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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鄙人的生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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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仲冬(农历十一月)时节,俺们的学堂终于迎来了两门新课,一门是习字课,另一门是音乐课。

    我可没有丝毫厌烦柳夫子讲课的意思,相反,我很欣赏他的授课方法。学习新课文时,他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念个两三遍后,他便逐字逐句地给我们讲解其中含义,时不时地引申发散一下,谈谈不同地方人们各异的文化习俗,还会穿插讲些民间传说趣味故事,起到很好的调动学生积极性的作用。

    上毛笔课,我们先在一本册子上“描红”——对着字模一笔一划地临摹,内容都是百家姓一类的,临摹半个小时后,才开始在纸上书写。

    好在这个朝代的字体接近楷体,要是整出个小篆,我真得歇菜了。

    第一次下笔,我甚是激动,笔在纸上一路龙飞凤舞,“大江东去……”刚写完前面几句,唐诗凑过来问我写的是啥玩意,好吧,我承认自己的字属于写意笔法,一般人确实看不懂,遂深情朗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好词!”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妈呀,柳夫子啥时候走到我跟前来了,我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

    “这词……”柳夫子发问啦。

    “是从我家里的书上看来的!”我赶紧“坦白”。一些同学伸长了脖子往我桌上瞧。

    柳夫子笑着点点头,道:“词是好词,就是字差了点。”

    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噗呲一下笑出声来,笑声立时跟传染病似的,一阵此起彼伏。

    相比于柳夫子课堂上大家的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季夫子的音乐课,那是,相当自由,堪比现代大学,统共不过二十几人的课堂,逃课的,后排睡大睡的,窃窃私语的,将近去了一半。

    季夫子自顾自地讲授各种音律指法,弹琴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阖上双眼,一个人沉浸在音乐中买醉。等曲子弹完,他总是缓缓地睁开眼睛,仿若不愿醒来,落在古琴上的目光曲曲折折,沉痛得很婉约。

    城堡为爱守着秘密,而我为你守着回忆。我忍不住就想哼出这两句。

    这个男人有着一双慧眼,原来还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在我被好奇心驱使,化身为名侦探柯南之前,突闻噩耗——家里的银子所剩无几了。

    某天饭后,我娘一个人在灶房里收拾碗筷,阿婆进去后,忙把门掩上,我从厕所里出来,正撞见这一幕,就偷偷凑到灶房门缝边听墙脚。

    起初,我娘在跟阿婆算账,什么盖砖瓦房花了八十几两,购买新家具用了三十几两,现在手头上的银子就二十几两。

    我娘又说想提早买些棉花缝制棉衣,免得天冷后棉花涨价。阿婆叠声告诫我娘银子要省着点花,接着话头一转,啰啰嗦嗦地责怪我娘乱花钱,床要换新的,堂屋的桌椅要换新的,灶房的瓶瓶罐罐、炊具刀具都要换新的,宠着我惯着我,给我添置书桌书柜,烧了好几两银子让人制作了一张美人榻给我放卧室里靠窗晒太阳用,甚至还听我的,在后院里整了个什么长廊,栽了大片没用的花花草草……

    我勒个去,原来阿婆对我有这么多想法,早点跟我说嘛,虽然结果还是一样,呵呵。

    我娘着实冤枉,都是我向她灌输“家,就是用来打扮的,要看着舒心”的现代观念,撺掇她把以前用坏了用脏了的东西全给扔了,再买新的好好布置,没想到银子这么不经花。

    这日去镇上,我一心琢磨着赚钱的事,一路上兴致缺缺,既不和毅凡小朋友一齐起哄讨板栗吃,也不跟他抢着啃糖葫芦。

    我爹见我不在状态,主动当起了导游,乐呵呵地指着街边人潮涌动的店面道,“这是细料馉饳儿(类似现代的馄饨),桂丫可有饿了?”“那是鹿家馒头铺,里面有灌浆馒头,虾肉包子,午时可去尝尝。”“这小贩提篮里装的,是卤鸭,说到卤味,周记的卤味最是正宗。”“那位老妪卖的是瓠羹,她家的瓠羹味道极好。”……

    这跟《东京梦华录》里面的介绍何其相似,简直就是翻版的北宋,尤其是那灯笼。

    逮着个机会,我拉过我爹的胳膊,指着路边一家酒楼问道:“爹,那酒馆为何挂着灯笼?”

