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犹豫
这熟悉的琥珀松香她不会认错，从进巷子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是他，可他仍是隐在黑暗之中不愿露面，他究竟是有多么不愿见到自己？
她的恼怒不知从何而起，却如鼎中沸水，一点点往外冒。她讨厌这种虚无缥缈捉摸不透的感觉，会让她想起和华璟的那些不美好，所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步步追问：“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巷中一片沉寂，夜色漫延，像是要将她的声音也一并吞没。
她又继续道：“是因为我的不辞而别吗？若你生气，你愤怒，为什么不当面对我说出来？”
“是我有错在先，我承认，我可以向你道歉，对不起。你帮我，你救我，你兑现你的承诺，我很感激，谢谢你。”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忍住自己内心疯狂向上涌的酸楚，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周伯源死了，因为我装病，想逼你现身，我错过了审问他最好的机会，亲自断送了手里的线索。我想怪你，可我没有理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活该。”
“我现在讨厌你，讨厌你带给我的猜疑和不确定，讨厌对着空气讲话，讨厌你的逃避。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见我？你这般躲躲藏藏是想躲我一辈子吗？”
不，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可他脚下的步伐像是有千斤重，他迈不出这一步。
二十年来，他从未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什么，大哥想要的，给他，三弟想要的也给他，逆来顺受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代名词。
他总是在被动地接受这一切，就像现在，他不懂得怎么做才能安抚她，他在阴暗的角落里呆得太久，久到忘记了站在她面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的片刻犹豫，却是兰霜漫长的等待，她等不到他的回应，时间越长便越显得自己可笑。
她没有再问，任凭这萧瑟晚风一点点吹凉她的心。
齐心远远就听到了她的声音，他从监牢走来，手里提着一盏灯，还未走近便在问她：“公主在和谁说话？”
兰霜的情绪得以宣泄，也逐渐记起了当初为何不辞而别，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那便不再强求。
她无声一笑：“一个不存在的人。”她迈开脚步，毅然决然转了身，“走吧，回去再说。”
齐心提着灯看了看那漆黑的巷子尽头，转身跟上了兰霜的脚步。
夜里起了风，齐心特地微微侧着身子替她挡风，周伯源的伤口他已查验过，便向她说道：“那大夫将砒/霜掺在了伤药里，毒药随着血液流动迅速遍布了他的全身，因此，无力回天。”
“嗯，辛苦你了。”她微微笑道。
齐心能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从她回来以后，她时常会对着某处发呆，他知道她有了心事，而让她有心事的人多半就是她口中那个“不存在的人”。
他不在乎她在跟谁说话，他只在乎谁能陪在她的身边。他将手中的香囊递了上去，并道：“这是在周伯源身上发现的，里面的香料我查看过，是沉香、柏木、琥珀、麝香。”
兰霜接过凑近嗅了嗅，“周伯源坐拥金山，用点名贵的香料并不奇怪。”
“公主您再仔细看看，他这香囊可不是一般的布料。”齐心提醒道。
说着他将手中的灯提高了些，兰霜便将那香囊放在灯下仔细查看。
这丝缎触感细腻，在光照下微微闪烁着平滑的光泽，的确是块好料子，但她左看右看还是没能看出其中的端倪，便又抬头问他：“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齐心朝她靠近了些，伸手将香囊微微打开，让她可以很清楚看到内部的面料，并道：“由于织造工艺不同，平常我们所见的丝缎均是外部细腻光滑，内部摸起来微涩无光泽，但这块丝缎内外均是这般细腻柔滑，这便是它与普通香囊的不同之处。”
“据我所知，这般精妙的丝织法是大魏独有，且只作御用。连大魏寻常的皇亲国戚都很难用上这般名贵的丝缎，那周伯源又是如何得来？”
兰霜微顿，随后一口咬定：“西梁王宫。”她将手中香囊来回翻看，并道：“三年前大魏往西梁送过一批丝绸，其中有三十匹都是这种双面丝绸，当时父王将这些丝绸赏给了母后和隆夫人，母后又将她手里的丝绸给了我和封灵。如果我没有记错，母后给我和封灵的丝绸里并没有这种雪青色。”
