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帆
在这之前，兰霜从未想过她会将周伯源这一问题解决得如此圆满，她早已让谭俊义做了最坏的打算，城墙外也早早就布下了自己人，但能有如今的结果，她欣慰不已。
周伯源已在南门被捕，城墙上的弓箭手也早已撤下。而她还停在原地没动，痴痴看着手中玉佩，久久没能回神。
她对自己的玉佩再熟悉不过，那个“霜”字她特地要求霍师傅将雨字里的四点刻成了雨滴状，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这都和她随身佩戴的那块，一模一样。
这块玉佩是今天早上才出现在她的窗前，她并不知道送来玉佩的会是什么人，但他一定十分了解自己的处境，今日若不是有这玉令，军中将士也不会这般信任于她。
而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拥有这块玉佩的人就是十年前她在天清河畔遇到的那位少年。可他为什么不出来见自己？是不愿？还是不能？
谭俊义从她身后走来，笑道：“今日多亏了公主，咱们才能以最小的损失解决最大的麻烦。”
她将玉佩捏在手心，调转了马头与他对视，“咱们如今也不能掉以轻心，周伯源能这般嚣张定是他背后之人有了周密的计划，还请谭将军多多派人往关外打探北齐的动向。”
“得令！”
谭俊义刚走，兰霜就见齐心远远朝她奔来，他的衣衫上血渍飞溅，干净的脸上也沾了不少脏污，像是刚刚平息南门之乱就匆匆赶来。
她知道齐心担心自己，便也一夹马肚上前。
“你受伤了吗？”
“公主受伤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问完又十分默契浅浅一笑，“我没事。”兰霜答道。
“我也没事。”齐心笑道：“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大伙儿说过公主今日城下之言，还有人为了教公主射箭吵架呢。公主真厉害。”
兰霜唇边的笑意掺了些甜，她从未觉得内心如此充实。从刚开始的一筹莫展，到昨日的焦头烂额，还有今日解决完一切从心底而生的那股成就感，她真的可以做到。
她心里高兴，却也认真道：“其实当他们看到我站在城墙下就知道周伯源大势已去，只是被逼到了那个位置，他们不得不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来为自己争得最后的筹码。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台阶而已，我给了，他们便顺势下了。但军中少不了会因此事生些事端，这些日子我得留在营里。”
“嗯，公主说的对。咱们还得小心有人暗中生乱。”
兰霜想了想，突然开口问：“今日一早你是否见过有陌生人来小院儿？”
齐心疑惑道：“今日一早醒来咱们不就已经奔南门去了吗？院中只有我们二人。”
“那昨日夜里呢？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齐心回忆了一下，担忧道：“公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是否需要请谭将军查一查？”
知道齐心曲解了她的意思，她又解释道：“不是，没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齐心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知晓公主的性子，她不想说，那便无人能知她心中所想，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回去吧。”她转回视线，一夹马肚径直向前。他应该是不愿见自己，她想。
金色霞光照亮她的侧脸，她笑，她愁，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秦羿眼底。他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在这霞光无法洒落的地方，远远的，静静的，看着她。
若他从未尝过温柔的滋味，他会选择在此时离去，不去搅扰她的清静，也不再奴役自己的心。可当他转身，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在他眼前重现，多少次念念不忘的呢喃在他耳畔回响，多少种难以自抑的情绪驱使着他跟上她的脚步。
他是无帆之舟，落进无边温柔的海，他不要方向，也无需返航，他只想，在海上流浪。
兰霜的思绪逐渐飘的很远，她今日能从刀下捡回一条命，多亏了从她身后飞来的那支箭。
她突然就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个人会不会是秦羿？当初她求他帮忙的时候，他肯定地说过，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如果他是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那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可他又为什么不愿意露面？他还是生气了吗？怪自己不辞而别。
她突然觉得心口很疼，急急伸手捂住，身旁的齐心察觉她的不对劲，忙问：“公主，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正当她低头看着地面时，楼宇投下的阴影之间恍惚飞过一个黑影，她快速转头，那高楼之上却是空无一人，就好像在这之前救下她的那支箭是凭空而发。
她开始相信，有人跟着自己，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秦羿。
为了验证她心中的猜想，她缓缓叫停雪落，双眉紧皱，捂着心口一点点倒在了雪落身上。
而她这一倒却是将齐心吓坏了，一回到院子又是烧水又是煎药，一刻也不曾放松。谭俊义想要听听兰霜后续的安排，齐心连门都没让他进，只道公主今日需要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直至夜深，兰霜都没能察觉到任何一点异样的响动，就好像她今日所见只是因为眼睛花了，她甚至因为自己将这些没有根据的事情往秦羿身上套而觉得想笑，难不成自己还真的被他迷住了？