    我爹紧张地觑我娘一眼,见我娘面色平静,才答道:“这,这酒馆有表演。”

    “哦,爹可曾看过?”

    我爹一个趔趄,刹住了步子,慌里慌张地应道:“没……没呀……”

    我娘不禁噗呲一笑,牵着毅凡走到我旁边,可劲地揉我脑袋,还不忘丢给我爹一记媚眼,那眼角的一缕风情,啧啧,厉害了我的娘!

    我爹跟个傻小子似的,一直挠着后脑勺,好端端的宋版赵又廷瞬间降级成了二愣子郭靖,我晕!

    这“大齐”国跟宋朝一样,部分酒楼茶坊门口都会悬挂着红栀子灯笼,上面盖着竹叶编成的灯罩,在宋朝,这个标志意味着本店提供色情服务,我爹自然不好意思撒。

    东西置备齐全后,我爹带我们去吃鱼羹,正要拐进一条小巷子,就听见对面有人喊“吴大叔”“吴大婶”,循声望去,原来是“全福楼”的小二来福,正冲我们挥手,示意我们过去。

    到了酒楼门口,来福赶忙迎上来,一张小脸笑得见牙不见眼,热络地跟我爹寒暄,还提到最近酒店里的竹筒饭很畅销,尤其是读书人,特好这一口,常常三五成群地跑过来吃。

    话头一转,这厮热情地邀请我们去酒楼免费用餐,直说是少爷的意思。见我爹娘迭声推辞,来福索性拽着我爹的手臂把人往里拖,进了酒楼,叫来个小二,把我们引到二楼的包厢里,自己忙去请少爷过来。

    这全福楼的少爷姓钟,是个傲娇的家伙。

    那时重阳将至,我们一家子在镇上逛街,我瞧见路边有人卖螃蟹,霍然间,福至心灵,赚钱的路子有了!

    在现代,我老爸做的一手炒蟹,味道都能跟避风塘炒蟹pk了,我学艺不精,勉强学了个七七八八,该是够用了。

    书上记载,宋人吃蟹的方法俱是诡异,首选油炸,把螃蟹剁成几块,用面粉一糊,放锅里炸,炸好了再蘸着酱汁,咯吱咯吱地嚼着吃,这样其实容易把肉炸过头,最没营养了。

    第二种是水煮,也是剁成块,然后放水里煮,煮到蟹肉发红,最后弄点酱油醋,喝蟹汤,吃蟹肉,口感也一般般呐。

    第三种是生腌,把蟹剁碎,剁得跟烂泥一样,放到盆子里,加盐、醋、花椒、茴香、橙汁、蒜泥之类的调料拌一拌,直接就吃。这道菜,主人家不用蒸煮油炸,这边客人刚洗完手,那边主人就把一盆生蟹端上桌了,超级方便快捷,因而被称作“洗手蟹”。

    从我娘口里得到证实,这里的人料理螃蟹亦是油炸、水煮一套的,我便求着我爹花四十文买了两只。

    回家后,我屁颠屁颠地指挥我娘料理螃蟹,起初,我爹娘很不同意,问我咋会做菜,我只得含糊应他们,说在痊愈之前,梦中曾见过一位酒肉和尚怎么做螃蟹的,哎,反正我身上稀奇古怪的地方都往以前扯呗。

    末了,我的螃蟹料理毫无疑问地得到了全家的一致好评,特别是里面的那个蒜,吃得我爹娘还有阿婆都有点怀疑人生的意思了,白活了这么多年,我爹还说自己在镇上的大酒家“醉仙楼”,都没吃过这样美味的螃蟹。