兰霜突然就想起了那日父王去飞泉宫看望二哥，她从一群婢女中间经过时闻到过的那股浅浅的沉香。那时候她并未觉得有异，如今想起来却是与这香囊的味道极为相似。
但宫中有规矩，婢女不可制香用香，况且还是沉香这般名贵的香料，一般的婢女又怎能接触的到？若是周伯源这香囊来自西梁王宫，那便意味着周伯源早在父王身边布下了人。
“所以，是隆夫人？”齐心顺着她的话推测。
兰霜却是摇摇头，“我不敢确定，但总算是有了些许线索，我会给二哥写信，他会在宫中负责调查此事。”
“谢谢你，齐心。”她又一次说道：“若不是你细心发现，兴许周伯源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都怪我，没能第一时间提审他。”
齐心放下手中的灯，伸手替她拉了拉被风吹开的披风，笑道：“这怎么能怪公主呢？公主身子不适自然是要先将身子养好，如今整个边防营都指望着公主呢，公主不好起来，多少人都跟着担心。”
他重新提上灯，手臂虚环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回走，边走边说道：“况且周伯源背后之人处心积虑，就算公主提前提审，说不定他们也会有别的法子应对，若他早晚都是死路一条，公主又何须自责？”
兰霜悠悠叹了口气，“你说的对。”片刻后又欣慰笑道：“好在我还有你帮我。”
“公主不必跟我这般客气，我是公主救回来的，如今换我能帮上公主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兰霜冲他微微一笑，不可否认的是，齐心这般温柔细语确实化解了她今夜的烦躁与恼怒，她的身边也很需要像他这样情绪稳定，逻辑清晰且随叫随到的人。
可他医术精湛，能文能武，却在自己身边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着实是有些委屈了。
思及此，她便提议道：“不如我在边防营中为你谋个职位吧，你跟在我身边还要照顾我，做那些琐事岂不是大材小用？明日我便让谭俊义再找个婆子来照看我就行。”
兰霜本以为他会像那日拒绝她的两位大夫一样，希望能有个体面的官职，没想到他却微微皱着眉问她：“是齐心哪里做得不好吗？公主这是嫌我了？”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兰霜急忙应道：“我怎么可能嫌你呢，这些日子你可是比秋棠青竹那两个丫头还细心，我只是觉得你若是有个正经官职，兴许你会高兴。”
齐心停下脚步，手中的那盏孤灯将他的眸子点亮，夜幕上的星辰闪烁，像他悄然无声的爱意，一点点驱散她身边的黑暗。
他道：“能在公主身边，就是我最高兴的事。”
兰霜抬眸与他对视，像是失足跌入了星海，有一瞬的心慌，她匆忙别开视线，垂眸笑道：“那你愿意就好。”
齐心终于放心地笑：“那我们回去吧，明日营中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公主呢。”
“好。”她也笑着应。
小巷悠长，孤灯昏黄，她的身影灼眼，让他再不敢多看一眼。夜色是他完美的伪装，可以将他此刻的狼狈尽数隐藏，他会回到他该站的位置，做那个遥远的守望者，再不敢僭越一步。
翌日一早，天刚亮谭俊义就派人守在兰霜院前，兰霜匆忙收拾完毕就带着齐心去了边防营。昨夜他派去关外的斥候带回了消息，说是北齐确有异动，要她赶紧前往营中议事。
她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完全出来之前赶到了边防营。
他与几位得力副将围在舆图前，兰霜一走进去便收获了众人惊艳的目光。
她今日穿了一身绛色骑马装，身披红色披风，利落的裤装和长靴让她看上去格外修长挺拔，墨藻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绯色束带绑住，眉目间流露的英气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兰霆曾经的样子。
谭俊义最先反应过来，忙带头行礼，兰霜摆了摆手让他们以后免去这些虚礼，这便大步迈上了主将之位，听着斥候的汇报。
西梁和北齐常在关外的雄鹰岭交手，再往北走过了落月谷和荆棘沟便是北齐最南边的部族伊迟部。
伊迟部是北齐王庭的所在地，也是最具潜力，实力最为强大的部族。他们因为地处北齐南部，气候较北部更为适宜作物生长，因此伊迟部既有耕地又有草场，进而兵强马壮，战斗力十分惊人。
周伯源封锁城门已有十日，在此期间从未有人能从北门经过，若他并未提前派人报信，那么他在南门被捕又身死狱中的消息北齐极有可能还不知晓。
若是在这般形势下，斥候在雄鹰岭发现北齐人的踪影一点都不奇怪。
兰霜并不会主动挑起战事，但却要做好北部山林的防御部署，特别是止水湖。因为她并不能确定北齐此次行动的目标究竟是富林城还是止水湖。
谭俊义谈起止水湖时忧虑道：“止水湖地处我西梁和大魏的交界，若是此次北齐人的目标是止水湖，那我们是不是需要知会秦将军？我们两方通力合作兴许会更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