她突然就释然了，她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齐心早将干净的衣物放在了她的床边，她起身随便摆弄摆弄就套在了身上。
她打开门，齐心听到她的响动，也紧跟着追出来问：“公主，您怎么起身了？夜深了，您要去哪里？”
兰霜一时有些无言，她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处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因为她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秦羿，所以她干脆出去走一走。
不过看齐心这个架势是一定不会让自己出门的，她便寻了个理由道：“今日周伯源还未审讯，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齐心稍有犹豫，随即便道：“那我陪您一起去。”
“好。”她爽快应下，在齐心的陪同下往城防营而去。
而在她走后，小院儿的阴影中才逐渐显露秦羿颀长的身影。他知道她要去城防营监牢，所以他换了另外一条更为便捷的路悄悄接近了城防营。
经过了今日的内乱，营中士兵比往常安静了不少，这也使得那些细微的声音更容易进入秦羿的耳朵，刚越过一条小巷，他便听到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老夫也是被逼无奈啊，您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秦羿直觉不对劲，直接从墙头一跃而下跳到了那人身前。怕他叫出声，秦羿迅速捂住了他的口鼻，用匕首顶在了那人咽喉。
“别出声！”他低声道：“敢叫我立马杀了你。”
那人身上背着个箱子，被他一吓“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这一声响也落进了兰霜的耳朵，她微微回过身子看向那漆黑的小巷，心中隐隐生了几分害怕。
齐心提着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喊道：“谁在哪里？”
秦羿没动，手中的匕首无限逼近那人的咽喉，他僵直着身体，一点声音都不敢发。
兰霜直觉是今日跟着她的人，若是秦羿执意不愿露面，她多说也无用，便道：“先别管了，走吧。”
是不是秦羿，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周围重新归于沉寂，直到两人的脚步声渐远，秦羿这才稍稍松动了手下的力量，而后压低了声音问：“你方才做了什么？”
他没有问他说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他只当自己已经知晓他的动机，只逼问他到底做了何事。
那人果然是被秦羿吓到，哆哆嗦嗦道：“给，给人看伤。”
秦羿没有顺着他的话接，反而是再一次问：“你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那人立马察觉过来秦羿不好糊弄，特别是当喉间的利刃再一次逼近时，他赶紧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今夜受城防营官兵委托为牢中一位囚犯看伤，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要我用他的药，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什么人？！”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大人，那人隔着墙和我说话，我没能见过他的面啊，好汉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您要是缺钱，我那些银子都给你！都给你成不成？！”
秦羿收起匕首，单手解下了那人的腰带将他牢牢捆住，还未开□□代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秦羿将他往墙边一扔迅速跳上房顶藏了起来。
兰霜带着人气喘吁吁赶到，火把照亮了整条小巷，她先是抬眼环顾了一圈，没有见到别人的身影她才将视线放在了墙角的老大夫身上。
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腿间甚至有大一片潮湿，兰霜直接从身侧士兵的腰间抽出了亮晃晃的长刀，二话不说抵在了那老大夫的喉咙处。
那人刚被威胁过一次性命，还未缓过神来，又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差点连魂儿都散了。
他见兰霜带着官兵出来，身旁的人也都对她恭恭敬敬，他便猜眼前这位就是今日人们口中谈起的三公主。
他知道自己今夜在劫难逃，所以还没等兰霜开口问，他就老老实实将今夜的所作所为全都交代了一遍。
兰霜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晚去了一步，周伯源竟已死在了城防营的监牢之中。送上门的机会，她却没能从周伯源口中得知任何一条线索，也对他背后的人无从下手。
她心中十分恼怒，除了对自己不够重视的责怪，还有关于那些胡思乱想的反思，她今日因周伯源一事所生的成就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她又搞砸了这一切，她从未彻彻底底，圆圆满满解决好一件事情。
她握着刀的手逐渐用力，一双眼睛死盯着那老大夫，一字一句问道：“是谁绑了你？”
那老大夫有苦难言，忙道：“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啊，那人从天而降一把匕首就横在小的脖子上，小的哪敢回头看啊！”
兰霜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回头朝身后士兵吩咐：“带下去。”
她跟着众士兵的脚步往回走，正要出了巷口，她却突然回头走到了方才的位置，小巷里一片黑暗，身后有人想跟上来，她却让他们退远一些。
直到身后的声音消失，她才对着那片黑暗说道：“秦羿，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