    第二天,我们就出发去酒楼推销这道菜品。俺们仨选了一家生意萧条的酒楼做推销,店小二一听我爹说完来意,立刻翻脸让我们滚蛋。

    我放狠话骂对方狗眼看人低,迟早要后悔。巧了,被酒楼的少爷给听见了,这位头戴玉冠身着绿袍的富二代估计闲着没事想找点乐子,还真的吩咐店小二来福把我们领到二楼的一间豪华包厢里面。

    这富二代全程一副鼻孔朝天的死样儿,到了包厢,这家伙一掀衣摆,一屁股坐到圆凳上。来福是个机灵的,马上屁颠屁颠地给他上了一盏茶,这家伙便坐那儿慢慢悠悠地喝茶品茗。

    我心中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你丫的,有几个钱就臭显摆!

    一盏茶的功夫,富二代才唤得来福耳语几句,我们便跟着来福到了一间精致的小厨房,来福问了问我们所需的食材,让厨师备齐,便叫他们退下,接着嘱咐我们赶紧做,说完,自己也撤了。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懂商业机密这个概念,我们做菜要清场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我指挥着我娘再做了一遍,这次做了三只螃蟹,白酒用的是上等货,做出来的味道比昨天更胜一筹。来福端着盘子,忍不住问我们里面加了什么秘方,怎么这么香。我们自是笑而不语。

    进了包厢,来福把菜端上桌,富二代不由得狠吸了一口气,在来福无比渴望的眼神中,夹了一筷子尝尝,登时双眼眯起,嘴里飘出一个袅娜的“嗯”字。

    富二代一连吃了好几筷子才收手,望向我们时,脸色讪讪的,勉强夸了我们几句,便询问价钱。

    我给我爹比了个“1”的手势,我爹答道:“十两银子。”

    我一个趔趄,忙站稳身子,十两银子,老爹,你以为我们在做慈善啊!

    这家伙掸掸衣袖,眼睛贼贼地直放光。

    我赶忙抢道:“我爹这是开玩笑呢!这道菜,至少值一百两。”

    富二代见到手的鸭子飞了,猛一拍桌子,起身喝道:“你这丫头,轮得到你说话么?”

    我也火了,嚷嚷道:“我爹娘就许我说话!这道菜在酒楼里,随随便便地,都可以卖一两银子,重阳将至,一日卖一百份不在话下,月余便可净赚千两。十两银子就妄想买下,这明摆着,是欺负我们农村人老实!奸商,果真是无商不奸……”

    我双手叉腰泼妇骂街的架势弄得这富二代直往后退,啪地跌坐在凳子上,一双眸子惊怒交加地瞪着我,抬起手想骂我,却一个屁也放不出来。我在心里哈哈大笑。

    “大胆!”来福在一旁估计是看呆了,甫一回神,就要朝我冲过来。

    爹娘见状,忙把我拉到一边,我爹惶惶道:“少爷请息怒,桂丫性子急躁,若有不敬之处,请勿放在心上。既然银钱之事未谈妥当,我们就先回了,打扰了。”

    眼看我们就要离开,富二代的脸上好生纠结,“请留步,刚才之事,是在下多有得罪。额,这道菜,就一百两。”他抬抬手,别扭道,随即吩咐来福去账房支一百两碎银子。

    这厮做事容易冲动,但脑子还算灵光,不错不错。

    来福在旁边惊叫不已。一百两啊,一笔巨资呐。

    富二代见来福还杵着不动,拔高音量道:“还不快去!”

