考虑为你商量，你一句‘你喜欢’，‘你乐意’就要让整个西梁背上毁约的责任，这就是你，一个自以为是，清高狂妄的西梁公主。你做的太好了！”
封灵一股脑发泄完，转身就跑出了营房，晚诚放心不下匆忙跟了上去。开门的瞬间，那带着寒意的冷风骤然吹过她的双眼，激起一阵酸涩。
其实封灵说的没错，她的喜欢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从飞泉宫和父王的争吵，到现在与封灵的争执，她总是想通过一些叛逆的行为，来让自己成为想象中那个完整的“普通人”，殊不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矛盾的。
她得到了很多，注定要失去更多。
齐心知道她心绪难平，若不是他提出那无理的要求，公主便不会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他蹲在兰霜身侧，低声道：“公主，都是我的错，您别皱眉，好吗？”
兰霜恍然回神，转头看着他，“我皱眉了吗？”
齐心点点头，其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原来她真的被封灵的话影响到了。她淡然一笑：“明日谭将军就要带兵北上，我还要去城墙上巡查呢，我们一起去吧。”
“好。”
齐心拿过一旁的披风，替她仔细系好，两人才一同出了门。
夜间的风不似白日那般轻柔，她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城墙上的守卫见她出门巡查，都乐得与她打声招呼。
她微笑着颔首示意，一路走上了城墙的烽火台。她就在那风中站着，背后是星光点点的万家灯火，身前是永夜无边的残酷战场。她和封灵所处的位置截然不同，注定有些事她无法理解。
她可以像封灵口中所说做一个听话懂事，温柔娴淑的公主，听从父王的命令嫁给大魏的皇子以求得两国长久的合作。
可结局是什么呢？身死国破。
她在风中扬唇一笑，缓缓张开双手试图抓住些什么，但低头，还是一场空。
她选择了荆棘丛生的那条路，注定要血痕累累。可她还是走到了这里，站在了边境的城墙上，手握重兵，俯瞰整个北境。
她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的沙石哗啦啦滚落城墙之下，惊得齐心高呼：“公主小心。”
她转头冲他招招手，“快过来。”
齐心有些犹豫，劝道：“前面危险，公主小心，别再往前了。”
“不怕，快过来。”
齐心半信半疑，但见她招手，还是听从了她的话迈上了台阶。他畏高，刚走到烽火台上就顿住了脚步，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往后退缩，脚下是千尺黑暗，身边也无支撑，他就像那枝头枯黄的叶，枝桠连接的部位已经开始脱落，只要风一吹他立马就能飘散。
他不敢再往前，也不敢看到公主再往前，便道：“咱们快下去吧，这上面太危险了，公主。”
兰霜知道他害怕，却又朝他伸出手，“我拉着你，不怕。”
她的手就在自己眼前，只要稍稍一伸手他就能够到，可他不敢，他看见了他与公主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永远也迈不过去。
他没有办法忘记封小姐的话，是真真小姐牺牲一切将他送到了公主的身边。他卑微如尘，能踏上脚下的高台已是僭越，又怎敢继续往前？
他退了回去，小声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公主小心。”
兰霜收回了手，高兴应道：“好。”
她放心在烽火台边缘坐了下来，望着眼前茫茫无边的黑暗陷入了沉思。若她已经走在离经叛道的路上，为何不能再勇敢一点？
她的命已如此，也不怕再多一点折腾。
今日谭俊义要她和晚诚守在城中，以防前线被破，被迫守城时城中还有可靠将领。而她现在却想亲自去那战场上看一看，是不是只有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才算是有效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