    来福这小厮儿愤愤不平地瞪我们几眼,才往外走。

    富二代客气地请我们入座,作了自我介绍,称自己姓钟,是这家酒楼老板的大儿子,随后,询问我娘的烹饪手法,请她待会帮忙“指导”下酒楼的大厨。

    看他这样虚心,我这人是个心软的,就跟他说,以后我们家要是有什么新菜品,一定第一个来找他们酒楼推销。

    这话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富二代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登时小孩子心性显露无疑,直拍手叫好。可一对上我的视线,整个人立马收敛起来,又端出高人一等的架势。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有一就有二,卖菜品绝对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第二次上门,我们推销的是竹筒饭,灵感源于我和大仁他们踢球的场地边上的那片竹林。

    竹筒饭是傣族人的发明,把泡好的米装入竹筒内,加入适量的水,用鲜叶子把口塞紧,然后放在火上烧烤即可,吃起来口感柔韧,回味无穷。

    我们用糯米混合猪肉、青豆、木耳等等,打开竹筒时,异香扑鼻,钟少爷尝过之后,连声称赞,我们叫价三十两时,他一口就应了。

    那日他心情甚好,得意洋洋地跟我们说全福楼如今的生意如何的火爆,他正考虑多招些厨子专门制作炒蟹这道菜,我爹娘很捧场,左一句恭喜右一句祝贺的。

    钟少爷见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脸色一沉,问道:“怎么,丫头有甚想法?”

    我娘扯扯我的袖子,暗示我不要惹事。

    可我就是憋不住,“钟少爷,正是物以稀为贵,炒蟹抢着买大家吃着才有味,若是再雇一批人来做菜,人一多,先不说质量不容易把关,只说这其中要是有个居心不良的,把这秘方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炒蟹这菜最好每日限量供应,每天最后的十几份可以竞价,价高者得之,这样一来,效果更好。”

    这可是现代营销学的应用,臭小子,便宜你了。

    在场的人全都看着我,尤其这钟少爷,几近目瞪口呆,随后竟衷心赞道:“小丫头,你真不简单。”

    此时,我们一家子坐在包厢内,不消片刻,饭菜摆满了一大桌。毅凡小朋友盯着桌上香喷喷的烤羊排,眼里直放光。

    登登登登,钟少爷登场了,今日这家伙面容无光,神情委顿,是被抢了心上人还是家里多了个继承者。

    他强打起精神,招呼我们午饭放开了吃,还指着桌上的几道招牌菜略作介绍,出了门旋即又折回来,再三嘱咐我们,要是研发了新菜品,一定要第一时间拿给他瞧瞧。

    钟少爷前脚刚走,后脚我就找来福打听,是不是酒楼出啥事了。

    来福一面给我们倒茶水,一面抱怨说,现在入了冬,吃螃蟹的越来越少,镇上几家酒楼相继推出了羊肉的新菜式,更是抢走了不少顾客,钟少爷正想办法应付呢。

    据来福说,酒楼羊肉的做法不外乎三种,第一种是羊肉汤,里面是大块的熟羊肉和白萝卜,吃的是原汁原味;第二种是烤羊肉,比如烤羊排,羊肉串;第三种则是拌羊肉,将羊肉煮熟,切成小块,用酱料拌着吃,“太和楼”和“丰乐楼”就是凭着独门秘方酱料,调制出的拌羊肉引得人们争相品尝。

    放到现代,吃羊肉首选火锅,什么清汤锅,菌菇锅,麻辣锅……朋友家人围坐一起吃火锅,吃的是一种团圆,一种祈盼。

    哈哈,没错,这次我要推销火锅啦,可惜有一点,就是大齐国跟宋朝一样,都没得辣椒。

    我曾问我娘,想吃辣咋整,她说可以给我腌辣脚子,就是把芥菜的根茎去皮,切成条,封缸腌制半个月后食用。对于我这种嗜辣如命的吃货而言,没有辣椒吃,此生注定是难以圆满呐。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我被这暖融融的光包裹着,好像吃了一块微甜的奶油。

    毅凡小家伙吃得满嘴是油,仍专注地吧唧吧唧地啃骨头。我娘又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柔声催促我赶快吃,我爹想必是饿了,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这一瞬间,我觉得幸福在敲我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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